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徐妘舒

1、前篇

　　[若只如初见]

　　我在这个世界刚刚苏醒过来时闻到的就是这样满屋子的草药气味，苦涩痴缠，盈满纱帐，我知道我穿越了，从现代摔进了古代。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身体，每日醒转时只看得到织锦床榻，绡纱帐幔，层层叠叠，神志虽清醒着，身体却总有些貌合神离，手指不灵活，说话费力，我想大概是我的灵魂尚未与这具身体融合好的罢！

　　那日我费力的向静立床侧的宫蛾问出了一句‘我是谁？’宫蛾表情微有错愕，怔愣半晌，讷讷了一句‘我们的王姬！’

　　我历史不好，不知这‘王姬’是皇帝的女儿还是皇帝的妃子的意思，反复思考许久，却始终未果，直至那日，有人来看我，才总算解了我的惑。

　　侍卫摆驾，宫蛾跪迎，原来是皇帝来了，我僵躺在床上，不能迎礼，远远瞥见那皇帝四五十岁的模样，气度英武，威严十分，他问了宫蛾们我的近况，半晌，走近我的床榻，低声问了一句“我的女儿，你还好吗？”

　　我讷讷答道：“还…还好！”

　　他神色微有安心，缓声道：“婚期快近了，总不能让我们的英雄看到你这般嫁过去！”

　　我惊慑当场，看到他起身的身影当即强撑起身体半坐了起来：“婚期？什么意思？”

　　皇帝停了脚步，转回头表情微有犹疑：“人族新出的英雄羿，赐婚的事不是早定，女儿是怎么了？”

　　‘羿，羿……怎的这样熟悉？’忽而心头一跳，我怔在当场——‘后羿！’床榻侧梳妆台铜镜上，我愣愣的看着那里反射的我的面孔，面若秋月，黛眉凤目，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怪不得，怪不得这里的宫蛾们个个仙姿素手，身形曼妙，原来…原来，这里是鸿蒙初开的大荒时代，原来…原来，我是嫦娥！

　　我的身体一日日好转起来，我打听了许多这个时代以及关于那位羿的事情，可这里的宫蛾口风很紧，我很努力，最终也只是打听得到原来那日来看我的皇帝就是与大荒另两位大帝神农炎帝、轩辕黄帝三分天下的高辛俊帝。

　　我不是神族人氏，系出蓬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类，可一日俊帝出游，在水边见我，美貌惊人，恍如仙子，俊帝觉得有如此容貌之人不该呆在那般粗陋地方，遂领了我，回到帝宫，封我做了王姬。

　　而羿，宫蛾们也只知他是一位人族新晋的英雄，善射猎，缴大风于青丘之泽，擒封籁于桑林，很受人族的推崇与爱戴。

　　今日是羿进宫见驾的日子，我甩开了每日痴缠于身后的宫蛾，一个人到正殿旁悄悄等着那个将要成为我夫君的人出现。

　　侍卫很多，我躲躲藏藏，总算在正殿旁的树林角落处寻了一座玲珑假石，既可躲开侍卫视野又很开阔，假石很好攀，我几步便到了高处，却不想最近才刚有好转的身手又突然不听使唤，一瞬晕眩，便从上面跌了下去。

　　惊慌失措，恍然一惊却跌进了一个滚热的怀抱，带着山林间浓浓的草木气息，我恍一失神，转过头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袭玄衣，眉眼浓烈，一双漆黑的眸子闪亮的好像揉进了漫天的星矢。

　　心口竟是蓦然一紧，锥刺般的疼痛瞬间直传心底，我痛苦深咳一声，男子闻音眉头一皱：“姑娘，你没事吧？”

　　他放下我，我冲他摆了摆手，却不想那痛来的快去的也快，我恢复平静，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可他却依旧满目担忧，上下打量着我：“姑娘，你真的没事吗？”

　　我看着他游离左右的目光，好奇反问道：“你怎么不会变得呆呆的？”

　　他闻音神色一愣，满眼不懂：“什么意思？”

　　“所有男人一看到我的容貌都会立时呆如木鸡，你怎的不这样？”我直言道，

　　却不想他听话微一怔愣，下一瞬却抚掌爽声大笑起来，笑声热烈似火：“姑娘好自信！后羿佩服！佩服！”

　　我一瞬呆愣，看着他的容貌僵在当场！

　　“羿，怎的还在这里？”他听到身后侍卫的声音，向我微一拱手：“姑娘，有缘再见！”

　　我看着他转身走远，身手矫健英武，长臂宽肩，身后背着一把缠红线的硕大弓箭，我凝眸看他的背影，却觉自己月余来一直燥动的心竟忽的平复，似有一缕日光恍然直入，那般温热！那般明亮！

　　忽而想起他刚刚的滚热怀抱、草木气息，心间一跳，微一失神，脸颊滚烫了起来！

　　[情是当局者迷]

　　我变得老实了起来，宫蛾们很奇怪，怎的之前只知东跑西跑问东问西的王姬突然就有了如此的气度礼节。

　　婚期一日日近了，高辛族尚礼，何况我是王姬！礼仪繁冗，日日学习连陪侍的宫蛾都有些吃不消，可我却始终不觉得累，我要好好学，成为这大荒上下最最美丽光彩的新娘，嫁给这大荒上下在我眼中最最光彩的他！

　　我不知道为何传说嫦娥最后会为成仙而偷吃灵药弃后羿而去，可我知道，如今我来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他而去的，我想我会改变传说的！

