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Chapter 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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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量大得惊人，即便盛襄非常有耐心地排查，至少也要排查很久才能定位到他想找的物品。
——这绝对不是人脑所能承载的数据量。
盛襄按了按太阳穴，脑子里好像打结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高数的期末考试上。熟悉的游轮环境换了一种视角就变得全然不同，只怕在这里呆久了，出去后都会无法习惯三维视野。
环境就像是察觉到他的不适，变化发生在瞬息，解构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一片平静的、空旷的草原。
草原上有一颗孤零零的树，一只巨型棱皮龟正在用后脖子磨树皮。
公园·老头·撞树。盛襄揉揉眼睛，赶走幻视，他走到树下，伸手接住树上掉下的苹果。
从伽利略提出离心力和向心力的初步概念，库仑研究平方反比定律，发展出惠更斯的离心力定律，然后往向心力定律转变。在前人的奠基和同时代数学家的努力之上，牛顿经过不懈研究归结出万有引力公式……那枚苹果好像穿过不断轮转的时空，落到他的手上。
盛襄一松手，苹果就掉到地上，让它坠落的力量是众所周知的万有引力。
可是在这里，引力还存在吗？
盛襄问：“这是哪里？”
棱皮龟竟然开口：“你可以把这里当做一个游戏场景。”
正如人们写下无数的故事、图像、动画，也就创造了无数个二维世界，处在四维世界的“人”同样可以创造无数个四维的投影，这些世界无限逼近盛襄认知的“现实”。
盛襄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要是把我放置在你所在的维度，我怕是没法正常思考。”
无需询问，赫伯号大抵同样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空间。
盛襄打量着眼前的大乌龟，外表在四维皆是虚像，是一只乌龟，一棵树，一朵云，一道光……
棱皮龟道：“我制定的规则，我首先遵守。当你我同在塔尖，我便会与你站在同等的维度交流。”
先知将自己一分为三，肉|体关在海底，精神融入愚者教，而意识则被上传云端。
盛襄诚挚地告诉乌龟，“虽然肉|体、精神和意识相互影响本为一体，但我想真正代表你的，不是早已畸变的肉|体，也不是宗教教义，甚至不是我面前这个由理性模型构成的你……我知道你就是生前代号为‘智者’的那位先驱，作为恩特隐修会的现任会长，我有责任了解真正的你。”
假设先知生前向一台超级电脑投喂了海量个人数据，那么机器便可以通过数据学习他的意识模型、逻辑思考、语言表达、记忆、性格等等……在完成深度学习后，机器就训练出了独属于他的人格模型，只要模型足够精密，询问本人和机器同样的问题会得到相似的回答。
那么理论上，这时候的程序就成为了一个继承了人格意识的数字生命。
这种意识来源于人工智能强大的学习和模拟能力。
然而，数字生命的特点也相当显著——祂无法理解逻辑判断之外的非理性问题。好比，祂创造了一个不存在资源问题和生存危机的“乌托邦”，便认定这就是平等的新世界。恰恰忽略了其中人性的变数，导致赫伯号慢慢演化为如今的局面。
“在我作为人类死亡之前，已将重要记忆悉数上传。你想要见的‘我’，其实是记忆的集合体。会长，请便。”棱皮龟话音刚落，苹果树就从中打开。
盛襄走进树干，进入了另一个由时间碎片构成的空间。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旷野的公路上，追赶远行的汽车，追了许久，他摔倒了，低下头，膝盖上全是血。
盛襄下意识低下头，膝盖隐隐作痛。
瘦小的少年在中学的厕所里被人从头浇下一盆粪水；他满身臭味跑到老师的办公室寻求正义的裁决，却被满脸惊恐的老师赶了出去；他站上操场的立台，控诉自己在学校遭遇的种种不公，台下无数双眼睛，却没有一双写有理解。
直到少年进入大学，记忆才逐渐变得明亮。离群的性格在大学里不再那么扎眼，而他逐渐表露出的非凡数学天赋也引起了教授的关注。
走到某时间点，盛襄看到了一张略微熟悉的面孔。
【岳曾与我就读于同一所大学的物理研究院，她专攻天体光学，而我主修理论物理。在一场大学举办的学术竞赛中，我和她的课题进入预赛，分别是《熵的理论无序状态测量法》和《原子空间错位下的同分异构现象综述》】
Entropy（熵），Enantiomer（对映异构体），两者的缩写恰好都是ENT，盛襄不由联想。
【决赛前夕，大学遭遇了空袭。留校师生非死即伤，而侥幸活下来的我们，分崩离散。再遇到岳是在一年后的2040年。她带着一大笔研究资金找到了我。她说，军方决定投资研发天体武器，她有一个关于流星陨落轨道干涉的初步想法，需要我的专业支持】
【回想起来太奇怪了，一个象牙塔里的学生凭什么争取到这笔经费？只不过，当时我没考虑太多，全凭一腔热血和对同窗的信任，我加入了那个项目组。我缺乏实验经验，研究所的实验工作恰恰是一个极为枯燥，又极为漫长的过程，所有人全身心投入这件事才有千分之一的机会见证我们想要的结果——】
【项目成立半年后，岳怀孕了。直到她的身子瞒不下去了，我们才知道战争爆发后她就火速嫁给了一个军官。我暗自揣测那笔经费是否与此有关。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连元素周期表都看不懂的粗人，我认为岳为他生育是一种对基因的浪费。可惜人们对这种显而易见的不公视而不见，仅仅因为她是Omega，生育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难怪岳芳菲之后宁愿短命也要切除腺体。盛襄的心难以避免地，为已经发生过的事高高悬起。
【当时研究正处于紧要关头。有一天，岳突然流产，对外宣称意外，但大多数人——包括她的丈夫，都认为是她杀死了自己的孩子！那年夏天，她每天穿着长袖长裙，有时殴打留下的淤青不幸落到脸上，她便一整天低着头工作。流产只为她争取到两个多月的缓冲，她在那段时间里不分昼夜地研究——直到三个月后再度怀孕。那之后，她就和普通的Omega一样被关进了备产中心。孩子降生后，她又跟随丈夫调动，从此离开了雪原研究所。】
