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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Chapter 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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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庸白看了盛襄一秒,松开被他捏得有些泛红的手腕。
这一眼让盛襄颇感压力,仓促道:“醒啦奇迹!看起来香水很有效,关节都长好了。”
岳庸白飞快地在病床上坐起,躯体显得有些僵硬。
“你左手是什么?”盛襄眼前一亮,难道那里面是弗里曼体内的黑体?那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直紧握的左手缓缓张开。
只见苍白的掌心躺着一枚粉红色的贝壳。形状生来有点变形,中间一块凹下去,看起来就像是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怎么看这玩意儿都不像是黑体。盛襄琢磨道:“这是一块...贝壳?”
岳庸白点点头。
盛襄更不懂了,“捡这个做什么?”
“好看。”他把贝壳放到盛襄手上,“给你。”
怔了两秒后,盛襄捧腹:“奇迹,没想到你还有一颗少女心,这小玩意儿别说,要是用来哄小姑娘还挺浪漫,哈哈哈哈……”
岳庸白又看了他一眼,盛襄的笑声渐渐消停,忽然察觉方才这句话有些不妥。他莫名想起以前养的小狗,出去一趟要是遇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哪怕是一根树枝,也要往家里头叼。反应过来后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把贝壳往心口一按:“不止小姑娘,我也觉得好看。海里那么多贝壳,恰好这一片被你捡到,是了不得的缘分呐。”
岳庸白缓缓道:“我喜欢它。”
这让盛襄对贝壳产生了一丝丝的敬意,尽管怎么看,这都是一枚很普通的贝壳。
这么说来,岳庸白极少表达出对什么东西的喜好,盛襄根本说不上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实质上也并不算了解这位朋友。好奇心着了火,他问:“对了,还不知道奇迹喜欢的食物?”
岳庸白摇了摇头。
这家伙有没有味觉都还是个未知数吧,盛襄又问:“你喜欢做什么?或者有什么爱好?”
岳庸白还是摇头,不确定是“没有”还是“不知道”的意思,不过都差不多。
“喜欢的人呢?”盛襄语速奇快,企图蒙混过关。
这一次,岳庸白没有直接摇头,盛襄被他盯得脑仁发麻,大腿后退时撞到床栏,险些摔到床上。
「获得一个人类的真爱,便可以获得那个人一半的灵魂。」
第一次有了喜欢的贝壳,他觉得自己离完整的灵魂很近了。
空气中的信息素逐渐浓郁,盛襄鼻翼翕动,忍不住让吸入的Enigma气息流过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紧接着,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肯定不知道……”/“有。”
“……”
“…………”
“我知道什么是喜欢。”岳庸白淡道,“牛肉和玉米,我会选牛肉,因为牛肉能为我补充更多能量。但没有牛肉也无所谓,它可以被替代。”
盛襄挠了挠发烫的脖子,“唔,你好像误解了我的问题,喜欢没有那么重,比如我喜欢牛肉,也喜欢玉米……玉米烤饼真的很好吃……”
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害羞,反而会顾左右而言他。
岳庸白没被带偏,接着道:“但喜欢的人,他们不能被替代。”
盛襄忍了忍,没忍住,“他、们?”
“元帅。”岳庸白回。
盛襄一屁股坐到床边边上,揉了揉头发,问出这种问题来,自己还真是够可以的,怎么不问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啊呸——“噢……嗯,对,岳芳菲待你如父如母,亦师亦友……”
“还有盛襄。”岳庸白毫无征兆地说。
语气就像在诉说一件很自然、很平常的事,反而自然而然滋长出暧昧来。
“刚才我以为要死了,竟然有点不舍。元帅已经死了,那么让我不舍的人,大概是你。”
盛襄张大眼睛,嘴巴微微开合,好像被人一棍子敲了个半晕。
记得兰登和他说过,要是在同一个Omega身上做三次临时标记,那么Alpha和Omega基本就绑定了,除非很长时间不见面让临时标记自然淡化,否则一见面就是天雷勾地火。那时候盛襄不以为然。因为他是很难被标记的Beta,而咬他的人是Enigma,和AO天生一对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奇迹这样说只是因为他没什么朋友,并不是在表白。不要多想!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要这么说,我也有不少喜欢的人。有拉菲,织田小姐……”盛襄一股脑儿报了一串名字,就连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算上,最后顿了顿,很轻很快地说,“当然也包括奇迹。”
然后岳庸白就看着他,笑了。
冰雪初融,昆山玉碎,一笑如灵光降神,竟让盛襄产生了些许眩晕的感觉,揉了揉眼睛,刚要开口,忽而瞟到了岳庸白的耳根。
是红的。
只是分到一点点喜欢,就让他这么开心吗?他该不会又理解错了吧?
