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的戒律》戚珀

43、八年前

　　43

　　黑棘五月中的第一个月是“永夜之月”，名称源于“夜幕从此降下”，第二个月则是迷雾之月。
　　进入迷雾之月，夜空会被夜雾笼罩，一整个月都见不到月亮的踪迹——在失去阳光之后，人们也将失去月光。

　　为了应对只剩下黑暗的世界，丽塔顿几乎所有人最近都得为“点灯”的工作忙碌。
　　这些灯包括黑塔群外的路灯，以及公共塔内设施的金石灯。

　　其中，一年级负责教室最多的几座公共高塔。

　　……

　　夜晚，隆洛和费利走进高塔。
　　他们拿着术杖，术杖只是轻轻触碰到那些放置在角落的“石块”，金黄色的光便从石块当中缓慢亮起。
　　金石灯的光不算亮，不像阳光那么刺眼，在这昏暗的氛围中更多给人温暖的感受。
　　不多会儿，整个楼层已经被蒙上了一层暖意。

　　等最后一盏灯亮起，费利看了一眼身后亮起的道路，耸了耸肩膀问道：“你今晚也不回宿舍吗？”

　　隆洛点头。

　　费利认为隆洛是一位“好学生”，因为除了隆洛，大概没有人喜欢听那些枯燥得叫人昏昏欲睡的历史课。
　　可他似乎又视院规于无物，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或许是因为他和那些高年级的关系很好，所以无所畏惧？

　　费利只思考了会儿，便耸着肩膀放弃了思考：“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今天可真累。”

　　反正和他没什么关系。
　　说完他便回宿舍了。

　　隆洛转身走向另外一条楼梯。
　　安东尼今天给了他一份公共高塔的地图，他知道从哪条路去“约定地点”最近。

　　话说回来，哪怕是公共高塔，其中也存在着许多复杂的岔路口，他听说这是法师们的习惯，可一直没有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也并不害怕那些人们很少会走的阴暗小路，因为在他看来，“最近”更具价值。

　　——隆洛走进这条没有放置金石灯的楼梯里，墙面斑驳，与漆黑的阶梯蜿蜒向下，稀薄的月光透过窄窗徐徐浮动，脚步踩在地面上会响起很轻的沙沙声。

　　这条楼梯似乎比他们常走的那一条要长一些。
　　少年思索着，在走下一半的位置时身形陡然停顿。

　　因为就在这时，空气里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
　　微弱的声响，带了丝令人动容的哀求。

　　“对不起……”

　　隆洛抬起头，想要寻找声音的源头。
　　它来自哪里？墙壁之内？不……似乎又像从天花板的方向……

　　少年的掌心触到冰冷的墙面，越发茫然，正要开口尝试呼唤，肩膀上骤然落下一点力道。
　　他猛地回头，迎上安东尼的笑脸：“嘿。”

　　隆洛怔住：“安东尼？”
　　“是我！你这是什么表情？差点被巡逻的老师抓住了？”安东尼在黑暗中摸了摸下巴，“不对啊，老师这几天都在森林里布设防御法阵，可没有时间来看学生。”

　　“……我刚忙完今天的工作呢，没想到你比我还早一些，看来我的年纪确实大了，干活的速度也变慢了。”
　　“哦，不对，一定是因为高年级的工作更辛苦！”
　　“不过你怎么没被我吓到呢？”

　　他的音量不加掩饰，在昏暗中格清晰，反倒让隆洛“清醒”了一些。
　　少年没有仔细去听安东尼接下来的碎碎念，而是趁着这个时候观察周围，却发现那微弱的道歉已经完全消失了。
　　刚才……就像是自己的幻觉。

　　“你怎么了？”安东尼这时发现了他有些走神。
　　隆洛如实回答：“我刚才听到了一个‘声音’。”

　　安东尼也愣了愣，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很是意外：“你不会遇到‘迷路的托利’了吧？”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传闻。
　　隆洛：“你知道‘迷路的托利’？”

　　“当然！这可是学院这几年最受欢迎的传说了。”
　　安东尼抬起手里的提灯，让它亮起，他借着光一边打量着墙面一边说道：“珀尔娅以前也听到过托利的声音呢。”

