《食味》十心央

22、那个人

　　手机铃声响，徐韫推高眼罩，翻身摸过手机。

　　“什么时候回来？”卫萱问。

　　窗外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非常亮。拿到手机，徐韫又把眼罩拉了下来。
　　“几点了？”他问，“回哪儿？”

　　“你。”卫萱卡顿了一下，“八点了。给你五秒钟回忆一下答应我的事，1,2,3……”

　　手机挪到眼前，点开日历，周六。
　　“想起来了。”他说。“九点之前到。”

　　洗漱完，换好衣服，出门时经过穿衣镜，徐韫习惯性瞥了眼镜子里的人——黑色衬衫，左侧胸口口袋上以金线绣了一只蜻蜓，衬衫扣子是深蓝猫眼。这是他所有衬衫里最低调且不花哨的一件，大概率符合卫叔的要求。直筒黑色西裤，棕色皮鞋是老人家喜欢的板正样子。

　　徐韫又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眼睛从领口扫过，抬手摸了摸喉结，然后转身回卧室。

　　修长手指慢慢抚过一排排领带，倒数第一排的倒数第二个，浅蓝，斜杠，银线，暗纹，低调不失奢华，贵气里透着土。

　　徐韫几乎是闭眼拿出领带，闭眼戴好，闭眼从穿衣镜前走过。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今天最好不要碰倒周燕支。

　　想虽这么想，但心里还是想遇见。上次吃饭分开到现在，已经四天没见了。

　　他一个闲人当然不忙，但周燕支肯定很忙。因为志远科技已经决定加投。过去的四天，周燕支带着底下人跟志远那群难缠的职业经理人谈判了两回。昨天是第二次谈判，昨晚马尚打来汇报结果，第二轮依旧是志远胜。

　　挂了马尚的电话，他本想打给周燕支，安慰一下。转念一想，给人造成焦虑和压抑的不正是自己和志远吗？

　　徐韫很清楚自己的德行，所以他不能出席谈判。以周燕支现在对他的了解，和感情上的掌控程度，他一出现在谈判桌上，周燕支势必会“攻击”他，而他，面对周经理那张脸，也只有挨“攻击”的份儿。所以，最近他很老实，没去撩拨周经理，给足时间让周经理搞事业，搞完事业，好赶紧来搞他。

　　车子转向，拐进别墅区。

　　电子设备只认车牌，徐韫开的是小张的吉姆尼，没有权限，不能放行。保安跑过来查问，看见熟悉面孔，直接朝岗亭打了个手势。

　　徐韫朝保安摆了摆手。
　　保安打趣说：“这小车，也太Q了。”

　　“小张的车。”徐韫说。

　　“哈？教练的车。他那大个子，打两折坐里面正合适。”

　　“也是，”车子慢吞吞往前滑，徐韫笑笑，“回头我就这么跟他说。”

　　“哎别！”保安一听急了。

　　吉姆尼从升起的安全杆下开了进去，保安从后面又蹦又跳又招手。视线从后视镜里收回，徐韫收起了笑。

　　小张虽然是个腿特别长的狗腿子、耳报神，但实力不容小觑。

　　卫嘉和在花园掘土，听见汽车声音回头看墙外。
　　“舅舅！是舅舅！”他一边喊一边把一锹土扬上天。

　　坐在走廊里的卫萱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快闭眼！哎呀！”

　　卫嘉和只顾兴奋，指着徐韫蹦，哪顾得上闭眼，土从天而降淋了他一头一脸，自然进了眼睛里。

　　“啊啊！妈妈——”
　　“我的天！低头低头！”

　　徐韫下了车，门都没关，就朝花园跑。卫嘉和闭着眼仰头嚎啕大哭，徐韫抄起小孩，按低头，朝还没跑到跟前的卫萱喊：“去拿水。”

　　阿姨拿着水从屋里跑出来，卫萱原地打了个转，除了喊了两嗓子什么都没帮上。

　　徐韫接过水，一边单膝跪地上，一边吹卫嘉和脸上的土。“是不是男子汉！”

　　“呜呜呜是！”卫嘉和边哭边说，“舅舅，舅舅我要，要死了吗？”

　　“死个屁，祸害遗千年，你跟你妈一样……”
　　徐韫还没说完，肩上挨了一巴掌，跪在地上的腿紧接着挨了一脚。

　　“没有土了，慢慢睁开，舅舅要洗眼睛。”

　　徐韫把卫嘉和夹在胳膊下防止他乱动，阿姨手干净，负责捧水，他倒水，阿姨洗，洗了两遍，卫嘉和睁开了眼。

　　右眼有点红，显然是进了土。

　　“车子还没熄火，带去社区医院看看。”徐韫说。

　　“我不要看医生！不要打针！”卫嘉和捡起小锹跑进了花园里。

　　卫萱叉腰站在花园外面，瞪着卫嘉和撒欢儿的背影。
　　“好了伤疤忘了疼，气死了。”她气呼呼的说。

　　徐韫拎着半瓶水，指指满花园的“花”。
　　“新品种生菜？”他问。

　　“什么呀！”卫萱白他一眼，随即笑了，“我也觉得像生菜，总想拔一颗回去包饭。卫嘉和非得种花，这季节能种什么啊，这东西不怕冻。”

　　徐韫朝她竖起大拇指。“你儿子的审美随你。”

　　卫萱上下打量他，手指上下比划。“随你才对吧，这，穿的什么，我爸才这么穿。”

　　“对，就是给他看的。”徐韫正正领带，又抻了抻大衣领，问：“行吗？”

　　卫萱忍俊不禁。“太行了，特别像亲儿子。”

　　这话说完，俩人同时陷入沉默。看着满花园的“紫生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好一会儿徐韫才说：“我上去了。”

