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星辰》岑岭

9、予你星辰

　　许是大雨将至，风将梧桐叶吹得哗啦啦响。

　　乔暖忍不住打个寒颤，裹紧颈边的披肩，正欲起身关窗。

　　恰时，耳畔又听见窸窣的声响。

　　乔暖眸子一颤，快步冲出门，走廊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远去：“......高管家？”

　　高海的脚步顿住，将手里的物件藏入口袋，安静地站于原地。

　　乔暖追上前，细眉压低，试探问：“您......找我有事吗？”

　　高海沉默半晌，终于缓而点头：“我们进屋谈吧。”

　　他的神色虽一如往常的严肃，却避开她的视线，语气隐约有些古怪。

　　乔暖微怔：“好。”缓而转身，轻声说，“您同我来。”

　　画室的门向外敞开，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高海刚踏入屋内，抬眼就看见那副被细纱遮住的画，眸子一怔，许久都没有回神。

　　乔暖的双手于身前交叠，指尖相互磨搓，有些紧张地等待他开口。

　　半晌，画室门关闭发出‘哒’的声响。

　　高海侧过身，搭在铜把的手垂落：“请问您会画肖像画吗？”

　　乔暖匆忙点头：“当然。”掏出手机，给他看相册里的照片，“请您过目，这些都是我的作品。”

　　她和这位六旬老者共处一室，总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那感觉就像在办公室，独自面对一言不发却神色肃穆的班主任。

　　越是安静，仿佛就代表着越危险。

　　乔暖微微抿唇，又勉强撑起笑，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高海并未注意她的神态，只极认真地翻阅图片，视线扫过每处细节，像是非要在画中揪出细微的错误。

　　许久，房间里只能听见风声。

　　乔暖的眼眸抬起又落，掌心泛起细微的汗，仍忍不住偷窥他的反应。

　　又过去十分钟，高海才将手机递给她：“小姐的绘画功底确实优秀。”

　　乔暖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您过奖了。”

　　“小姐若愿意......”
　　高海垂眼，从上衣口袋掏出泛黄的相片，“我想向您求一幅画。”
　　他的语气极为恭敬，仿佛所做的请求便是平生所愿：“这位是先生的母亲，我想您为她画一幅肖像画。”

　　乔暖不由得怔住，缓而垂眼去看。

　　女人穿一身水蓝色连衣裙，黑直的长发披在肩头，脖颈间带有珍珠项链，穿着打扮都尽显风雅。
　　她的脸部却为空白，像是被人用刀片刻意地抹去容颜，指尖轻抚其间，能明显地感受到深浅不一的划痕。

　　乔暖讶然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高海看见她吃惊的反应，眸色转黯：“您知道先生的过往吗。”

　　熟悉的愧疚感再次占据思绪，乔暖仍是僵硬地摇头：“......未曾了解。”

　　高海瞥见她颤抖的手，轻声说：“先生儿时经历车祸，这场无故的祸端让他失去双亲。”
　　“先生虽然一直在收集母亲的画作，可他对于母亲的记忆，永远停留在车祸的那刻。”

　　乔暖垂眼，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疼：“他的母亲就是杨湾女士。”

　　“是的。”
　　高海望向被挡住的油画，“事发后，先生的状态一度极差。等他平静下来，已经无法还原母亲的容貌。”
　　“所以我才想拜托您，完成先生的愿望。”

　　即使回忆十分痛苦，却仍因为想要再见母亲一面，而不停地做出尝试......
　　哪怕被恐惧折磨也要继续作画，不断地去想，不断地拼凑，依旧只能在血污中寻求温暖。

　　沈彦淮......
　　原来这就是你曾经的经历。
　　当真是因为乔平山，才让你背负着这些痛苦吗。

　　乔暖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轻声说：“您放心，我会尽力去做。”

　　她的脸色煞白，话音也带着微颤，似乎在害怕又像是不安。

　　高海的眉头皱起又松开，只是颔首：“那就麻烦小姐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平缓的脚步声后，屋内比方才要更安静。

　　乔暖站在被细纱遮住的油画前，眸间印出大片的红。她颤抖的指尖捏住遮罩，然后用力扬起小臂。

　　‘唰—’
　　那张沾染血污的脸攸地刺入眼中。

　　乔暖不允许自己后退，紧攥的拳头缓而松开，抬手，抚向面前的画。
　　从上至下，她的动作很轻，眼里的神色一点点变得温柔：‘这是沈彦淮眼里的母亲......’

　　哪怕画中人再怎么恐怖不堪，她此刻却能感受到色彩间蕴含的思念。
　　即使她相信乔平山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却依旧无法忘却沈彦淮那双含泪的眼睛。

　　对，愧疚......
　　难以忽略的愧疚，逐渐超过对悲惨经历的共情。

　　沈彦淮此时并没有认出她的身份，她还有补救与挽回的机会。

　　乔暖这般想，心跳逐渐加快：“我要尽全力作出这幅画。”

　　“我要帮助他完成心愿。”
　　乔暖看向手里的照片，喃喃道，“也是让我自己能活得轻松些。”

　　日升日落，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流逝。

　　乔暖每天都沉醉于绘画，直到凌晨三四点才回屋休息。

　　她根据相片里的影像重新起稿，按照沈彦淮的眉眼去设想杨湾的容貌。每当没有头绪时，她总会看着沈彦淮的那副半成品发呆考，然后又陷入良久的沉默中。

　　“小姐。”
　　王明霞望向她眼底的乌青，担忧地问，“您最近睡眠很差吗？”