　　隆洛更诧异了。

　　“这件事……大概是某个晚上，有个在高塔落单的学生听到了一些……声音，最开始没人相信他的话，却没想到在那之后又有几个学生听到了，于是大家都想起了那位‘迷路的托利’。”
　　“希曼雅也试图找过，可老师们似乎都听不到那个声音，出现声音的高塔也不一样，便要求我们不要再管这件事，可是……”

　　隆洛问：“仍然有人偶尔会听到声音？”

　　“对，比如珀尔娅，她也认真找过这位‘迷路的托利’，但每次只要一认真寻找，对方就不见踪影，反而是不在意的时候会突然听到。”安东尼笑着说道，“说不定这位托利还是一个非常害羞的人呢！”

　　隆洛：“……”
　　是这样吗？他觉得有些奇怪。

　　“好了，也许托利只是想和你打声招呼罢了，”安东尼又说，“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呢，走吧，跟我来！”

　　说完，他提着灯从隆洛身边走过，继续向下走去。
　　提灯的光漫过手边，逐渐远去，隆洛向下走了两步，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归于寂静的楼梯。

　　他沉默片刻，收回视线，跟着安东尼离开。

　　……
　　……

　　安东尼非常熟悉学院，他带着隆洛离开了这座公共高塔，朝西侧绕开了路灯比较多的地方，走进了附近一座高塔。
　　这些高塔都没有名字，有时候也很难分辨，与其说他们这些新生被提前告知了“哪些高塔不允许进入”，隆洛其实只知道那些被用来教学和住宿的公共高塔，其余的便都属于“不能随意进入”的一类。

　　其余的——要么本身是老师们居住和使用的，要么是他们还接触不到它们，又或者本身就是“秘密”。
　　丽塔顿的“秘密”通常就摆在门面上。与此同时，学生们似乎也得到了某种暗示，他们必须远离这些“秘密”。

　　又是非常让人难以理解的一点。

　　“这里是档案室，”安东尼带着隆洛走进塔中，“从塞丽娜时代开始，学院的档案都存放在这个地方。”
　　隆洛抬起头，看着这结构相似，似乎没什么特别的装潢，轻声问：“那么之前的呢？”

　　“好像只有院长和辛缇雅夫人知道。”
　　“辛缇雅夫人？”

　　安东尼一边小跑到对面一条阴暗的过道里，一边指引隆洛，并回答：“就是丽塔顿的‘图书馆管理员’，传说这个职位和院长一样，从丽塔顿建立之初就存在着……”
　　“你也知道，那些书籍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图书馆是学院最宝贵的财富，辛缇雅夫人意义重大……‘她’不参与教学，经由某个秘密的选举产生，甚至不参加贤者会议，成为辛缇雅夫人后将会进入那些不对外开放的秘密图书馆内，直到死去都在丽塔顿整理图书和档案。”

　　“贤者会议？”
　　“嗯，就是每个时代最强大的一群法师……有些重要的事需要他们聚集起来讨论的话，就会有这样的会议。”

　　“我明白了。”
　　隆洛想起了那座精灵遗迹：“……你想去找回那些书吗？”
　　安东尼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当然。”

　　隆洛没再说话了。

　　两人穿过一条条走廊，走到后来，安东尼甚至直接熄灭了提灯，在黑暗中穿行。
　　很快，他们爬上了几层楼，隆洛看着安东尼停在某个转角前，探出头看了一眼，朝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也过去看。

　　隆洛跟着探出头，发现那边有一扇门，有一个穿着高年级长袍的学生站在门口。

　　“那里就是档案室的入口。”安东尼低声道。
　　“我们要……将他引开吗？”隆洛问。

　　却听到安东尼笑起来：“我对八年前的事情好奇得要命，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今天吗？”
　　隆洛知道他并非临时起意，也不是因为自己才想知道薇拉的事情，于是摇了摇头。

　　“因为维克多今晚要率领五年级去巡林，这是唯一一天由四年级看守档案室的日子。”
　　“……维克多是？”

　　安东尼笑得更得意了：“维克多是五年级的级长。六年级都在忙毕业的事情，没有什么工作，阿斯诺也把自己关了起来，也就是说，他是现在除了老师之外在学院管理权最大的学生。”
　　隆洛还是不太明白：“但你是六年级，应该有更高的权限。”

　　安东尼咳嗽了一声：“你别忘了，我们是偷偷来的！学生想查看档案需要很长的申请流程，希曼雅也根本不可能给我们看八年前的档案……我们可不能暴露！”
　　隆洛：“那我们该如何偷偷进去？”