　　卫萱盯着儿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徐韫径直去了书房，正好遇见了从书房出来的秦姨。

　　秦姨是卫萱的母亲，年过六十，衣着素雅，无妆无饰。
　　“小韫来了，我听见大宝在外面叫，又闹你了？”她的语气从来都是最温柔的。

　　“秦姨。”徐韫停步叫人，“没闹我，扬土扬眼睛里了。没事了。”

　　“哎，这孩子。我去看看，你跟你叔待会儿。”秦姨经过他时，又问：“身体还好吗？”

　　“都好。”徐韫说。

　　“那就好，注意休息。”

　　徐韫的目光一直追着那道纤瘦矮小的身影。秦姨一直是安静的温柔的体贴的，他从没见她发过脾气，没见她自怨自艾过。

　　纤瘦的人影消失在一楼大门处，徐韫收回目光。他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才去敲门。

　　门敲了，没人应，徐韫直接开门进去。
　　他进门没见人，便停步没往里走。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格挡半个屋子的书架后面传出来。
　　“罚站结束了？”

　　徐韫缓步走到办公桌前，透过办公椅后面书架间的缝隙，捕捉到了那后面流连的身影。

　　这段时间，卫致远几乎没离开过疗养园，在那边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年中回来这个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徐韫心底泛起一股厌恶感。

　　“看来是没站够。”声音从书架后面传出来，语气嘲讽。

　　徐韫嘴角勾起又落下，没有笑意，只是一个动作。
　　“牌照的事。”他说，“正在找上家，之前看的经纪牌照被汇金买了，志远决定……”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书架一端伸出来，简略地摆了一下。“‘决定’是你的事。用不着跟我说这些。”

　　徐韫抿唇。不说这个，那就没话说了。

　　一道瘦高人影从书架后面缓慢地走出来，低头翻看着手里的书。
　　“不说工作，就没话说了，是吧。”他合上书，看向办公桌前的人。

　　徐韫偏头看过去。
　　卫致远更瘦了，五官更加突出，气质更加凌厉，不说不笑站在那里死死盯着你，如果换成卫嘉和早吓哭了。

　　有那么一瞬间，徐韫感觉到了窒息。

　　卫致远的眼睛只在他身上淡淡一瞥，收回视线款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抬头，从下往上仔细审视着他。
　　“没了？”他问。

　　徐韫沉默半晌。“……没了。”
　　他不想问。不想聊那个人。

　　卫致远同样看他半晌，目光犀利的有如光剑，扎进他面朝他的每一寸皮肤。
　　“这次是认真的？”他问。

　　徐韫不假思索地答了“是”。
　　没有过多补充，也没问“这次”是指什么事，什么东西，什么人。因为值得卫致远开口询问的只能是他“不能自理”的感情问题。其它事，卫致远都会由着他失败、吃亏、挥霍，甚至不问缘由，只有感情的事，卫致远才会过问，才会插手。

　　卫致远凝目沉思，眼睛习惯性半眯着，偏头看一侧。
　　“不算门当户对，勉强过得去。”他说，“既然是认真的，就别玩那些风流手段，收起浮躁，好好谈。”

　　徐韫下意识拧眉。门当户对？！你是什么老古董！

　　“我说的不对？”卫致远两手在桌上交握，神情郑重，“觉得我这种人没资格管你？”

　　徐韫垂眸不答。

　　“是不是？”他沉声问。

　　“是。”徐韫瞪着人说。

　　卫致远发出一声嘲讽的笑，身体靠回椅背上，两只手轻握着扶手，目光逐渐茫然，转头看向窗外。他低叹一声。

　　徐韫咬紧后槽牙，两腮肌肉绷成块状，垂在腿侧的手攥成拳。两秒后，他放松，收起所有情绪。
　　“我只会那些风流手段。”他说，“面对喜欢的人，浮躁是正常反应。”

　　卫致远转回脸，饶有兴致看着他。
　　“是吗，”他说，随后若有所思，眼神再次陷入茫然，“还真是。”

　　徐韫蹙眉，隐约觉得前半句是说自己，后半句却不是，是谁，他连猜都不想猜。从接到电话到踏进家门、迈进书房，直到这一秒，心里积攒的烦躁，已经堆到了嗓子眼。为什么总是三句不离那个人！

　　“难道你就没做过！你不是吗！”一口气喊出口，徐韫才听到心跳声充斥着两边耳道，砰砰砰，吵得他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

　　卫致远起身，绕过办公桌，背着手款步朝外走。
　　“我不是。”他平静地说，“记住，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人的感情是一样的。”

　　徐韫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脚下没动，只扭着脖子追着卫致远的背影。

　　卫致远的身姿依旧笔直，只是过于消瘦。估计再也不能单手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掼在地上，更不能撸袖子跟他说“来，打赢我，赢了我就给你选择的机会”。

　　他不用怕了，可他始终没赢过。

　　饭桌上有卫嘉和，气氛很融洽。特别是“舅舅”和“姥爷”都回来了，小孩儿兴奋地上蹿下跳。

　　卫嘉和压低声凑到卫萱耳边。
　　“妈妈妈妈，姥爷还走吗？”他极力压低声，但小孩子压低声根本没多低。

　　卫萱面色讪讪，把卫嘉和抱到腿上。
　　“还吃蛋羹吗？”她问，“秋葵像不像五角星。”

　　“像！”卫嘉和兴奋地喊，“我要把所有秋葵都吃掉！这颗星星给舅舅！这颗星星给姥姥！剩下的星星都是妈妈和我的！”

　　除了卫致远和徐韫，其余两个女人面上各有各的尴尬。

　　徐韫的唇角勾着，心想，这个时候，不知道卫致远会不会失落。

　　徐韫：没有周经理的一章，要我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