　　乔暖怔了怔，才想起以笑回应：“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忧。”

　　王明霞仍不放心：“您就别管花园了，安心去画稿吧。”

　　乔暖瞧向随风摇曳的花，轻声问，“王姨，先夫人是位怎样的人呢。”

　　王明霞微怔，露出怅然却温柔的表情：“我与她是初中同学。”
　　“我那时候家境不好，身材又瘦小，经常会受到班里男生的欺负。她呀，就常来帮我解围。”

　　乔暖笑：“那她的长相应该很英气吧。”

　　“并不是。”
　　王明霞抬手指向唇角，“她长得像只小仓鼠，眼睛圆滚滚的，笑起来还有酒窝呢。”

　　乔暖好奇地问：“那之后您是怎么来到沈家的。”

　　王明霞的笑容收敛，轻声说：“我的丈夫当年病重，多亏有她帮忙才能活下来。我来沈家工作，算是回报她的恩情。”垂眼，面露苦涩，“可是比起她曾给予的，我能做的实在太少。”

　　乔暖握住王明霞的手：“可是多亏有您，这园里的花才能重新绽放。”

　　王明霞微怔，垂眼，仓促地遮掩眸中泪光。

　　风吹过，树叶拂动间发出飒飒的响。

　　沈彦淮站在落地窗前，昂首看向花园；“高叔，您说她们在聊什么？”

　　高海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窗边的身影被阳光拖长，又于某个时刻安静地离开。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进入睡梦中。
　　皇家酒店的包厢，炫目的灯光仍在旋转而落。

　　女人配合着音乐扭动腰身，胸前的圆润上下跳动，仿佛随时都要挣脱布料的束缚。

　　茶几上，七零八落地摆满装有洋酒的玻璃瓶。

　　沈铭杰右手夹着烟，镜片之后的眸光格外冷漠，就像在最低级的动物表演。

　　女人察觉到他的目光，鲜红的嘴唇扬起，苍蝇腿般的睫毛一起一伏。

　　沈铭杰勾唇，对她的魅眼投以笑容。

　　女人舞得更加带劲，手掌在两腿间游移着，指尖有意无意地勾起单薄的裙摆。

　　“嗡嗡—”

　　偏不巧，手机在此刻震动。

　　女人皱眉，烦躁地关掉音乐，撩拨着泛黄的卷发，歪身坐上沈铭杰的大腿。

　　后者吸了口烟，在烟雾缭绕中接通电话：“什么事。”

　　“他妈的。”
　　汤嘉城怒喊，“沈彦淮那家伙，根本不接我的电话。”

　　沈铭杰抚摸女人的腰，听见着她故作娇柔的喘息，嗤笑：“你可以多打两遍。”

　　汤嘉城竭尽全力地忍耐：“他都直接把老子屏蔽了！”

　　“那可真不巧。”

　　“沈二少。”
　　汤嘉城咬牙说，“我当初是因为相信你，才公开和沈彦淮作对。”攥紧手机，眼神里满是凶光，“可他非但没有受到对赌的影响，还将之前的合约全部作废。”

　　“我现在没有活路可以走......”
　　汤嘉城一字一顿地说，“你如果见死不救，我们就一起完蛋！”

　　“嘉城。”
　　沈铭杰抬手，用力碾压烟蒂，看着瓷白沾染黑色的粉末，愉悦地说，“你应该知道，再愚蠢的疯狗也会避开明显的陷阱。”

　　“所以这件事是你自己的失误，对吗？”

　　许久的沉默，电话那头仅能听见汤嘉城粗重的呼吸。

　　女人□□的足尖顺着西装裤向上攀，身体仿佛失去骨骼的支撑，软塌塌地倒在男人怀里。

　　沈铭杰瞥一眼她，眉梢蹙起。

　　“之后怎么办。”
　　汤嘉城的额角蹦出青筋，隐忍道，“你安插的眼线呢，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沈铭杰好声好气地劝：“别着急，很快就会有结果。”

　　汤嘉城：“.....我最后再信你一次。”

　　话落，通话被挂断。

　　沈铭杰放下手机，推开怀里醉醺醺的女人。

　　女人扬起脸，面露困惑地问：“不继续做吗？”

　　“不了。”
　　沈铭杰笑着说，褪下沾染酒气的西装外套，绅士地盖在她身上，“你看上去很累。”

　　女人一怔，双颊顿染绯红：“我没事的，我还可以—”

　　“你好像误会了。”
　　沈铭杰缓而直起腰，睨眼看向她，“我非常地厌恶低廉的东西。”话落时转身，随意招手，“所以请听话地休息吧。”

　　‘哒’的声。
　　包厢的门被关闭，隐约传来女人泣不成声地哭喊。

　　沈铭杰披上崭新的西装外套，斜眸道：“处理干净，别让麻烦上门。”

　　助理说：“您放心。”

　　沈彦淮将左手揣进口袋，腕上的银链随及滑落，朝外走两步，又回头：“那个人的进展如何。”

　　助理：“他说最迟后天给您答复。”

　　沈铭杰笑，翻看着之前未曾回复的信息：‘乔小姐，看来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