　　“这就要说回维克多了，”安东尼卖了个关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走回黑暗的角落，隆洛只能安静地在原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等安东尼再出现时，隆洛发现他已经变了副模样——
　　那头棕红色的长发变成了很浅的金色，但是梳理得非常整齐，原本穿得松松垮垮、皱巴巴的袍子也整洁如新。
　　更叫人意外的是他的气质。分明还是安东尼那张脸，神情却变得格外严肃甚至冷冽，让人下意识以为是“另一个人”。

　　隆洛怔住，下一秒，严肃的金发学长又笑起来，变回了“安东尼”。
　　少年不由得问：“你喝了变容药剂？”
　　可一说完，他便觉得自己“猜错了”。

　　变容药剂最先改变的是面容，可这张脸分明还是“安东尼”。

　　“我和维克多长得很像，他刚来那会儿我还以为他是我素未谋面的弟弟，”安东尼有些洋洋得意地揭秘道，“其他五年级知道维克多在哪，四年级可不敢问……他从赫比石也看不出问题。”

　　隆洛又因为这句话意识到，安东尼没有直接使用变容药剂，是因为“赫比石”。

　　“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安东尼也意识到了这位新生有些缺乏“常识”，瞪着眼睛解释道，“档案室门口那块赫比石能映照出人的真实模样，如果喝变容药剂肯定会被发现的。”

　　赫比石有不同的种类，有的可以记录影像，而有的可以映照出某个人的模样。
　　隆洛恍然。

　　安东尼见他没有疑问了，便又整理了一下衣襟，吸了口气，收了收脸上的表情，朝外走去。

　　那位原本站在门口的四年级有些打瞌睡，迷迷糊糊瞥见有人靠近，登时警惕起来：“是谁？！”
　　等他看清“维克多”的脸，浑身一抖：“维克多学长？”

　　“维克多”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您怎么来了？我……我没有偷懒……”
　　“行了。”

　　“维克多”打断他：“这里换我来，你今晚去打扫西图书馆。”
　　那位四年级瞬间瞪大眼睛：“啊？”

　　“维克多”眯起眼睛：“看你快睡着了，去清醒清醒。”

　　可西图书馆那么大，他就是打扫一个晚上都……
　　四年级看着“维克多”的表情，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只能安慰自己，与其在档案室门口站一个通宵，不如去西图书馆找个角落睡一觉。

　　“好……好的。”

　　那位四年级太多怀疑，老老实实地听“维克多”的话，离开了档案室。
　　片刻后，安东尼在门口朝隆洛的方向招了招手。

　　隆洛从拐角后走出来。

　　“我们快进去！”安东尼搓了搓手，率先拉开了档案室的门。
　　隆洛却停在门口——因为看清了放在门对面的赫比石。

　　与其说是赫比石，不如说是一面很大的镜子。它是方形的，边上嵌着古朴的纹路，镜面能够反射出所有站在门口的人影。
　　如果它真如安东尼所言，那么确实没有一个靠近档案室门口的人能够隐藏自己的真容。

　　但是……

　　“隆洛？”安东尼的声音从档案室内传来。
　　隆洛转身走进去。

　　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一瞬间，少年以为自己来到了一座“展览馆”，而展览的主题是水晶球——无数的架子整齐地从门口往后延伸，其上摆放着无数灰暗的水晶球。

　　“不要担心，低年级从来不敢质疑高年级，维克多这人固执又冷酷，简直就是希曼雅的信徒，”安东尼看到他，说，“没人敢质疑他，或者说他的不是。”

　　但隆洛的迟疑并不是因为担忧那位四年级泄密。
　　而是因为，他在那面能够映照真容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

　　……与此刻的他并无区别。
　　在学会法术以后，他似乎不用变容药剂就能维持之前变容的样子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模样，是黑色的眼睛和头发。

　　那面镜子——无法映照出他的“真实模样”。

　　他想不明白。

　　隆洛的手指缓缓蜷起，又缓缓松开：“没什么……只是，我们该怎么找到，八年前的档案？”

　　“这得靠你了。”
　　“……我？”

　　“就像使用法术一样，只能靠感知找到我们要的东西，”安东尼伸出手，停在某个水晶球之前，他很快感觉到这不是自己要找的东西，收回了手，搭上另一个水晶球，“你和那个凯特女孩很熟吧？应该能快一些……就从这个柜子开始。”
　　何况，隆洛有着超越常人的感受能力。

