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1、第 1 章

　　洛长宁一脚踏入火海。
　　他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回了十七年的平凡人生：按部就班地上学，循规蹈矩地生活，在学校里被归类为让人省心的学生，在家庭里被归类为狗娘生的多余的贱货……不，最后这条要除掉，他就快死了，他不希望自己濒死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虐待他的精神的继母上。
　　洛长宁曾经幻想过自己的死法，次数不多，但大多与绳子或者浴缸有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前一秒他在自家客厅中打着哈欠握住门把手，后一秒拉开卧室大门，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来。
　　灼热火舌舔吻着洛长宁浴袍的袍脚，浓烟滚滚，本能促使他立刻关上门摸手机边逃离这里边打119，但鬼使神差地，他选择向前迈了一步，走进火海中。
　　造型现代的卧室门在他的身后悄然闭合又凭空消失，而他此时心神剧震，完全没注意到。
　　“洛长宁！跟我走！”
　　火场中有人踏火而来，以一种他无法反抗的力度捉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他拖向火焰不甚旺盛的方向，周围空气灼热，牵着他的那只手却是冷的，湿漉漉地沾着水，他在明艳火光中只能见到那人披散着头发的高大背影，像从天而降前来拯救他的天神。
　　“你是谁？”他对那人喊道，“等等！这里不是我的卧室，这是哪里？”
　　男人在明艳火光中回过头，似乎想对他解释什么，却猛地瞪大了眼，在洛长宁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扑倒在地，避开了从天而降的房梁，火星四溅，男人很快又抓着他从地上爬起来，越过最后一道火焰，终于穿到火场之外。
　　洛长宁的心脏砰砰直跳，他虽然没那么想活，但其实也没那么想死，踏入火场不过是一时糊涂的顺势而为，这世上他只见过将他推入火海的手，还没见过将他救出火场的人。他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这里不是他在学校门口租的房子，也不是他那个远在别墅区的家，周遭是全然陌生的画檐朱墙琉璃瓦，他被漂亮男人牵着手腕，一路带到没有被火焰波及的空房子里，搡着洛长宁进屋关门，把所有的嘈杂都隔到室外。男人披头散发，视线始终黏在他身上，手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你的命是我的，你怎么敢死。”眼前漂亮男人嘴角勾起个危险的弧度，狭长凤眼布满血丝。“洛长宁，你还真知道回来。”
　　他在短短几秒内在记忆中筛了一遍，他认识的人不多，所以绝对不会记错，在这十七年人生里他从未见过如此眉眼凌厉却又俊美无双的男人，更别说对方的熟稔口气。他第一反应是做梦，或者穿越，他暗自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得抽了口气，大概不是前者。
　　也许是因为洛长宁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原因，男人的眼神越发危险，他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步步逼近，而他节节败退，一直跌进身后柔软的床铺里。
　　混合着麝香味道的烧焦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滚热的、与自己的体温截然不同的唇贴了上来，那几乎不能被称作一个吻，而是某种独属于兽类的撕咬，洛长宁竭尽全力挣扎，一个声音却突然钻入耳朵。
　　‘我好想你。’
　　那个声音这样说。
　　他有些茫然地放轻了挣扎的力道，男人也终于温柔了不少，舌尖掠过齿列，温柔地吮了吮他的上唇，然后才缓缓分开，两片薄唇在房内夜明珠的光芒下润着水泽。洛长宁无比确定刚刚他听到那两句话的时候，眼前男人的舌头正和他的纠缠着，根本腾不出空来说什么，这更像是某种读心术，他清晰地听到了对方极其强烈的心声。
　　见他不答，男人哼笑了声，刚想再说些什么，窗口处却传来规律性的敲击声。
　　当当当。
　　男人不满地拧起眉头看向外面，发梢扫过他的鼻尖，有些痒。洛长宁下意识地用袖子擦掉下巴上的口水又舔舔嘴角，有点肿，但是应该还没破。
　　当当当，又是三声，男人不情不愿地松开对他的钳制，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殿下。”窗外的人说。
　　“朕说过，朕已经登基了。”男人不耐烦道。“什么事？”
　　窗外的人短暂地停顿片刻才开口，似乎在刻意纠正男人的言谈：“谢之凛，皇上还活着，这是大不敬之罪。”
　　被叫做谢之凛的男人烦躁地双手抱胸，目光落在起身拉浴袍的洛长宁身上，似乎想反驳什么，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重复道：“什么事？”
　　“放火之人已被活捉，为兑乾门刺客。南宫弘着我来问一句，当如何处置？”
　　“剥了他的皮。若是半途死了，就直接丢进铁甲卫的院子喂狗。”
　　洛长宁霎时间头皮发麻，他眼睁睁地看着谢之凛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将窗户关死，视线重新凝聚到他身上，眯起眼，当着他的面解开外袍。
　　“今天是朕救了你，你给朕记好了，只有朕允许的时候，你才能跟阎王走。”谢之凛单膝跪在他两腿之间，修长手指温柔地抚了抚洛长宁的唇角，然后再一次吻上来。
