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夕茶

17、第十七章

　　姜绥的下巴抵住孟梨肩膀，不断抽泣。
　　他根本连半句话都说不出，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确信，所有关于散祁对不起沈凝的缘由，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孟梨短短几句话分崩离析。
　　他，姜绥。

　　在毫无事实根据的基础上，加以自己全部的主观分析，推论，最终，因为他的思维偏差，让六名女孩儿死于非命。

　　这其中还包括在他和散祁淋雨后收留他给他煮上一碗面的司然。

　　就在姜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门外传来散祁的声音。
　　散祁站在吴涛旁边，手持扩音麦，一字一句地说："没保护好沈凝是我的错，你想要我体会一遍你的痛苦，我已经体会到了，甚至比你要多得多，我失去了最爱的人，最好的兄弟。我比你的难过要多。"

　　他的嗓子已经很哑，声音细细碎碎传过来，姜绥突然松开孟梨，怔怔地看着她的双眼。

　　很久很久之后，才慢慢地开口："孟梨，你爱过我吗？你真的爱过我吗？"
　　孟梨抬起头对上他的脸，她在姜绥的脸上看到了浓浓的愧疚和驱不散的执拗。
　　"如果我不爱你，我怎么会自己过来。"孟梨话音落下的瞬间。

　　姜绥弯下腰，把她脚上的绳子解开，又把缠住她手腕的绳子解开，末了垂眸，像那些年那样，对孟梨轻轻笑了笑："带枪了吧。"

　　"带了。"孟梨答得坦荡。
　　孤身一人来，是因为爱你，身上带着枪，是因为爱自己。
　　姜绥笑着走到不远处的油桶旁边坐下，他拍了拍一旁空地："过来坐坐？"

　　孟梨走了过去。

　　她在姜绥旁边坐下，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姜绥开了口。
　　"还没给你讲过她，现在给你讲讲吧。"

　　没等孟梨搭话，他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

　　"你可能没经历过一见钟情，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光晒到人身上，暖得快要长出翅膀，就是在这儿，我看到刚刚领完校服的沈凝。"
　　"她长得很干净，脸蛋很白，头发很黑很长，看着你的时候，一双大眼睛晶亮晶亮，会突然笑起来，露出尖尖小虎牙。"
　　"我那时候刚上大学，哪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啊。"

　　孟梨安安静静听着，姜绥说她不懂，其实她懂啊，就像她第一次在画展上看到他，姜绥区别于周围的一切事物，他发着光。

　　姜绥还在缓缓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后来，我缠着散祁带我去认识沈凝，姑娘性格好，很快我们玩儿到了一起，越相处，越喜欢。最后她终于答应我。"后面的故事，孟梨已经清楚。
　　她说不出安慰姜绥的话，从感情层面来讲，孟梨此时此刻的情况，倒不如姜绥半分，他竭尽全力的爱过、恨过，孟梨呢？她去爱谁？

　　而且，抛开她对姜绥的感情，她恨不得把面前的杀/人/犯生吞活剥了才好，被情绪被恨意所支配的男人，毁掉了六个女孩儿的人生。

　　他可怜吗？

　　他根本不可怜，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吃不上饭的孩子，住在破败不堪漏雨房子里的年迈老人，孤苦无依。
　　孩子被拐卖，从此没了自己人生，几十年不断找孩子的父母。
　　还有……

　　那些被他杀掉的女孩儿。

　　最好的年纪，本该拥有最美好的人生，会读书、工作，会谈一次次的恋爱，和不同的人相爱，遇到爱情，或者是在感情里面受到伤害。
　　在不断成长后，收获自己的人生。
　　而不该是现在这样，被他的恨意所杀。

　　孟梨气到手在发抖，她把手垂在地上，尽可能的不让姜绥发现。

　　可是她真的愤怒，凭什么啊，凭什么一个刽子手去决定别人的人生。
　　人生路千百条，凭什么要被他选择。
　　孟梨真的很想问他，你凭什么决定别人的人生？凭什么给别人的人生下定义？

　　曾经有多爱，孟梨现在就有多愤怒。

　　姜绥的情绪渐渐平静，孟梨找准时机轻声说："我们走吗？"
　　"你根本不爱我。"姜绥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孟梨愣住。
　　"为了诱导她们自杀，我自学很多心理学相关。"姜绥的声音，又轻又淡，敲在孟梨心里又像是重千斤的鼓锤："你讨厌我。"

　　一阵冷风吹来。

　　姜绥抓着孟梨衣领把她拎起来，笑容满面："不如这样，我先送你走。"
　　孟梨双眼通红，大滴大滴的眼泪往外掉："你凭什么？"
　　"凭什么？凭你一意孤行，自愿信我。"姜绥笑："你怎么会傻到去相信一个变态杀人狂的话？"

