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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回 ...

  •   一七五
      听见那一瞬,我只觉得脑中忽然一空,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谢储回来了。

      是啊。谢修死了。他怎么可能不回来。

      但我再想,却只觉得焦躁。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在诸事尚未落定,是转换的时机,在我以为终于可以有所改变的时候。

      谢修头七都还未过,谢储怎么就回来了?

      他——怎么知道的?

      我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宋小哥说得再对不过。姓谢的,怎么能信姓谢的。

      曾煦这个倒霉蛋,果然又看走眼了。

      我一直没有说话,有行也慢慢平静下来,而后很快由平静转向惊诧,惶惶看向我:“陛下……”

      我想了想,朝他问道:“谢大人……是怎样打扮?”

      有行顿了顿,沉声道:“谢大人未着官服,只穿了……白衣。”

      我这时转头看他:“白衣?”

      有行垂头不语。

      我于是了然:什么白衣,含混不清。

      是丧服才对。

      穿着丧服在宫门口晃荡,果然是谢储干得出来的事。

      我忽然有些感慨:“朕早有疑惑,有行,你为何一直对谢大人另眼相待?”甚至到现在还在替他说话。

      真是好大的人格魅力啊。

      有行沉默一会儿道:“……谢大人于我有开蒙之恩。若非听他教诲,不会有有行今日。”

      我听得笑了:“于你有恩,是让你小小年纪便净身进宫?”

      有行垂头道:“我在宫中处处受制,也是得他点拨才有自己的线人。”

      这个理由,我倒是能理解了。

      我点点头,起身朝他道:“你愿意告诉朕,朕便也愿意信你。不过,一介从三品转运盐使着丧服在宫门前游荡,实在有辱斯文。该如何做,应当不用朕来教你吧。”

      不管从前如何,如今他是站在我这边的,那我也不该再去纠缠过往。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就好像从前我还当个孩子时,力图回避一切麻烦,以为自己会一直做个闲散人,听谢储安排好一切,安安稳稳过完无用的一生。未曾想到,如今我会选择站在他对面,靠着从前的相熟,只想让他吃瘪。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此一时,彼一时。

      之后几日,我便一直能听见谢储在宫门口求见的消息。我从未召见过他,却也未见他有什么反应,被赶了便走,来日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在宫门口晃荡。

      如此没过多久,有人上书指责我苛待大将军亲眷,无故将谢储拒之门外,令其日日苦守宫门之外,见者无不伤心,实在非明君所为。

      我仔细把这封指责我的奏本看了一遍,而后朝有行问了这人的名字:“此人你可有印象?”

      有行心领神会,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没什么印象,应当不曾受谢氏荫庇。”

      我便又看了看这人署的官职,是供职在御史台的御使,按理是彭应笑的人。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谢氏势大时,各个都畏之如虎不敢多言,如今眼见衰落了,朕不过稍稍冷处,便也有人愿意‘主持公道’,不让朕苛待大将军亲眷了。怎么,朕连奏本都摸不着的时候不见他出来替朕说话,如今倒有心怜惜罪魁祸首来了?”

      有行站在一旁递给我茶杯,轻声问我:“陛下为何不愿见谢大人?”

      我接过茶杯放在案上,反问他:“朕为何要见他?”

      谢修过世,谢岭重病。本来形势已然清晰,我正能趁机掌权,可谢修却在临死前把谢储叫了回来。

      意图昭彰。

      我见谢储做什么?

      谢修死了,这就是事实。

      他改变不了,我也不能。

      隔日一早我在早朝上宣布提前解除陆宁禁闭,并擢其为兵部尚书,代掌京畿大营兵权。

      让有行带到陆宁面前宣读的圣旨额外添了一句,要他务必于殡礼当日前去大将军府,吊唁谢修。

      我是有试探之意。

      虽然曾煦眼光不好,但他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我特意提及谢修,是想试探陆宁是否真与谢修有什么协作的谋划,告知他我已然知晓其中的猫腻,但并不会因此责难他,只是想知道,如今他是如何打算。

      毕竟谢修已经死了,即便他们从前有什么协议,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了。但毫无疑问,现在的我需要他的支持,无论是作为实力斐然又博有名望的武将,亦或者能够牵制谢储的一方势力。

      我是给了他一个信号。一个愿意同他冰释前嫌,共谋大计的信号。

      我告诉陆宁休整后可以进宫来见我,这是给我他决定的时间。我预想这中间约莫需要几天,但我还未等到他来,却先等到了谢岭。

      也算在我意料之中。

      既然谢修能把谢储叫回来,那他当初与谢岭的不和难说不是演戏。谢储进不来宫门,但谢岭可以,毕竟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将一朝左相拒之门外。

      我在此时将陆宁放了出来,无论是否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这时来探究一下进度,顺便替谢储做说客,再合理不过。

      于是我对谢岭见我时会“卖惨”有所预料,但果真见到他头发灰白、满面枯槁的地站在我面前行礼,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不过才几日,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初见谢岭,他站在皇帝老爹身旁,一身朱衣,微笑望我,恍若神人。我愣了一下才记起要应声,连忙开口:“谢相免礼,快快请坐。”

      有行上前搀扶,谢岭却不肯动,反而顺势倚在地上,好一会儿渐渐平静了呼吸。

      一时间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谢岭短促的呼吸声。我不敢看他的脸,硬着头皮明知故问:“谢相身体不适,合该好好养病。可是有什么要事告诉朕?”