【四年后，陨石干涉波项目落地。刚开始工作的那几年发生了很多让我脱胎换骨的事，我并不记得具体每一件，只记得我辞去工作，离开了基地——我想，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世界——哪怕有朝一日能了解宇宙的奥秘，我也依然不认识这个世界。】
在这些记忆里，先知一直是平静而稳定的，可这种稳定就像是那个孩子望向远行汽车的淡漠眼神那样，走向一种深思熟虑过后依然决绝的疯狂。盛襄尽量平息自己的呼吸，加快了脚步。
【我再度流离失所。年轻的时候，我渴望通过科学改变世界，现在，我想至少能通过技术改变一点。现实总是充斥着种种不公，异类对人的压迫，人对人的压迫，永不终结。现实中的人需要权衡的利弊太多了，我们不得不异化自己去争夺有限的物质，那么在非物质的世界，人是否能享有真正的公平？这个灵感一出现就占据了我整个大脑，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新的目标——往后数年，我全部投入于虚拟现实技术。】
【哪怕是战争年代，人和恶种对性的需求并没有减少。事实证明，售卖‘史上最逼真的约会游戏’并不需要太多销售技巧。我这种连派对发言都不擅长的人都能做销售，也能做一个不错的商人……生意做大，又变成了企业家、投资人。】
弗里曼·盖茨！
盛襄不由喊出了这个名字。原来，愚者教的创始人、恩特隐修会的智者、研发约会游戏的商业巨擘都是同一个人！
【2057年，时隔十六年，我又见到了岳。其实这些年她的名字越来越频繁地在新闻中被提及。岁月境迁，她的第二任丈夫也战亡了，而她慢慢爬到了上将的位置。她从政，我从商，我们最终都选择了与初衷相差甚远的事业。那一年，人类联盟的高层共同商议后决定与恶种大军议和，我们让渡绝大部分人类利益，以换取种族的延续。话虽这么说，有谁去签署那份不平等的议和书呢？谁敢面对全世界人的唾骂，亦或是将名字铭刻在历史的耻辱篇章？岳，就成为了那个挡箭牌。她破格升为元帅负责议和一事，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但她一定是最强音。蛰伏数十年的野心家终于向这个溃烂的世界开了一炮——】
那一炮指的应该是岳芳菲使用禁忌武器的事。之后的好几段记忆都像是卡壳的光碟那样零碎，盛襄从中无法拼凑出任何有效信息，大概在屠戮纪元末走向阶段性和平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理发生了极大的动荡。
【大部分人根本不具备团结、理性与勇气！他们自私、冲动而懦弱——同时因愚蠢而傲慢——短浅的目光只会将他们引向错误的决策！】
【岳与我创立了一个能真正改变世界的组织，给它命名为ENT，又因在未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它注定不能活在日光下，而奠定了隐修会的性质。尽管我们共同创立恩特，但那时候我们早就不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了。依靠陨石干涉器震慑住恶种的岳元帅，私下却告诉我，她在做的是一件注定会失败的事，但又不得不这样做。她将希望寄托在尚未出现的救世主身上，而她只想在后人找到真正的生路之前，尽可能拖延灭亡的时间，至于能拖延多久、是否真的会有那样一条生路、又是否值得耗费如此高昂的代价这样做……全部没有预判和依据！】
【我非常生气，比愤怒更多的是失望。那个女人对人类的集体性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她抛弃了科学家的大脑，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政客……】
【岳被判入狱后，我彻底离开了恩特。我必须做些什么，而我明白，基地亦或是军队都帮不了我。我将大部分资产投入于深渊勘探队，希望能从灾难的发源地找到一些启迪。与此同时，我深刻明白物质上的进步不会改变本质，因此我要创立一种全新的宗教。这种宗教不应定义善恶，不应寄托因果，这种宗教应当鼓励人们回到本质——让庸人保持未开化的状态，而不是让自以为的智慧毁掉他们的人生！】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和平带来了久违的经济复苏，我的公司也越做越大。我将公司送给下属，这样我就能抽身投入我真正的事业。接下来一切都很顺，我买下海中孤岛，把它变成愚者的耶路撒冷。】
【2068年，一支勘探队终于为我带回希望。那只队伍带回来一块来自海沟的石头。勘探队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深渊之下捡石头，事实上，当今科技还无法潜入深渊。那块石头可能是通过某个偶然出现的虫洞从深渊jiang'l在海底，被它辐射到的海域时常传出一些离奇的传说。有人说，一艘船去时是一船年轻渔夫，回来时就剩下几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更有传说，那片海生活着长生不老的鱼人，吃了鱼人肉便能青春不老……】
这种全息的记忆读取方式逼真得可怕，越是深入弗里曼·盖茨的记忆，盛襄就越能共情，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意识到——或许是正因为他的心里也藏着对平等的向往，先知的记忆潜移默化地侵蚀了他的识海，有些片段和偏执的情感混杂在一起，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原本的思想，哪些又是被植入的。
“停下！停下——”盛襄抱着头，闭上眼睛。
再一次睁眼时，眼前又变成了那只大乌龟。
“现在，继承了记忆的你，是否也成为了我精神的延续——我的——‘子’。”棱皮龟竟然露出人类一般的微笑。
“你骗我！”盛襄压下用拳头揍龟壳的冲动，咬牙道，“所以那块石头现在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Chapter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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