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番外一】醉红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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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牛头山上的无涯派名满天下。
问道大会上，这个旮旯山脚里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下的徒儿竟力压群修士，拔得头筹。
徒儿就这般厉害，那师父的道行更是深不可测。她只微笑着坐在棚下，等她那乖徒儿拔下那天下第一剑，乖顺奉到她面前。她拿着剑，左瞧右看了一小会儿，细声细语嘀咕道：“也不过就那样嘛。”
这话被边上一个剑修听了去，添油加醋再传一番，便成了无涯派那女掌门当真得道高人，连天下第一剑都入不了她的眼。
从此，江湖上又多了一个传说。
问道大会后，林弋带着江辞又回了竹林小屋，虽然灵阳子一再挽留，希望他们搬回清山，可林弋以为，还是自己的狗窝好。
但她依然问了江辞意见，毕竟那里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师父想去哪？”江辞坐在她身侧，擦拭剑身。
“我是问你想去哪？”林弋道。她不希望自己的选择凌驾于江辞之上。
旁边的人动作一顿，缓缓抬起眼，一向疏离冷清的面上竟然有了丝可怜，瞳孔浓黑，与林弋对视片刻，又忽的垂下去，只低低地垂着眼，一声不吭地擦着剑，像极了受了委屈又不敢言说的小狗。
林弋心中一紧，这少年江辞总是教她有些无可奈何，虽然和原先的江辞一样，都是个清冷寡淡的性子，但原先的那个骨子里还藏着点蔫坏，而现在这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徒儿在自己面前是个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儿，一副但凭君意，任君采撷的低眉顺目模样。
先前遇事时，他只说师父喜欢便好。大到除妖捉鬼，小到穿衣吃饭，他的一切都是以林弋为主导，以至于常常是林弋惹祸，他这个徒弟替她收拾局面。
这种事做多了，林弋也心虚，这回，她铁了心要尊重他的意见：“江辞，你自己喜欢留在哪？”
徒儿只是低头擦剑，默不作声。
林弋见他憋着一肚子委屈，似是敢怒不敢言，于是语气愈发温和：“不要紧，你不要顾及我，你只要顺从你内心真实的想法便好，你若——”
“师父是要赶我走吗？”江辞突然抬头，眼光怜怜，似枯荷秋雨。
如此一问，倒是意料之外，林弋慌忙安慰道：“不，不不，我没有要赶你走，我只是，只是——”一时间，她突然嘴笨不少，不晓得如何解释，好像越描越黑，索性道，“那你还是同我一块下山吧。”
“好。”江辞低下头，继续手头上的事。
下山前，云星舍不得师叔公，偷溜溜出来找他。虽然江辞此刻是少年模样，也没了过往记忆。但云星还是把他当师叔公。
“师叔公，你留在清山吧。”云星抱着他的胳膊，撒泼打滚，又哭又赖。
江辞礼貌地抽出手，云星继续耍赖：“我同林姐姐说，让你——”话还未说完，他师叔公冷冷一记眼刀子突然杀来，云星吓得后退几步，慢慢蔫了声。
“怎么？舍不得他？”林弋肩上挎着小包袱，笑着走来。
云星想着方才那记眼刀杀，拼命摇头。
“那我们走了。”林弋摸了摸云星的脑袋。
江辞接过林弋肩上的包袱，温和地同林弋讲：“师父，走吧。”
云星愣在原地，方才的师叔公与此刻望着林姐姐的判若两人，不会吧，他在心里惊呼，原来他师叔公是这样的人！