眼前这个画面,让盛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将十指插进发丝,低着头假装梳理毛发,用手挡住了慌乱的眼睛。
Enigma注视着那段露出的后颈,像兽类那样龇出一点尖牙。Beta的腺体平常看不太出来,必须先用手指用力把皮肤揉红,才会让那几不可见的腺体显形。在临时标记之后,亦或盛襄被信息素影响发|情,那时候,腺体也会肿胀得像初春的花芽……
这时,医护室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盛襄进来时并没有锁门,但门还是无故被踹了一脚。
“Geist!你在干什么!?”
萨缪尔释放出海量的红酒味信息素。
Beta对信息素的压迫感本来就感受不深,只会对标记过他的信息素略微敏感些。盛襄只觉空气醉人,呼吸变得困难了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医护室内,两股信息素针锋相对。
“襄,过来!”过了一会儿,萨缪尔逐渐收敛信息素,把盛襄拽下病床。
岳庸白同时扣住盛襄的右手。盛襄像夹心饼干一样被夹在中间,只好反手拍拍岳庸白的手背,“你本来就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是我把你拖进来。你好好休息,我会解决所有问题,请相信我!”
岳庸白松开手,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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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你被它骗了!刚才那信息素冲得我在门外都够呛,说是它要把你生吞活剥也不过分!”一出门萨缪尔就一顿劈头盖脸,“用脑子想想,那种信息素的强度下你怎么可能有力气强迫它?”
“是他,不是它……”盛襄举了个手,“用‘它’的话,显得我好像很变态。”
“不是好像。”萨缪尔眯着眼冷笑,“一个Enigma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让你误以为自己和它发生了什么,不觉得很恐怖吗?”
盛襄摇了摇头,“别老往坏里想,奇迹他很单纯的。”
“你该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跨越性别、还跨越物种,你他妈真博爱!”
盛襄连忙摆手:“没有!我嫌自己活得太好,去肖想没结果的事?对了,离开这里后,萨缪尔你打算去哪里?”
萨缪尔一愣:“问这个干嘛?”
“你在愚者教待不下去,你也没家了。”盛襄的声音略略沉下,“一起逃吧,岳不会放过你的。”
半响,萨缪尔轻哼一声,“能出去再说。要紧的是,你毁掉了天堂藻,现在成为了贵族的仇恨对象,这种集体仇恨会拉低你的分值,即便先知的信仰值降低,你也上不去。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破坏规则,也很难让原本讨厌我的人重新信赖我。这样看起来,最好的方式就是让那些人消失——自动退出分值体系。”
萨缪尔挑了挑眉,“那起码要杀一百个。”
“别这么暴力,兄弟。杀人是最低级的征服方式,还会让本来站在我这边的人与我离心,”盛襄拍拍萨缪尔的肩膀,“先知让我明白一件事,‘相信即真实’。那么,便让那些讨厌我的人去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真实’。”
萨缪尔把他的爪子从肩膀上挪开,“具体点?”
盛襄抬眸时多了几分严肃,海蓝色的眼里仿佛飘荡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海雾,轻轻吐出一个词:“升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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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藻消失的第三天。
香烛、香氛、香水的供给逐步切断。时间在肉|体上的痕迹就如同彻夜享乐后留下的黑眼圈那样,最初以微弱的姿态闯入他们的生活。
很快,开始有人从虚无的沉眠里苏醒过来,在不同的梦境里经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事情。
汉森就经历着被他称之为梦魇的梦境。
梦中的事件并不恐怖,相反有的还很美好,但恰恰是因为他用疏离的旁观者视角看那些以自己为主角的故事,反而有种灵魂出窍般的割裂感。醒来后依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我的梦境大概就是这样。”
茶室中,高大的男子蜷缩起来,将头枕着女人膝上。
幽幽的茶香和略带苦涩的松脂味萦绕在两人周围,两种气味相辅相成,刮起一室秋风。他的鼻尖深深埋在足以渗透灵魂的香气里,千回百转,不曾掺杂任何杂思的陈腐浊气,唯有清净悠远的芬芳,像一个最不切实际的幻梦。
在梦里,他看到过这个东方女人。
“松脂苦茶,天生一对……”汉森喃喃着,汗水瞬间浸透衬衫,他想起来了!“葵!”