　　被人强吻的感觉糟糕透顶。洛长宁虽然继承了属于生母的好皮相，却从来没与任何人如此亲昵地纠缠过，少年人的身体单薄而青涩，好在力大无比，这次没有那个声音的干扰，他激烈地挣扎起来，身上还穿着纯现代的浴袍，一拉一扯间露出大半滑腻白皙的肩膀，谢之凛的呼吸粗重些许，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玩具般将整张脸都埋进他的颈窝。
　　“等等！别——”他拼命推开那颗拱来拱去的头颅，单手拉上浴袍。“你有病啊！我是男的！”
　　“朕再清楚不过。”谢之凛二指捏住他的下颌，拇指尖抿过他被啃得满是口水的唇，凤眼微垂，就像是在努力透过他看到另外一个不存在于这里的人。“那又如何，朕也是男的！”
　　完全是在鸡同鸭讲，洛长宁有些挫败地挥开对方的手，强自镇定下来，眼疾手快地攥住对方缀满饰品的腰带，赶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将对方的腰带系了个死结。
　　“……这样感觉舒服多了。”他盯着对方的腰带看了一会儿。“有话好好说，别脱裤子。”
　　谢之凛动作微滞，讶异地盯着他看，似乎对现状有些不解。
　　‘不是梦？’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洛长宁全神贯注地盯着谢之凛紧闭着的嘴巴，没有开阖。
　　很好，继莫名穿越到古代后第二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出现了，洛长宁挑眉，试图从对方的心声中读到更多的信息。眼前的男人神色复杂，凤眼里塞满繁多情绪，如果视线聚焦的主人不是自己，嘴巴还被对方啃得肿痛发烫，洛长宁甚至以为眼前的男人在演什么古代偶像剧，然而从那句‘不是梦’之后，他没能听到更多的声音。
　　“呃，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洛长宁推着男人的胸口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我想先确认一下，这里不是拍戏现场，也不是什么整蛊节目，对吧？不会有一大堆摄像大哥扛着各种机器怼脸surprise吧？”
　　‘真的是你。’谢之凛的心声说，‘只有你才能说出这么多现世不存在的词语。’
　　哦，好，很好，新技能是读心术没错。洛长宁已经从刚刚逃离火场以及凭空穿越到古代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四肢温度逐渐回流，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维能力也重新回到脑子里。与其纠结于是不是拍戏或者整蛊的问题——
　　“你是谁？”他把最困扰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认识我？”
　　那应该不是他的错觉，随着他将这个问题问出口，男人眼中正扑腾着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哧地熄灭了。
　　“你……把我忘了。”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拥抱。与之前不同，这次的拥抱中不含任何情欲的意味，男人全身上下每块骨头都在咯咯发抖，就连呼吸也在打颤，抱着他就像抱着什么久别重逢的稀世珍宝。
　　男人声音低沉，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般在他耳边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
　　我不知道。洛长宁在心里说。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以及你为什么要这么抱着我。被一个陌生人全力拥抱的感觉糟透了，如果不是这人刚刚确实如天降之神般将自己从火场里救出来，以及这个拥抱不包含刚刚那种侵犯的意味，大概自己早就高喊‘破喉咙’了，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古色古香的地方有没有人能听懂自己的梗。
　　视线有一瞬间的动摇，洛长宁眨眨眼，他有种奇妙的感觉，他似乎就要醒了，从这个荒诞无比的幻觉中。
　　“你就快走了，对罢？”谢之凛像是释然了般有些疲惫地捋了把头发，道，“算了，把上次的故事讲完罢。上次你讲到鲛人，爱上皇子的鲛人去找生活在海底的术士，用声音为代价换来一双人类的腿，终于得以从海中来到陆上。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洛长宁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似乎在某本西方童话书上看过另一个版本，他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思路接上下文。
　　“呃……鲛人爱上皇子，行吧，当鲛人赶到皇宫时，他看到皇宫四处张灯结彩，人们竞相传唱，说那位皇子大婚在即，要与那位救了他性命的邻国长公主成亲。”
　　视线的动摇愈发厉害，洛长宁按住自己的额头，听到男人有些仓促的追问：“最后呢？皇子有没有幡然醒悟？有没有与救了他的鲛人再次相逢？”
　　他定了定神，微微摇头，有点不忍心地讲出结局：“鲛人因爱而生，当皇子选择的是其他人时，鲛人就会在阳光下永恒地化为泡沫，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了。”
　　天亮了，洛长宁在自家地板上醒来，手里握着枚簪子。他没有穿越，周遭没有夜明珠没有浓烟也没有火焰，更没有谢之凛。只有他一个人，像过去的每一天一般，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开始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