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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回 ...

  •   一九六
      我兴许实在不聪明,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先想起一些不重要的事。

      左相府后院的花园正中有棵松树,并不高大,却枝茂叶翠,郁郁芊芊。我第一次到左相府见到这棵松树时谢岭告诉我,谢氏有惯例,家中得子,男种松树,女种梅树。他是在我出生那年将它种下的,一直着人精心看护。

      谢氏高门大户,能延续至今自然有子息繁茂的原因在,到谢岭这儿却只得我一个孙辈的人。我不知他作何感想,只是我被逼到绝处时,也曾愤愤想过“报应”两字。

      我于是又记起我初见谢岭,天光如帷,红衣男子丰神俊朗,恍若谪仙。有人让我唤他外公,我见他言笑晏晏,料到往后日子兴许不会太好过,却也不想竟在他手中轮过这么多波折。

      我得承认,我没赢过他。只是他筹谋半生,诸般顺遂,但我同谢储走到如今这般的孽缘,追其源头,也只能归咎于他——

      这大约也是谢岭的报应。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还在夏天的时候,照旧是在端阳节,我在望海楼见着了那个得了谢氏账本的人。

      这人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身量颇高,体格也健壮,穿一身短打,约莫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他到我面前时,我正思索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就见他径直朝我跪下:“贵人,我见过您。”

      我听得一愣,再仔细看他,却如何也想不起曾经见过他。我抬头去看宋小哥,只见他面上惊疑不定,显然也并不知晓。未等我开口就听他厉声道:“秦柯,你当初见我时可未曾说过这话!”

      那叫秦柯的人却丝毫不怯:“宋老板,你也不曾说过会带我见哪一位贵人。”

      宋小哥皱眉看他一眼,垂头朝我耳边低声道:“那账本我仔细看过,应当不假。京城官贵何许,他选择找我,必是冲着你我的关系。我观此人并非寻常护卫,只是他实在嘴严,不如……”

      宋小哥话未说尽,我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向秦柯:“你说你见过我?何时,何处?”

      他当即答道:“安泰一年,在九江码头。”

      安泰,是齐文初做皇帝时的年号。

      安泰一年,我的确到过九江。

      那时是因为我要搭王恒川的船……去江西。

      我思绪未名,又听见他道:“我见到您时,您正在王家的货船上。”

      我蓦然想起那个被王恒川扔下河中的人:“你认得王家的船,又是谢家的护卫——你同那个被王恒川抓住的人是什么关系?”

      秦柯笑了一声,而后答道:“贵人好记性。在下受许掌柜所托要将此物上达天听,没想到竟然是您。果然是天意注定。”

      我凝神看他:“你的意思是,王恒川杀他,内有隐情?”

      秦柯点头道:“恕在下直言,王恒川此人,您万不可信他——

      “谢氏的账本,差一点儿就落到他手里了。”

      一九七
      我那时甚至还想,这个秦柯会不会是如他口中的王恒川一般是个双面的间谍,明里是反对谢王为首世家的志士,暗中则是谢氏安插在反抗者中时刻准备反咬一口的钉子。

      朝我来的理想主义者多得简直太奇怪了——曾煦也就算了,一个曾经损人利己、背信弃义的人怎么也会幡然悔悟,甚至还能再劝服另一个人和他一起以命相博,把谢氏的账本偷了出来?

      小说里这么写都要被骂乱开金手指没有逻辑。

      还有王恒川。

      我一直知道他有所图谋,同各方之间都有联系,只是他十分小心,让人看不出他立场究竟是什么,我只看到他东一下西一下,似有真心又若无,怎么也看不明白他和他背后的王氏到底在图谋什么。我甚至怀疑他是个天生混乱邪恶,只想看乱成一团的热闹。

      可我还没有将这些新来的问题理清,还没有想好如何同谢储斗,谢岭却死了。

      他的病情恶化得毫无征兆,就好像秋天一到,他身上的生机也随之枯萎。

      他病重的消息传了几日,谢储起初还在专心工作,忽然有一天我一整天没见到他,一问才知道他到户部巡查时忽然发了狂,扔了官帽,自己骑马回了左相府。

      我听见这消息时,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但再一想,倘若我是谢储,生母早亡,长姐亦逝,兄长又刚去不久。家中除了他,只剩下病体沉疴的父亲,却忽然病情甚笃。是我,我也会发疯。

      又或者说,他早就发疯了。

      若他还没有疯,我与他怎么会是如今这样的关系?

      我有时觉得,谢氏或者说谢岭他们一家的人,其实是十分看重家人亲眷。但更多时候,我却只见识到他们是那样的自以为是、肆意妄为,我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同他们沟通,可能是因为我智商不够,怎样也不能对上他们的脑电波信号。

      有缘无份,自作自受。

      我不该对他们有什么犹豫的。

      谢储擅离职守,左相一职却不能空着等他回来。这次我没再同彭应笑客气,借口最近朝中工程建筑事项颇多,其他几位不够熟悉,让工部尚书虞青暂代左相一职。

      虞青虽然和我为旧识,但并未站队过我,且他科举前只是西北乡野的农家子,中进士后还做过知县这样的小官,勉强算得上清流出身,所以彭应笑只能默许。至于本来谢氏的一派,兴许是谢储发疯得突然弄得他们措手不及,一时竟无人能在此时顶上前来,只趁机推举了几个世家一边的新人占了工部新空出的位置,对虞青的任命也没再置喙。

      往任命的诏书上盖章的时候,我整个人还在恍惚之中。

      这接二连三的顺利,简直让我要飘飘然了。

      我十分清楚这些顺利并非我能力所及,但我知道,面对如谢储这样的对手,结果永远比过程重要。我很难不去想象这一步步胜利之后我接下来的计划会如何顺遂:形势已然转变。我不该投鼠忌器,束手束脚。

      骤雨来时,夜色已深,我站在窗前思考如何召见陆宁。久无战事,我并没有什么机会和他单独见面,出宫见面更是天方夜谭。思来想去,大约只有举办狩猎和阅兵这样的时候见他才足够合适。只是碍于齐文初的遭遇,我登基之后便一直未有练兵和狩猎的安排,后来谢修也去了,陆宁沉寂得好似隐形人,便也无人再提。

      我想的是,先开秋狝而后阅兵,祭祀时做出些怪象,而后我借口臆症请人抓鬼,而后旧事重提,让三司重审齐文初两次遇刺之事。

      这次重新思考这个计划,我还是决定尽力拉拢陆宁与我一道。但我也并非只拉拢他这一个办法,虎符虽在他手中,但京畿营地人数众多,若我能收拢半数以上的下级军官,如他非要与我作对,必要时我也能临危一搏。岂知重赏之下会不会有勇夫?

      我想得入神,直到被一阵雷声惊醒。

      忽然之间,窗外风声渐起,电闪雷鸣。我正要叫人关窗,却在昏黑淋漓的夜色中隐约看见一道苍色的人形。

      我顿住动作,看着那道人形,莫名觉得那是谢储。

      我站在窗前看见人形渐渐朝我靠近,在灯火中现出形貌,果然是谢储,却是落汤鸡一般衣衫褴褛的模样。

      我同他隔窗对视,他眼色如墨,望向我时却空空如也。我心中已然明白他这副模样的缘由,一时间也觉得心中沉重。正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却听他喃喃:“没有了。”

      “都没有了。”

      他忽然朝我伸手,我猝不及防,被他箍住双臂按在怀中。

      呼吸相闻之间,我听见他语声带颤。他说,

      “文裕,我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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