　　隆洛眨了眨眼，还是走到了一个水晶球前。
　　他其实还有些疑问，比如为什么档案室里只有这些水晶球，它们都记录了什么？他……能在其中找到薇拉吗。

　　少年心底始终存在的茫然再度如涌起的河流，叫他莫名感到……有些不适。

　　安东尼在一旁一个个水晶球寻找，过了会儿，忽地听到一点动静，他扭过头，发现隆洛正朝某个方向走。

　　“你找到了？”
　　少年如此迅速找到目标不免令他惊讶，可隆洛没有理会他，脚步忽加快，他心头一跳：“……等等！”

　　隆洛没有听到安东尼的话。
　　他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

　　又或者是看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感知仿佛被一根忽然出现的金色的线所牵引。
　　他逐渐沉浸于其中，并越跑越快。

　　少年的身影掠过一座又一座的架子，逐渐深入到了或许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人到过的角落。

　　安东尼越发心惊，紧紧追在他身后，眼看着他那个速度便即将要扑到前面的架子上，咬了咬牙，拽住了他的袖子：“隆洛！”

　　下一秒，隆洛触碰到了眼前那枚水晶球。

　　两人眼前一花，一瞬间无法控制身体——就像是掉进了一个洞里！

　　隆洛很快恢复了“知觉”，奋力想要看清周围，
　　发现自己此刻竟然已经不在档案室里了。

　　眼前似乎多了一层化不开的暗色——这是一座大厅，一座他不认识的巨兽雕像立在中央，点点烛火飘在空中，气氛和环境都极为压抑。

　　在茫然中，他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格格不入的……站在雕像前的金发女孩。

　　“薇拉……”

　　空中突然响起冰冷的声音——

　　“丽塔顿不欢迎不请自来的人。”
　　“尤其是为了这样的人召开贤者会议。”
　　“霍莱，是这些年的安稳让你感到无聊了吗？”

　　霍莱——丽塔顿的院长，身影才缓缓出现在门口的方向，闻言缓缓道：“她凭着自己的力量来到这里，还带来了塞丽娜的预言，也许我们该听听她的说法。”

　　“塞丽娜预言？”
　　安东尼在一旁抱着手臂，似乎有点没回过神：“这好像是……八年前的贤者会议？天哪……”

　　隆洛没有参加过贤者会议，闻言抬头，感到有些奇怪。
　　那些烛火就是贤者吗？

　　他此刻只能安静听下去

　　“‘预言’？……凯特人的预言越来越不可靠，我似乎早已提过，预言需要先被证实才有价值。”
　　“牛头海湾的统治者仍然是墨瑟家族吗？他们还剩什么，一堆只剩破烂的历史？又或者海岸上的腐尸？”

　　那些声音……似乎来自大厅中唯一的光，那些缓慢闪烁的烛火。
　　可它们并不温暖，它们自顾自地发表意见，那些评论同时像敲在人心底的钟，哪怕是在“旁观”的两人也感觉到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哈哈哈……”

　　突兀的笑响起。
　　女孩那双金色的眼眸扫视了一圈化作烛火的贤者们，灼目的光彩犹如液体的黄金，光影随着她望向那些烛火的视线而浮动流转，叫人心惊于其中不可言说的神秘气息、以及毫无保留的戏谑感。

　　她的身形瘦弱娇小，可一步向前，那凝固厚重的氛围便层层碎裂。
　　隆洛和安东尼都感到压抑的氛围一轻。

　　安东尼有了喘气的机会，不禁发出惊叹：“她现在的样子……竟然和八年前一模一样？”
　　他本来以为薇拉八年前还太小，来丽塔顿时至少与某位长辈在一起，可她竟然……八年来根本没有长大？

　　“她到底是什么人？”
　　——“在场”的贤者们大概也有这样的疑问。

　　因为她竟然毫不费力地打碎了他们的控制。

　　隆洛没有说话，他紧紧盯着薇拉，发现了一些“区别”——她的右手没有那只机械臂，是完好的。

　　“别着急，贤者们。醉心于‘真相’的人理应审慎，可同时也必需一些好奇心，对么？”薇拉说。
　　金发女孩想到了什么，又笑了声：“那位伟大的女皇最后用一把火把自己烧成了灰，满赫波亚都是她的纪念碑，却没有一座墓地——而预言是她所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丽塔顿凭什么相信，你所带来的真的是塞丽娜所遗留的‘预言’。”
　　“没有证据，也不存在逻辑，凯特人的法术研究已经失落到连脑子都不清醒了？”
　　“它的内容简直和没有一样——”

