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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20 ...

  •   迅速转动的涡轮离那截手腕仅剩五厘米时,控制室内一双大手拍在了暂停键上。

      “是我开的门。”岳庸白道,“惩罚我。”

      老人看着他,降生至今,他们之间相互陪伴的时间甚至超出世间大部分的母子。

      始终紧绷的身体开始松懈,尽管腰肢依然劲拔如松、肩背依旧挺正如岩,但那更像是一种精神状态上的放松;当监控里出现那两个少年时,他的眼中多了鲜活的神采,表情却更加冷峻了,嘴角甚至微抿成一个严肃的弧度,倒像是理智为了制衡某种情绪的刻意尝试。

      “这扇门的锁会砍掉闯入者的手。如果该惩罚的是你,那么,就用你的一条胳膊代替他。”

      岳庸白顿了三秒,“好。”

      就连对自己,都如此冷漠。

      哪怕是一个人类长期接受洗|脑,也绝不可能拥有独立的思想,更何况是接受过基因改造的实验体。Geist是人造的产物,被培育者们模拟“自然选择”选出忠诚度最高、服从性最强的个体培养。

      作为通过了全部筛选和训练、唯一存活的Geist,岳庸白为末日之战而生,他拥有人类所需的救世主的内核:英雄的坚韧无私,困兽的无畏,忠犬的服从。

      如果有朝一日绝望重新席卷大地,他会是希望主义的火种;反之,如果他的存在对人类来说失去了价值,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灭亡——
      正如此刻他脱下军装,一丝不苟地叠好,去工具房取来一柄电锯,然后褪下半边衬衫系于腰间。露出的肌肤色泽莹白,几乎和他那如犹如松枝上的新雪的银发一样,在暗室中镶了一圈微光。

      岳芳菲望进了他的眼睛,深邃的眉宇之下,镶嵌着一对灿烂的太阳。

      岳庸白并未迟疑,将电锯砍向自己的左臂。

      “住手!”鲜血流淌下来的那一刻,老人的眼皮猛地颤了一下。

      像是看到最后一颗星星陨落,又像是在箭雨来临前丢弃了铠甲,在她本能地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一切都昭然若揭。

      “我给你反悔的机会!”

      人造神一生与之抗争的懦弱与恐惧根本从未离开!自我放逐二十七年,自以为心如磐石,志如神明,远离了人类,到头来竟然还是会为了一个怪物心软。

      “为什么?”老人哑着嗓子,更像是质问自己。
      是因为女儿的死讯软化了她的意志?是因为衰老必然伴随着意志的脆弱?还是因为……她二十多年来坚持的这条生路,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救世之路?

      刺耳的电锯声停止,岳庸白说:“您可以要求我砍下手臂,您赐予我生命,随时可以拿走它。”

      “可我要你的手臂做什么?”岳芳菲质问,“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您只是在考验我。”岳庸白垂眸,“是我没有通过考验。”

      “Geist,你与那两名闯入者是什么关系?哪怕是至亲也不一定能做到如此牺牲。”

      “没有关系。”

      岳庸白没有撒谎,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认识岳庸白,都不会选择半夜冒险闯入监狱禁地。

      “你的价值远远大于一个感染者。你毫无理由地、为了一个陌生人做出了如此失败的选择。”岳芳菲全然无法用逻辑来解释他的行为,“说实话,这比你告诉我你爱上了那个少年更无法令我信服。给我理由,除非你想证明自己是个失败品。”

      自始至终,岳庸白的价值体系来自于外部灌输,他以人类的利益作为至高标准,低价值者为高价值者牺牲理所应当。价值判断就是他面对选择时的武器,而判断的过程,是对未知结果祛魅的过程。

      然而岳庸白却无法合理化盛襄这个例外,因为他们的关系诚然只能用“陌生”来形容,他也并不认为自己能一步跨过所有正常人类的情感表达直接跳到爱情这种层级……非要解释的话,大概只是他自私地在那个人类身上投射了超额的价值、将Geist不该有的愿望寄托在一个人类身上。

      期待荒原里刮一场风,带着希望去往他去不了的远方。

      “……那个人很重要,他必须活着。”

      岳芳菲知晓他的通感能力,提起精神,问:“原来如此。你感受到了什么?”

      “他会在未来对人类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Geist能够与不同时间点上的自己通感情绪,却无法看到具体的画面,所以他的预知通常都是很模糊的方向,岳芳菲深知这一点。

      此时在监控画面里,盛襄抽出手腕,与兰登击掌欢呼,袖子滑到手肘处,露出的那段小臂上,躺着那朵黑色鸢尾花纹身。

      就是一眼,岳芳菲就变了脸色,枯枝般的手拉动了第二扇门的把杆。她从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岳庸白也不知她的意图,伸手虚搭在她的手背上:“元帅!”

      -

      有风,温暖的风。

      这风像是有实体的那样,化成一双手,轻轻抚摸着盛襄的面颊,令他情不自禁地合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醒来时,竟然真有一双柔软的手拂过他额间碎发。

      是妈妈的手!

      盛襄握住那只手,贴在脸颊上,用力蹭了蹭。

      “妈——我、我回来了!”

      盛襄不算个多么坚强的人,可是当情绪真正到了极点的时候,眼泪是多余的,他瞪大眼睛,不愿错过眼前的一丝一毫。

      盛妈妈激动地招呼:“小襄他爸!儿子醒啦!”