回到林中竹屋无多日，突然有人寄了一封拜帖来，说是镇上家禽无故失踪，来请林姑娘去除妖。林弋掂了掂随信附来的银子，收拾收拾，次日便带着江辞一道下山。
说巧不巧，那除妖的地点正在仙灵镇，写信人也是熟人，正是当年的李妈妈。李妈妈一见林弋也是喜出望外，拉住她的手，道：“没想到咱镇上传的捉妖高人居然是姑娘你。”
她又瞥了一眼边上的江辞，随即对林弋挤眉弄眼道：“当年你还诓我是兄长，老身我火眼金睛，如何瞧不出你二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如今可是结了姻缘，我到时要补上一份礼。”
林弋眼皮一挑，连声道：“不不不，这是我徒儿。”
李妈妈笑容稍顿，随后转成另一种别有深意的笑。
林弋知道她是误会深了，但也不晓得再如何解释。
江辞抱剑倚在门边上，面无表情。
李妈妈拉着林弋继续道家长里短，原来当年产鬼一事后，她儿子便从外头赶回了家，一佳人勤勤恳恳几年，专干养鸡贩鸡的事，日子倒是越发红火。只是近几日，养在后山头的鸡接二连三的失踪。
本来这事是该报衙门的，衙门官差夜里蹲了几日，这几日不知是被下了蛊还是中了邪术，蹲守的人回回睡到天亮，一觉醒来时，鸡又失了数十只。
年关将近，因这妖异事，仙灵镇闹得人心惶惶。李妈妈打听到活神仙一名号，便写信寄了过去。
“您放心，我们今夜便去瞧瞧。”林弋道。
是夜，她同江辞一道出去。经过镇上时，镇子里的人正在贺新春，十几个少年人在宽街上敲锣打鼓，中间更有打铁花者，火花如星雨，旁边人纷纷喝彩，好不热闹。
人潮推挤中，林弋退一步，正撞进江辞怀中。江辞沉声道：“小心点。”这是到了仙灵镇李妈妈家后，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林弋不知道这徒儿闹了什么别扭，今日格外反常。往常他总是乖乖巧巧，虽是沉默，但你能晓得他的温顺。但今日，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林弋有种直觉，他在生气。
“乖徒儿，”林弋仰头看他，如今这少年已长得比她高出许多，她憨憨笑着，问，“你今天怎么不高兴呀？”
江辞错开眼，一手揽住她肩膀，护着她从潮流中穿过，只往李家后山方向走。
“你别不高兴呀，”林弋拽拽他的袖子，哄道，“待捉了这偷鸡贼，为师带你去酒馆里好好吃一顿。”
江辞松开她，两人站在密林中，月光涔涔，鸡圈里为数不多的几只鸡瑟瑟缩缩围成一团。
林弋正欲再说话，她那徒儿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未片刻，一团白雾袭来，月下，一只火红的小狐狸轻巧地跃入鸡圈，化作五六岁孩童，左手一捞，右手一探，嘴中还叼一只，那三只可怜的晕乎乎的鸡便被他顺走了。
江辞松开林弋，追着那小狐狸而去。
小狐狸刚入洞穴，正要大快朵颐时，被人拿剑抹住了脖子。
“饶命饶命饶命。”他也不看来人是谁，只一个劲地跪在地上磕头。
“这山中的鸡都是被你偷走的？”江辞问。
小狐狸抬头，望见一个清俊的少年，它一只爪摸摸肚子，哭啼啼嘤嘤道：“我，我肚子饿。”一张粉面望着江辞，狐狸眼眨巴，只盼他怜。
江辞忽地将剑挪下，抵在它摸肚子的爪子上，警告性地敲了敲。
小狐狸见诡计被识破，尴尬地松开爪子，举手做投降状。
江辞把这狐狸崽子拎起来，提掂两三下，便见瓶瓶罐罐从它身上落下。他捡起来，挨个看了看，悉数收入囊中。
“不，不可以——”小狐狸叫喊起来。
江辞觑它一眼，施了个咒，把它的嘴和身子都捆了个紧：“你做错了事，自该认罚。但那鸡已经被你吃进了肚子，总不能将你开膛破肚——”
小狐狸疯狂点着头。
江辞继续道：“那便把你交给那家，如何去还，你亲自去与他们说。”狐狸性子狡猾，更何况是成了精怪的，江辞薅了薅它毛茸茸的脑袋，威胁道，“若你敢耍小计谋，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小狐狸继续疯狂点头。