　　孟梨红着眼，但没忘记去搜寻活下去的办法，这栋废弃教学楼上二楼的楼梯被水泥封住，几乎所有窗户也都被木板和钉子封住，唯一能跑出去的位置是三米高位置的半月形小窗。

　　"别想了，我没打算让你活。"姜绥笑意更深。

　　此时此刻的孟梨，完全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开始不管不顾地刺激姜绥。
　　"你根本没爱过沈凝。"

　　"你对她的爱根本是投射，你的父母管教你严格，当你看到柔弱、信念不够坚定的沈凝，你开始觉得，她就像是你，而你，像是你的父母。"
　　"你去管教她，束缚她。沈凝为什么会出车祸？是因为那天你们在学校门口发生争执，你发现她不受你的控制，你失手扇了她一巴掌，是这个原因，她才会哭着朝着马路上跑去。是你，让她变成了植物人，是你，害死了她，所有的源头，都是你。"

　　这些话说得时候没有很强的攻击性，可是字字句句皆诛心。

　　姜绥几乎暴怒，他把孟梨狠狠摔到地上，孟梨被他摔得趴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姜绥上前抢过她放在衣服里的枪，愤怒地朝着房顶连击三枪。
　　外面的人全慌了，姜局立刻下达破门指令。
　　铁门被车撞开，地上的孟梨嘴角溢出鲜血，姜绥猛地快步过来，拎起孟梨，用枪抵住她的太阳穴。

　　"姜绥！把枪放下！！"吴涛大喊。

　　外面狙击枪手已经就位，但没人能保证姜绥的开枪时间，所以这个指令和命令，姜局迟迟未下。
　　"姜绥。"孟梨声音很轻很柔，她脸上挂着泪珠，整个人脆弱到就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此时的孟梨已经没了生的期望，她没有任何期待叫他的名字，说自己想说的话。

　　"活着，总会吃到糖的，姜绥，你为什么不想吃糖呢。"孟梨眼神涣散，像是在看着姜绥，又好像是在看着什么别的。

　　而姜绥，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在孟梨脸上。
　　他笑了笑，眼里带着泪："我记得生病那天你跑来看我，好好活着。"
　　话音落下，姜绥猛地推开孟梨，枪口对上自己太阳穴。

　　"砰"得一声。

　　姜绥缓缓倒在地上。孟梨眼睁睁看着曾经爱过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散祁是最快一个冲上来的人，他咬住嘴唇，双眼通红，蹲下身将姜绥的眼睛合上。
　　他闭上双眼，闻着空气里一丝丝飘过来血气的味道。

　　很快，法医过来将姜绥的尸体带走，吴涛跟着警队回到警局。

　　而他和孟梨，被心理医生带到治疗室。
　　应该分开治疗，但孟梨单独面对心理医生时会尖叫，根本没办法交流。
　　无奈之下，心理医生只好把他们带到一间治疗室里。

　　他先打开黑胶唱片机，开始播放一首轻松蓝调。

　　他在等散祁和孟梨先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凌晨一点，来到了凌晨四点。
　　孟梨和散祁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心理医生也没有开口，甚至给他们两个人，一人拿了个毯子过来。

　　他温柔地笑了笑："可以先歇一歇。"

　　话音落下，孟梨像是被打开了开关按钮，呜咽着哭了起来，散祁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最终叹了口气："我没什么事，你开导开导她。"
　　心理医生仔细观察着散祁，最终确定他的心里情况是——健康。
　　在接收他们前，他已经从警察那边了解过这二位的基本情况。

　　散祁的情况按理来说，应该会比孟梨严重，但幸运的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相应的，要比孟梨好很多。

　　"你是怎么开导的自己？"心理医生笑着问。
　　"想活着，想好好活着，不为任何人，只为了自己好好活着。"散祁说。
　　心理医生点点头，他说："人应该更爱自己，很多负罪感强的人，追其源头，几乎都是没了自我。"

　　散祁没点头也没摇头，他慢慢地说："不纠结。"

　　不纠结过去每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开始向前看，全身心的向前看。
　　向前走，才能看懂自己，看清自己。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他的遗憾是芯片研究的终止，他的遗憾是司然。

　　可。

　　往事不追。

　　心理医生笑着点头："您想得很透彻。但是可不可以请您再陪陪她？"
　　他指了指已经哭到没声音的孟梨。
　　"可以。"散祁很快答应。

　　在警校时，孟梨的心理承受能力测试几乎高于男性，可这次，她的崩塌在于姜绥最后那句话。
　　她抬起头，哑着嗓子问心理医生："我如果对他更好一些，会不会不会发生这些事啊。"
　　孟梨声音里卷着浓浓哭腔。