      又等了一会儿,我才听见谢岭喘着气道:“臣无用,并无要事……奏禀陛下。今日进宫,只是为臣……那惹事生非的小儿,向陛下,求个原谅。”

      我找不出他话中的深意,只得稍稍偏过头:“谢相言重了。谢大人是朕的舅舅,朕知道他正是伤心,怎么会怪罪于他?”

      谢岭似是艰难喘了口气:“是臣……教子无方。事到如今,臣已无所奢求。只求陛下,还念旧情,成全小儿一片,拳拳,报国之心!”

      我忽然语塞,不知是因为这理由冠冕堂皇得甚至可笑,还是因为谢岭一辈子机关算尽,到老,却煞有介事地说出了胡话。

      我上前扶起谢岭:“谢相多虑了。朕还年轻,朝中事务多要倚仗各位大人。谢大人本就是朝中肱骨,愿意回京助朕一臂之力,朕感激尚且来不及,又岂会阻拦?”

      谢岭扶着我艰难笑了一声:“臣自知苟活不久……不能,扶持陛下。只愿谢储能多陪陛下几日,替陛下分忧。”

      我麻木地听他说着,不懂他说这些酸牙又毫无意义的话是为了什么。等他定定盯着我,我也只能点头:“谢相放心,朕都明白。”

      我想我不应该有愧疚的感觉,但我又确实觉得愧疚。

      我不知道这种愧疚从何而来,我愧疚得毫无道理,于是我又开始觉得生气。

      说到底,这还是个利用人心的计谋。

      要是谢储如今只使得出这样的招式,我想我也不该太把他当一回事。

      一七六
      陆宁来见我的时间比我预料中还要晚。

      但到底他还是来了,站在我面前垂头行礼。我朝他望了一会儿,莫名不敢让他抬头。最终我叫他免礼说话,眼睛只盯在他胸口的官补:“陆大人叫朕好等。”

      而后我听见陆宁回道:“臣有愧,无颜面见陛下。”

      我于是点头:“陆大人如今肯来见朕,想必已经想清楚了。”

      陆宁未答,只是掀起衣摆跪在地上:“为国御敌,是臣的本分,臣万死不辞。”

      如此云云,到最后,说的全都是些废话。

      陆宁显然并不想给我什么承诺,满口家国天下,不过是不想掺合进派系争斗之中。

      但我如果是他,经历过这么多事,大概也会同他一样躲避这些是非。这样一看,他当初同谢修有协议,或许也只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已。

      我不该自以为是,觉得他把谢修看得有多重。

      这世上,有几个谢储这样的精神病。

      殡礼那日我去大将军府拜祭,谢岭病得难以起身,所以是谢储主持。我进门时他在众人前迎接,我这才看见他回京之后是怎样一副形容:身着重孝,面色不佳,眼下挂着黑眼圈,虽然说话时语声清明,但整个人仍是一副萎顿的模样。

      谢岭回去的第二天谢储便没再出现在宫门口,兴许果真是被谢岭教训过,又或许是为了谢修的殡礼做准备,无暇再去恶心我。他今天见我,礼数周全,说话严谨,谁能想到那之前他朝我发了有半个来月的疯。

      谢修的灵位上谥了“文忠”,此外还封了安国公。但谢修无后,殡礼当日,我当众宣布爵位由谢储继承,世袭罔替。

      而后我便率先离开,并未去看谢储是什么反应。

      我得承认,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我是有些操纵他人命运的快感。

      超品虚衔,又是外姓,前途如何,全看皇帝喜好。

      我好歹是扳回了一局。

      当天晚上我就失眠了。

      兴奋得。

      我辗转反侧,干脆起床看奏本,顺便让有行备车,转天早朝之后我要去皇寺见曾煦。

      我虚高的兴奋在到皇寺所在的山下,我看见谢府马车时戛然而止。

      而当谢储一身青衣自山上走下,站到我面前行礼时,我便只剩下惊恐。

      我抱有一丝希冀,小心问他:“谢大人怎会来此?”

      谢储淡淡看向我,答道:“来见一位故人。”

      我死死盯着他看,听见他平静又道:“他名字叫曾煦。”

      说着,忽然朝我笑了一下。

      “如今,是叫明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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