织田葵递了块手帕过去,嗓音依旧温婉如水,说出来的话却客气得有些冷漠,“小时候不懂事,以为气味相投只是浅显的道理。”
汉森咽下一口苦涩如茶的唾液,局促地坐起来,正了正衣襟。“我……抱歉……”
气味是超越三维空间的物质,它就是记忆本身。
他终想起了妻子,想起他本不是一名钢琴家。乱世之下,音乐换不了面包,在梦想和面包面前,他最终选择遁入能恣意生活的理想国,而抛弃了妻子。
“汉森先生,我认为你的遗忘是循环的,或许你每隔几个月,就会清空掉之前的记忆;这样才你能够忍受船上的一成不变,也不必……背负过去的人生。不只你一个,船上大多数人都在经历相同的命运。”织田葵描述着自己的推测,“天堂藻香起到的就是抚慰心灵的作用,你们利用轻度藻香的精神致幻效果,为自己营造出最适宜的心灵状态。这就是离开藻香的温养后,你会做怪梦的原因。”
汉森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混球,却是一个懦弱的好人,情绪彻底被愧疚击溃后,他根本无法面对前来寻找自己的妻子,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葵……”他跪在地上,如同无数次向先知祷告那样,祈求得到一个女人的宽恕。
相比之下,织田葵淡定得过分,她轻声道:“别这样汉森先生,我和别人说我的丈夫出海时遇到海难死去,又或者是感染了花柳病病逝,你看,我也可以忘了你。我们在逃难时相遇,十年之间辗转了数个城市,最困难的时候,你用孤本琴谱引燃柴火,救下了我们的性命。你本是最浪漫、最纯澈的钢琴家,是这个世界让你失望透顶。你只是……太害怕了。恐惧这种情感,很强大,能让你为它放弃很多东西。”
“我、我可以跟你离开!”汉森抱住织田葵的小腿,浑身痉挛,眼泪鼻涕毫无绅士风度地挂在那张英俊的脸上。
“不。”织田葵推开他,漠然起身,“肖恩先生说,相信就是真实。如果你相信这里天堂,那么岸上对你来说就是地狱。我不带人下地狱。”
汉森哭喊:“夫人……”
织田葵咬了咬牙,吼道:“站起来!做出决定你完整一生的选择!不要让我鄙夷自己——我爱过的竟是一个连直面欲望的勇气都缺乏的男人!”
幕布被撕破一个角,让生活在洞穴内的人窥到了洞穴外的真实,亲口揭露这个弥天大谎的人,自然成为了争议的焦点。
「为什么要毁掉我们苦心经营的赫伯号?」
「既然是谎言,就要打破它!」
是在虚拟世界无尽地活,还是在现实世界痛快地死?
盛襄站在礼堂中心,金字塔阶梯下,以一问直刺所有人。
“选择永生的,请出列。”
第一批选择升维进入数字世界的人出现在了荧幕上,那里有着万里无垠的蓝天,金黄色的麦田和干净明亮的田园别墅。千万年来,普通人的终极理想不就是这般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吗?
陆陆续续地有人出列,盛襄命人有序地帮助他们上传自己的各项数据。赫伯号上既有先知这台超级电脑,再复杂的机器学习过程也可以被压缩在短短几分钟内。
最耗时的过程,反倒是做出选择的那一步。
随着那些反对盛襄的贵族接二连三地进入数字世界,盛襄的分值飞快提升,逐步逼近塔尖的先知。时间轮回也来到了第六天的夜晚,再过一个小时,就会进入下一个回到原点的七天。
盛襄眼见想走的人差不多走完了,自己的分值却逐渐固定下来,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行吗……”
萨缪尔双手抱臂,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时钟,“祂是创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相比信任一个具体的人,人们更容易相信神是正义的,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岳庸白一挥手,指向角落里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是被盛襄用叉子刺穿过舌头的管事,他走到盛襄面前,用一派胜利者的姿态道:“我要去往真正的天堂了,如果可以,我真想让你打不成目的,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让现实世界替我惩罚你!”
盛襄略带倦意,按了按眉角:“说完了?”
管事厉声诅咒:“我的快乐即将永存,而你,一生都将痛苦地活在现实的风暴中!”
岳庸白提起他的脖子,一路把人丢进机房。
盛襄侧目望向金字塔尖,如今他的分数已超过了先知,那么下一个轮回,将由他来决定全船的命运!
最后,汉森浑浑噩噩地走了出来。
他怕死,真的很怕很怕,更怕面对回归现实之后突如其来的衰老。
“就是这样胆怯的、懦弱的我,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活下去……”
织田葵展开双臂,轻柔而决绝地抱了他一下,转身离去。
十年如流水,这一刻,她已然感受不到悲伤了,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葵……”汉森哽咽道,“永别了!”
这位先知忠贞的信徒,自我驯化的无知派愚者,终于斩断了精神与现实的联系。
零点的钟声敲过,盛襄闭上眼睛,又一次听到先知的呼唤。
“我没有违反规则吧?”盛襄默语,“这是每个人自由的选择结果。”
“没有,”先知的声音越来越轻,“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公平……”
瞬间一切都沸腾起来,广阔的电子世界,中逻辑的台风在呼啸,数据的海洋掀起滔天巨浪。
大洋被一粒果核吸纳,天地风云骤起,睁眼无限大,闭眼无穷小。
最后的最后,赫伯号凝结成微观的数据,在无边的虚空中发出缕缕金光,几行代码显示在终端的屏幕上。
BREAK
程序终止,循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