      只见那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捧着还没来得及盖上的保温壶匆匆赶来,满眼都是爱意。一滴溅出的热水落在盛襄鼻尖,这样真实的触感让盛襄对回家的事实坚定不移。

      “爸!我、我好想你们!”

      三人紧紧相拥。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盛爸爸关切道。

      “啊?”盛襄抖索精神,拍拍胸膛,“我很好!从没这么好过!”

      盛襄这才发现自己在医院的病房,穿着病号服,可是身体确实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爸妈说他出了很严重的车祸,看来有赖于钞能力,他康复得很好。盛襄下床松松筋骨,蹦跳了几下,把妈抱起来转了几个圈。

      “好啦,小皮猴,这才刚醒,别太得意了,多在医院休养几天。”盛妈妈笑着摸了摸他脑袋上柔软的头发,“我们小襄平安度过命中一劫,以后一定都顺顺利利!”

      “我不要休养,我要出去看看!我等不及了!”盛襄感觉梦中的记忆真实得可怕,“爸、妈,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在只是个梦,我再也不走了,打死我也不走!”

      “呸呸呸!你这刚醒,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干什么?”

      盛襄嘻嘻一笑,只觉春风拂面,“是是是,我去下厕所!你们等我!”

      望着镜子里的面孔,只觉既熟悉,又陌生,不过他对着镜子做了几个鬼脸,很快又重新接纳了自己。

      病毒,恶种,雪原,无法逃离的监狱……都是假的!现在,他回到真实啦!

      “我要把那个梦全部忘掉。全部、忘掉!”盛襄换好衣服办出院手续,康复的速度令医生都感到惊讶。

      一家人出院回家,爸妈切菜的切菜,热锅的热锅,不一会儿就做了几道适合病人的清汤小菜,盛襄无比珍重地品尝这些家常菜,干了三碗米饭,盛妈妈都不得不劝他悠着点吃。

      吃饱了,盛襄的精神更好,马不停蹄地去看店。

      他的工作室坐落在一条幽静的小马路上,工作日的午后店里清闲,两个店员见到盛襄,像两只扑棱翅膀的小云雀绕着他飞。

      “盛哥这么快出院啦?身体没事了吧?”

      盛襄笑:“没事了。店里生意怎么样,对了,上回那位定制雪松香的客人有打过电话吗?没能按时交货,我又出了意外拖了这么久,客人该等急了,到时候给她打个七折……五折吧!”

      小妹疑惑:“盛哥说的是哪个订单?最近没有客人要求定制香水啊。”

      “哦,那位客人是小说的粉丝,有些特殊的香味还原诉求,那本小说叫……嘶……”
      一时间,怎么都想不起小说的名字,他打开手机翻了一圈也并未找到任何小说软件。亏得盛襄心大,没太钻牛角尖,摇摇头就一头扎进工作室补单子。

      眼下临近年末,节日很多,订单的数量迎来了一个小高峰。香水店刚开不久,团队不满十人,私人定制的香水单子都是由盛襄亲手制作,所以这一病订单就堆积了不少,不得不加班加点。好在盛襄对这份事业有着充足的热情,做自己喜欢的事纵使忙碌也不知疲惫,他在实验室里很快就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各种试剂和器械在他灵巧的指尖舞蹈,感官像是受到了某种暗示,竟全然无章地凭本能运作起来,让一种超脱于世的气味在调香师手中诞生。

      或许是三个小时,五个小时,又或许是一整天。提炼、萃取、蒸馏、调配,调香的过程变成了调香师所无法抵御的快感。他近乎狂热地进行着这个过程,他构筑的气味王国中的一切香味,在面对这瓶香水时,突然间变得格格不入,他可以肯定,这是超乎这个世界准则的一种气味。

      有那样一个世界,气味会被赋予不同于现实准则的意义……他去过那里,他一定去过,他无法不相信他的嗅觉记忆。

      盛襄冲出实验室,抓住一个店员问:“我究竟在哪里?”

      可是当他看到店员的面孔时,不由惊叫!两个店员,还有顾客全都面目模糊。魔鬼藏在细节里。盛襄抱着脑袋,头痛欲裂……

      叮,叮铃铃。

      风铃声响,香水铺的门再次被推开,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岳、庸、白。”盛襄用力地念出这三个字,这张如神如魔的脸,他只在电视上见过一次。可这个人的出现无异于将他绝望的醒悟坐实了。

      这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可以是假的?
      回家怎么可以是一场梦!?

      盛襄像捍卫家园的士兵那样,重重给了岳庸白的下颚一记勾拳,被侧头躲过后,紧接着抬起膝盖,狠狠踢中他的小腹。盛襄则反手举起手中的香水瓶,猛地砸向他的额头!

      嘭!

      香水瓶碎了,芳香满溢,也终于在岳庸白脸上留下了些许红痕。

      “这里不欢迎你!”盛襄的拳头在发抖。

      岳庸白问:“这是哪里?”

      盛襄咬着牙:“是你搞的鬼吗?先给我希望,再让我绝望,耍我有意思吗?”

      岳庸白重复着同样的问题:“你的梦,发生在哪里?”

      “去你妈的做梦!”盛襄揍也揍了,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让开!打烊了!老子要回家!”

      盛襄头也不回地跑向家的方向。

      岳庸白幽灵般跟在他身后,路窄道长,倒挂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变成巨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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