　　心理医生看着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不会。"
　　他换了个姿势继续说："姜绥最大的问题在于他自己，他无法承担责任，至今他的所作所为，看似因为过于爱沈凝，其实他并不爱沈凝。他只是清楚自己是一切的源头，他怪自己的方式是转嫁仇恨。"
　　说完，心理医生笑了笑。

　　"人应该正视自己犯过的错，过错存在的意义并不是回头改掉，而是确保未来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并且……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弥补，比如，做慈善。"

　　孟梨红着眼眶，盯着心理医生，突然冒出一句："请问您叫什么？"

　　心理医生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微笑着说："我姓徐。"

　　孟梨把自己缩成一个团，蹲在凳子上，抱住腿，脸埋进膝盖。

　　散祁偏过头看她，不多时，拎起毯子给她盖好。

　　此时此刻，孟梨就像是一团受到惊吓的小猫，渡过炸毛期，来到极度委屈的时期。

　　变成了一坨坨。

　　后来孟梨去做过几次心理疏导，再后来，她回到工作岗位上面，进入刑侦科，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利和安静。

　　但也许只有孟梨自己知道，她心里的某一部分被彻彻底底的击碎了。
　　而她并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愈合，就连心理医生也没办法治疗她的问题。
　　因为她的问题在于自己对‘爱情’的困惑。

　　那天她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姜绥杀死。

　　但在最后一刻，姜绥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面饱含爱意，她根本不知道那一刻的姜绥，是不是爱着自己，孟梨也不知道这些年的日日夜夜，姜绥有没有一秒钟想要为了自己放弃心中对自己的怨恨。

　　这些问题，孟梨根本不知道问谁，也压根不清楚可以问谁。

　　最终心理医生送给她一句话。

　　——"时间会治愈一切的一切。"

　　孟梨决心把整个人投入到工作中，在工作中逐渐忘记姜绥带给她的所有欢乐、所有悲伤。

　　-
　　"最近怎么样？"

　　吴涛夹起一颗花生米，才慢慢回答散祁的问题。

　　"还是老样子，跟各种各样的犯人打交道。"

　　"幸好有你们啊。"散祁笑着说。

　　吴涛摇摇头："其实犯罪率在降低。"

　　散祁对这些不了解，也没有继续追问。

　　沈凝的案子最终水落石出，傅年的芯片计划重新启动，散祁再一次担任主导人。

　　经历过了一整个春秋冬夏，吴涛和散祁也成了朋友。

　　散祁端起酒杯，对着空气举杯："祝我们所有人的未来都能更好。"

　　吴涛点点头，知道他在对谁举杯。

　　"房子卖得怎么样了？"

　　散祁摇摇头："不太行，知道是凶宅，没人愿意买。"

　　"我看看帮你卖一卖。"吴涛说。

　　现在散祁住在公司附近，是傅年给他租得房子。

　　饭后，吴涛陪着他一起散步。

　　他们在江边慢慢地走，凉风吹到身上，让人清醒很多。

　　每当这个时候，散祁都会想，如果司然还在就好了。

　　如果她还在，可能他们会有争吵，也会有珍贵的经历。

　　可能……

　　散祁最后不会娶司然。

　　即使是现在，散祁也没能看清楚自己对司然的感情，那些被姜绥有意带偏的思维，最终还是被风吹得清醒过来。

　　被生活砸得趴在泥土里，最终……也会开出最美的花吧。

　　他站在江边，望着平静江面，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坚定又充满着希望。

　　如果，如果司然还活着，他会把她还给这个世界。

　　他跟司然本质上是心灵上的寄托，精神上面的慰藉，所以他会让司然真正的想清楚。

　　爱情的发生，不该是因为感动，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是喜欢，是爱，是望着太阳想要给他/她分享那份温暖。
　　而不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

　　-
　　过去的事情告一段落，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散祁逐渐适应高强度工作，他也开始习惯别人叫他‘散主任。’

　　毫无办法的是，傅年接手集团后根本没有办法来医药公司带领大家进行芯片的研究。

　　他最多能够在金钱上面给予支持。

　　某日。

　　傅大老板心血来潮跑来研究基地，还换上了白大褂，并且，牵着个长得相当美艳的……御姐。

　　他提前半个小时跟散祁打招呼，散主任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根本没有不接受要求的可能。

　　傅大老板在电话里是这样讲得："你就帮我在她面前多展现一些我的专业性。"

　　散祁很无语："您老已经离开行业四年之久，基础理论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傅大老板脑子活络，心思也还算不错。

　　他直接就说："那我们朝着人文方向夸啊！"

　　散祁秒懂，无非就是夸他为医学事业的贡献，以及在该领域的付出。

　　心血，以及金钱。

　　但当傅大老板真的带着他包裹严实却仍旧能从一双眼睛看出美艳的大美人过来时，散祁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

　　高冷的傅大老板，完全不让他说话。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生活，让他感觉到了真实感。

　　散祁希望未来，善良却不委屈自己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