　　婚期如期而至，高辛王姬大婚，人族、妖族、神族都来了许多人祝贺，场面宏大，热闹非凡，

　　而我一袭缈缈鲜红嫁衣，缓缓出现，一时，万人屏息，我知道我一定很美，因为我看到连神族人氏见到我都是惊艳十分，呆如木鸡，我想我做到了，我成为大荒上下最最美丽光彩的新娘！

　　后羿有一些紧张，我看他看到我时眼神隐有错愕，牵过我的手时动作甚至有一些僵硬，我冲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紧张，他却没有看到，始终未有回应。

　　俊帝为证，我们的婚礼盛大且高贵，婚礼过后，后羿一车一马，将我载回了他的居所。

　　我听说俊帝曾赐给后羿一座豪邸，可他却之不受，只想住在他原来的地方，那是一座破陋的茅草房，离洛水不远，有人说后羿太傻，我却不在乎，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是奢是陋我无所谓。

　　后羿驾车，一路上沉默无言，我坐在车里，听着他时而驾喝的浑厚声音，心跳却始终快而不减，我隔着车帘向他道：“你没有想到是我吧？”

　　车外沉默一晌，答道：“嗯，倒吓了一跳！”

　　“我没有骗你吧，你看到今日婚礼上的那些男人了吗？他们看到我都呆呆如木鸡！”

　　“看到了，今日你的确很美！”

　　我听话心头一跳，嫁衣映照下脸颊又绯红了起来！

　　“这就是我的家！”

　　我在他的搀扶下走下车来，房子果然小，竹窗木柱，茅草盖顶，静谧黑夜里隐隐能听得见远处浩大的洛水之声，而随着水声飘来的还有淡淡渺渺的琴音，

　　我随口问道：“是谁在弹琴？”

　　后羿神情一怔，细听一晌：“许是洛神吧！”

　　‘洛神宓妃，伏羲与女娲之女，河伯之妻。’“嗯！”我点了点头转身看他，夜色下他的眉眼依旧浓烈，英气逼人，我脸颊滚烫，双手不自觉在袖中缠搅，低眉向他道：“羿，从今以后，我把自己交给你，就…麻烦你的照顾了！”

　　他听话神色微有一怔，后缓缓点头：“嗯！我们进去吧！”

　　屋子里竹桌竹凳，小巧简朴，而与这些简陋摆设所不相衬的则是屋子角落里的那一张织锦床榻，绡纱幔帐，宽阔舒适，

　　“你贵为神族王姬，刚从王宫出来一定不会习惯我们粗糙的木床，所以我托人做了这个，你可以宿在那儿。”

　　后羿说完，线条硬朗的脸庞竟微微有些红晕，

　　“嗯。”我静静点了头，心里很是甜蜜，因为知道他这是在对我好。

　　“我还有急事，今夜就不宿在这里了！”

　　如同兜头的一瓢凉水，我听话神情一怔：“嗯？”

　　他却已背起了弓箭，“你早些睡罢！”话落，却已转身向门外走去，羿族之人嗜猎成性，既已成为他的妻，当然要理解他，我不怪他，于是忙压下心里浓重的失落便依旧微笑着送他：“早些回来！我…我等你！”我小声的将心里的话说完，

　　“嗯。”声音和着他毛茸茸的宽阔背影一起缓缓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那晚我很兴奋，压根儿睡不着觉，于是便将茅屋上下仔细洒扫整理完毕，依旧穿着我大红的喜服，戴着最美的珠钗，如同所有其他等待丈夫归来的人族妻子一样，搬了小杌满目期待的坐在了门口，可直到戚凉的夜色变为明亮的白昼，我却始终没能看得到他归家的身影！

　　我想他一定是打猎打到忘记了时间，于是暗自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大半日，终究还是缓缓的将那身大红的喜服脱下，叠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放在了箱子里！

　　却不想后羿这一去竟足有十五天，我一面担心他是否路遇危险，一面又拼命安慰自己他可是备受推崇的英雄，怎么可能会有危险，而最近天象古怪，时而雷雨不停，时而狂风大作，时而又晴空万里，我只记挂后羿，却一直未曾想到原来这些古怪的天象绝不是无由而作，那原是另一个传说的开始！

　　后羿离家第十六日午时，天间竟现十日，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民无所食，当晚，后羿赶回家来，他带回来了不少猎物、粮食还有金银，满目的绝决，声音却很温朗：“天帝召我，似有急任，我不知道我还能否活着回来，如若一去未归，你尽可拿着这些金银，回帝宫或是去他处，悉随你意，但一定要安好的活下去！”

　　我知道他这是在交待后事，可我也深晓传说，于是只紧紧握着他的手迎上他的目光坚定道：“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他看着我的眼神微微怔忡，下一瞬却是淡淡的惊惶，只挣了我的手便随着侍卫离开。

　　后羿走后第七日，突然有流星般的神箭矢自帝宫射出，九箭齐发，九日瞬时一一射落，“英雄，我们的英雄射落了妖日！”人族全族上下一时举族庆贺，欢声震天，岂迎他们的英雄归来。

　　人潮汹涌，比肩接踵，我看到后羿被人们扛在肩上，他眉眼爽朗，笑声浓烈，一如成婚之前在帝宫里我初遇他时的样子。

　　我看着他的笑容，打从心底里为他高兴！

　　我跟不上人群的步伐，便索性提早回家，想为他准备一顿庆功晚宴。我原不会做饭，从来这里时才渐渐自己摸索，初次尝试做如此丰盛的饭菜，一双素手受了不少伤痛，可我却不在乎，满心满眼只有后羿吃饭时浓浓笑着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