江辞把三只晕鸡扔回了鸡圈，树边等着的林弋见他手中提着的那只小狐狸，蹲下身，一手戳上去，毛茸茸的脑袋陷下一个柔软的洞，可爱极了。林弋咯咯笑着也不忘哄生气的徒弟，方才她已经想好了法子，对江辞道：“师父今日专程给你做顿饭好不好？”
江辞盯着他，沉默半晌，像是极不情愿的勉强嗯了一声。
林弋笑嘻嘻地挽着他的胳膊回了镇上。
一碗小葱细面端上来，热气腾腾。林弋趴在桌边，期待地看着徒儿，忽然越瞧越不对劲，她凑近了，疑惑道：“好徒儿啊，你的脸，怎么这般红？”通红通红的，一点也不正常。
林弋伸手要去摸，被江辞一把抓住了手。江辞放开她的手，整个人绷直，好像在忍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半晌，他道：“是魅毒。”
魅毒？林弋眼睛瞪得如铜铃大，顿时慌张无措：“该怎么办，我，嗯，要不要去找个——”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子悉数按了回去，话本子上讲的不靠谱，她问，“乖徒儿，你告诉师父，需要什么？我去把那只死狐狸抓来？”
江辞闭眼，默不作声，耳尖都红得发烫。
林弋不敢打扰他，顿了顿，试探着问：“你，你能捱得住吗？”
她坐在徒儿对面，大气都不敢出，与他一同煎熬着。
半晌，江辞睁开眼，里头蕴着暴雨前夕漫天乌云的那种稠黑。磅礴的雨，隐在其中，蓄势待发。
“你，我，我去问问那个小崽子。”林弋忽然生出些害怕和尴尬，虽然他是江辞，但她心中一直压着块石头，他没有江辞的记忆，没有那些记忆，原先江辞的情感也不会一并应承。
所以，自始至终，她都是把他当徒儿看，那些暗然涌起的情愫都被她压了下去。她一直告诉自己，她是师父，他是徒儿。
林弋心中慌张，脚下被桌腿一绊，刚要起来，就被一个火热的胸膛压上了身。
“你忍一忍，好徒儿。”林弋背对着江辞，身子囿于桌边和他身体圈出来的一方小天地。耳后是喷薄而来的灼热气息，她并不晓得身后人具体情形。
“徒儿？”林弋慢慢问，不敢轻易动作。
良久，林弋站得身子发僵，也未见后头的人答话。她缓缓转过头，下一瞬，一阵温热湿腻裹住了耳垂，她脸刹时红得要滴出血来。
“江辞，不可以，我是你师父。”林弋正色道，声音却暗暗发着颤。
江辞的唇在她耳畔颈侧流连，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师父，疼疼我吧。”
林弋近乎绝望，这徒儿她推不得也打不过，只得再次搬出师父这个称谓来压他：“你清醒点，乖徒儿，我是师父，你先放开我，我去外头——”
话还未说完，后头的人又贴近了几分，手箍在她的腰上，轻声细语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你算哪门子师父，功法是我自己练，妖物是我自己除，师父被邪祟捉了还要我去救？嗯？”
林弋羞赧万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江辞将下巴压在她肩上，突然问：“师父有没有喜欢的人。”
林弋稍微挣扎几分，又被他按下去了。江辞继续追问，语气甚是委屈：“那个男人是谁？”
“哈？”林弋讶然，扭过头，看住他那双满是情.欲的眼，一本正经问，“哪个男人？”
江辞把她身子扳正，抱到桌上，两人面对面，他声音干涩：“你对我这般好，是把我当成他了吗？”
林弋脑子宕机片刻，旋即明白了所有，原来他说的是这回事，想来今日生气也是为这桩事了。
林弋扶额，可又不知道如何同他解释，支支吾吾半天，道：“你日后会明白的。”
“我是他吗？”好徒儿不依不饶，发出灵魂拷问，“或者说，是我失忆了？”