　　薇拉轻声问：“逻辑……证据？”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笑着呢喃：“啊，对了，每一位贤者的时间都不多，为了能让那些虚无缥缈的真理保存下来，这两千年来你们都在努力地钻研你们的逻辑和理论……”

　　女孩张开手，金色的火焰从手心中燃起，叫气氛忽然变得“热烈”起来。
　　那些烛火黯然失色，唯独那抹金色的烈焰最为绚烂。

　　她松开手，火焰往下坠，触碰到地面的同时，它迅速扩大，将女孩包围——

　　“薇拉——”
　　隆洛上前一步，却发现那围绕着女孩的火焰忽然变成了一片火海，火海将所有人包裹，可似乎没有任何热度，反而是其中的火焰似乎正在形成……什么画面。

　　女孩的声音随着画面的变幻响起。
　　起初是一座巨大的废墟，火焰变成残破的立柱倒下，溅起金色的光点——

　　“我在西诺斯平原一座古老的遗迹找到了这份预言。”
　　“塞丽娜的军队曾经清理过那儿并驻扎过一段时间，等我到那里时，那里被地精占领，它们挖出了一些东西，包括巴兹家族的信物，以及一个匣子，那份预言与一份日记一起藏在匣子的最底层……预言上的残缺因此而来。”
　　“日记的主人是巴兹家族的一位远亲，他陈述了家族从衰落到女皇即位后发生的一些事，并声称家族的凋零已经在所难免，这是它们与‘命运’搏斗的必然。”

　　火焰化成那些黄金、珠宝和日记的形状从人们眼前闪过，不那么真实，可却能让人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窒息感。

　　安东尼喃喃自语：“是‘命运的交易’……我听过这个论点……”
　　隆洛微怔：“这是什么意思？”

　　“‘荣光女皇’统一赫波亚这件事其实很蹊跷。因为根据很早的记载，塞丽娜没有法术天赋或者政治天分，甚至有人亲眼确认她已经死了，可在三年后，她却率领一支军队出现，还成为了一位法师。”
　　安东尼的瞳孔里反射出那些火焰形状的纸片，皱起眉：“虽然‘死而复生者’的传说并不少，她似乎因此成为了史诗的主角，可在她即位后，巴兹家族的状况并未好转，似乎除了她之外的幸存者都接连遇到噩耗，甚至，她最后选择烧死自己……有传闻根据这些说她和某些‘东西’做了交易。”

　　“……交易？”
　　“她出卖了什么，换取了成为女皇的未来。”

　　隆洛轻声说：“但好像没有证据，因为她什么也没有留下。”
　　“对，但这反而证实了这种说法的‘合理性’——没有留下墓地，而是用一把火烧死自己，巴兹家族的成员在今天全部绝迹，可能是因为她清楚自己留下的一切都会被‘诅咒’，好比一种……代价，”安东尼说，“阿斯诺对这个课题很感兴趣，所以毕业论文题目才会选塞丽娜身边的大臣利比尔里安……我明白了！”

　　利比尔里安的墓地？
　　隆洛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还有另一件他在意的事：“你明白什么了？”

　　“这个预言……如果她没有骗人，那么这东西是塞丽娜秘密的突破口……甚至可能是‘死而复生者’的线索。”
　　安东尼渐渐体会到了什么，莫名产生了点口渴的感觉，舔了舔唇角：“死亡……人族的时间太短暂了……这个命题确实很有吸引力。”

　　哪怕内容可能毫无意义。

　　在这个空档之中，火势渐渐平息，重新露出女孩捧着火焰的身影。

　　“人类踩着彼此的尸体不断前行，”她的眸光随着火焰跃动，“能够在这场会议上出现的贤者们应当都清楚……命运是无价的。”

　　“……古老的命题，真理潜藏于未知，又或者早已注定，你认为自己带来了……命运的指引，”有一点烛火轻声开口，“但是……你是流浪者，我不认为你有给我们赠送一份大礼的必要。”

　　“当然。”
　　薇拉攥紧手心，火焰也骤然熄灭：“我想向你们提出‘交易’。”

　　“你想要什么？”
　　“我听说女帝在丽塔顿留下了一些秘密。”