林弋心中情不自禁为他竖起大拇指，这聪明徒儿真省心，自己把事情都猜清楚了。她低低嗯了一声，又开始疑惑，他不是中魅毒了吗，怎的思路这般清楚？
她正要发问，那好徒儿盯着她，又提出致命一问：“那师父之前是喜欢他吗？失忆前的那个我？”
林弋又羞又恼，想要从桌上下来，可江辞的膝盖抵了进来，压在她面前，继续连环夺命的发问：“师父喜欢我吗？”
他眼中亮晶晶的，在晓得那男人是从前的自己后，他莫名开心了许多。神情和行为都像是得了糖果的小孩儿，带着些天真和憨傻。
“乖徒儿，你先放了为师好不好？”林弋揪住他的衣领，哀怜道。老天，要是再这样下去，她怕是会羞死。
江辞被情.欲烧得晕乎乎的，脑子发烫，在迟疑片刻后，他微歪过头，在林弋脸上亲了一口，随后把林弋从桌上抱了下来。
林弋如释重负，几欲夺门而出。踏出门前那刻，她不放心地回过头，看着忍不住傻笑的徒儿，问：“你真的不要紧？”
江辞摇了摇头，喑哑道：“捱过这阵就可以了。”
“那我在外头，你有什么事喊我。”言讫，她关上门，在台前阶梯坐下。
月华如水，一切都似梦似幻。她被那滚烫传染了，只觉得脸红心跳得紧。到了深夜，她偷偷摸摸推开屋，江辞已经睡下，只是脸还红得很。
林弋叹一口气，取了条冷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这样真的会没事吗？望着红通通的那张脸，她担忧地想。
第二日天刚亮，院中就听得鞭炮声。化成人形的小狐狸捂着耳朵笑嘻嘻地跑，一头栽进林弋怀中。
“唔。”小狐狸揉着额头，冲林弋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跑，跑到一半，突然又顿住脚，回头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字正腔圆道，“对不起。”
林弋目瞪口呆，一夜之间，这狐狸崽子也转性了吗？
李妈妈一手牵着自家孙儿，一手摸住小狐狸的脑袋，笑容可掬：“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孩子。”
林弋蹲下身，把小狐狸拉到跟前，语重心长道：“以后切不可做坏事了，要做个好人，还有好妖。”
小狐狸点着头，林弋附在他耳边，又悄悄问：“你下的那魅毒，若是不解的话，会不会有什么，嗯，不好的地方？”
小狐狸摸了摸耳朵尖尖，圆溜溜的眼睛充满疑惑，魅毒？他的瓶瓶罐罐不是都被那人拿走了么？疑惑际，脑袋瓜子被人拍了下，江辞望着他：“以后不可作恶，若是干了坏事，我会回来找你。”
小狐狸点头如小鸡啄米，奶乎乎道：“我一定做个好人，做个好妖。”
林弋听得江辞的声音，心中想着昨日的事。抬头想要看他神情，没想到这逆徒一手顺势摸上了自己的脑袋，像是摸小猫小狗那般。
李妈妈冲小狐狸使了个眼色，拉着他和小孙儿一道出去了。
“大胆。”林弋装出师父的威严，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在徒儿面前着实没什么气势，饶是身高就输了一大截。
江辞笑了笑，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林弋装模作样地挣扎几下，嘀咕道：“那好吧。”语气虽然勉强，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师徒二人，一道回了家。
归时，正是辞旧迎新时，漫天烟霞灿烂，山中竹叶滴翠，屋前梅花黯放。
作者有话说第58章 【番外一】醉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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