　　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这一次并不是为了观念上的争论，而是直指某些“利益”。
　　女帝创造了丽塔顿，并理所当然地留下了什么，这确实是学院的“秘密”。

　　“女帝在丽塔顿留下了‘一座书房’、‘一句话’和‘一面墙’，但你们始终没有找到那座书房，”薇拉说，“我可以找到它，并且需要带走里面的一样东西。”

　　“外界或许确实流传着一些所谓学院的秘密，你或许对自己有些自信，但如果做不到，也应当付出应有的代价。”
　　“流浪者的可信度有限，你必须先提供足够的线索。”

　　叫人意外，女孩眼眸微弯，很轻松地开口道：“当然可以告诉你们，这毕竟属于丽塔顿。”
　　大厅再次变得寂静，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等待着她即将要说的话。

　　“它在……月亮落下的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人发表评价，因为下一秒时，门忽然被打开。

　　“不好了——”

　　隆洛和安东尼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面前的景象也跟着一黑。
　　他们“回来了”，像是被拉出水中，砸在档案室的地面。

　　少年惊慌地抬起头，迎面看到一位老者——自己刚刚“见过”他……霍莱。

　　“哦，带着新生破坏院规，还扮作维克多的样子，”这位院长看上去并不生气，他拍了拍自己的袍子，看的是安东尼，“一看就是你的杰作，安东尼。”
　　“院长？！您怎么在这……不对，”安东尼也刚刚从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中回过神，闻言瞪大眼睛，极力解释，“我……”

　　“不用解释，你知道我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现在最好还是离开。”
　　霍莱手里的拐杖，或者法杖敲了敲地面，正要离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叮嘱：“还有，作为惩罚，从明晚开始，你们记得跟着珀尔娅去巡林。”

　　安东尼“嘶”了一声。

　　“就这样吧，该回去休息了，两位小法师。”

　　隆洛却叫住了他：“等等！我们刚才看到的……”
　　他还有点恍惚，语气渐渐迟疑，直到对上霍莱的视线，再度开口：“那些画面是什么？”

　　“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了，那是八年前的贤者会议所留下的记录。”
　　霍莱挑了挑眉，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至于技术方面……记录水晶球比赫比石更高级一些，并且能够保留更长时间，以便学院的管理者在发生各种事情时有迹可循。”

　　隆洛摇了摇头：“最后出现的人是谁？”
　　老人看着他，看了许久。像是终于被少年的执着折服，又或者别的什么，缓缓道：“那个人是希曼雅，她在学院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失去了一位学生。”

　　两人愣住。

　　“薇拉来到丽塔顿后，和一些人成为了‘朋友’，后来，那些学生向我们提出退学，想要离开……而在他们其中的一位，在那天晚上死了。”
　　“……”

　　说着，霍莱朝不远处的安东尼看了一眼，又缓缓收回视线：“不久后，克雷多杀死了雅乐思，夺回了王位。”

　　“薇拉……你们觉得她当时……是想利用学生吗？”

　　“有这个可能，雅乐思·瑞嘉曾尝试与学院建立联系，可因为有人坚决反对，这一切不了了之。”霍莱说，“薇拉也许是从王室那里接到了委托，又或者想通过让丽塔顿的法师加入政变获得什么筹码……总之，这一切太过巧合。”

　　隆洛忽然意识到什么：“坚决反对的人……是希曼雅老师吗？”
　　“你很敏锐，没有错。”
　　霍莱并没有隐瞒：“苏瑞尔王朝曾经经历三次由法师发起的政变，参与第二次的法师家族名为柯索——也是希曼雅的姓氏。”

　　希曼雅·柯索……她来自曾经发起过法师政变的家族。

　　“所以，她仇视那一切。”王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或许吧。”
　　霍莱继续悠悠说道：“不过无论如何，希曼雅认定薇拉来到丽塔顿别有目的……”

　　所以薇拉是“罪犯”——
　　隆洛的眸光浮沉，沉默了一阵。

　　“你们找到了那间书房吗？”
　　“没有，因为没有人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何况那是一句谜语——在那句谜语后她再也没有提到过这件事，这一切不了了之。”

　　直到八年后的今天。

　　隆洛看着霍莱，突然问：“您也觉得……那是谎言吗？”

　　老人并未避让他的目光，却也没有正面回答：“孩子，真假有时候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