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量》啼笑

4、宫宴（三）

　　“没有没有。”江朝林连摆手，“张大人要是有心仪人选，那便尽管推来内阁即可，正好我老头子可清闲些。”

　　张延庆皮笑肉不笑，“阁老真性情啊！”便要将那几人名字说出来。

　　“此事怎好劳烦张大人。”楼落时怎会遂了张延庆这老家伙的心，“落时累些无妨，等过些时日，再和阁老一同商讨这人选之事。到时，再烦请张大人出高见。阁老，您觉得呢？”

　　“嗯嗯，楼大人说得在理。” 江朝林打得一手好太极，点了点头。

　　“那也可。”张延庆甩了甩袖子，“内阁之事，轻慢不得。陛下刚即位，便有客星现，还望陛下潜心修身。”

　　“望陛下潜心修身。” 诸位大臣应和。

　　“客星出于阁道旁，陛下需自省，可这朝堂上也该肃清肃清了！”在这波风浪将平之末，卓敬山却突然发难。

　　自高正掀起风浪后，卓敬山虽然没有附和张延庆，但脸色也颇为不好看。

　　他不喜欢楼落时，也瞧不上楼落时。一个从后宫出来的女人，无非也就是祸乱朝政的那点本事。而这，于向来“直谏”的他，是决不容许的。

　　张延庆见卓敬山将矛头对准了楼落时，心中大喜，他等的便是卓敬山！高义这一步棋，果然用得不错。

　　先帝以淑妃为代价保楼落时入朝堂，朝中众人惮于先帝遗诏，不敢明面指责楼落时身份，可既然“刚正不阿，百折不挠”的卓敬山这个“铁头憨憨”一头撞了上去，有他在前头挡着，楼落时被拉下来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

　　张延庆拢袖，面上不见形色。既行一招，只待袖手坐观棋局。

　　檀远铭觑着卓敬山，轻嗤一声，心中骂他迂腐蠢笨，非要这时候跳出来给人当棋子使。

　　“御史大人说得对！那客星我看就是楼落时这个妖女!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后宫丫头，便能辅佐幼帝？妖女，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竟然蒙骗了先帝！”就在张延庆坐等着那卓敬山与楼落时针锋相对之际，下头又跳出来一人，指着楼落时破口大骂。

　　这人唤作杜平，是张延庆手下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官。他向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久居户部低位，见今日这大场面，想着富贵险中求，于是偏行一招，瞅准了今日这个时机，要在张延庆面前露个头讨个好。

　　他这一跳将出来，堪堪将一盘棋局打乱。张延庆神色一沉，檀远铭脸上挂着一丝隐秘的笑。

　　“荒唐，先帝龙驭上宾未几时，杜大人怎可这般诋毁先帝！” 楼落时冷斥，她是个冷美人，横眉冷对时，与面上娇嫩多有违和。可檀远铭是那被鬼迷了心窍的，偏生爱极了她这冷冽模样，坐在一旁瞧得她那杏眼绛唇，觉得是怎么也摹不够。情真起，竟是自己也未知，只道寻常。

　　“若说你这妖女未蒙骗先帝，你说，你凭什么本事能坐上这位置！论资排辈，这内阁首辅当由张尚书来做！”杜平是拐着弯都要将张延庆阿谀奉承，生怕这张尚书不晓得自己心思。

　　“咳咳咳。” 江朝林一阵猛咳嗽，自己无辜，又挨了冷箭。

　　杜平是明晃晃地轻看楼落时，话里也不遮掩。他自诩明珠蒙尘半辈子，这小丫头不费力却登上了顶，凭什么，他不甘心。

　　可楼落时实在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弱性子，杜平剑拔弩张，她也不让半分。

　　“杜大人这是要抗先帝遗诏？！还是要结党营私？”楼落时诘问，朝一脸阴沉的张延庆一鞠躬，问：“张尚书您说该如何处置？”

　　张延庆没想到杜平半路“杀出”，还要将火往自己身上撩，自然是不会保他，觑了那厮一眼，道：“自是按律严惩。”

　　“那便廷仗三十。” 楼落时面无表情地说道。

　　檀远铭挑眉，瞧着旁边的楼落时，心中想，这丫头倒是会张牙舞爪。

　　“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众人见张延庆噤了声，便也没再敢说什么。

　　檀镕琪看着这一出出变故，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惶惶然不知所措。冯正走上前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檀镕琪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小声言：“廷仗三十。”

　　冯正站得恭敬，高声传唱：“陛下口谕，廷仗三十。”

　　“大人，张大人，救救卑职啊。” 杜平见状，犹如一株失去依附的藤萝，萎软伏在地上，向张延庆求情。

　　张延庆鼻子里闷哼一声，活该。

　　“卓大人，卓大人，您替我说几句公道话，这，这妖女是要祸乱朝政啊。”杜平见张延庆无动于衷，便转向了卓敬山。

　　卓敬山虽然是将矛头对准楼落时，可他明白杜平是个贪图功利的小人，刚刚不过是要踩着自己上位，沉着脸不说话。

　　“妖女！大灾将至！大灾将至！”杜平心有不甘，被殿中金吾卫拖下时，大喝道。

　　未过几时，殿外便传来惨叫。

　　殿中一片沉默。

　　檀远铭似乎是喜欢做那拱火的人，“天象生异，陛下自会注意，诸位何苦再三称道。” 他一条腿屈起，一手撑着脑袋望着殿中众人。

　　“王爷在西北待惯了，久不临朝事，还是莫在一旁说道。” 张延庆正眼也未看檀远铭，这小子怎的这么不安分。

　　“哦？可本王以为，张尚书这是联合诸大臣，要欺陛下年幼啊！若有人要欺帝，我这个做叔叔的，自然是不允的。”

　　“你—— ” 张延庆气结，刚刚结党营私一顶帽子险些要落到自己头上，檀远铭如今还想将 “欺帝年幼”往自己头上扣，转而便跪在地上，朝檀镕琪喊：“陛下明鉴，臣一腔忠心，苍天可鉴！”

　　檀镕琪一直瞧着下面吵吵嚷嚷，你一句我一句，也不晓得他们在争论些什么。只是想着刚刚众人说的天将降灾，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就成了这灾祸的源头。

　　“我——” 檀镕琪迷茫地望着这一切。

　　“陛下，快让张大人起来。” 冯正在一旁悄悄提醒，纵使这张延庆是狂妄了些，可让人总跪着也不是个事。

　　“张，张大人，起来吧。” 檀镕琪照着冯正的指点说了句。

　　张延庆这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回到座位上，坐下来后，眼皮子一掀，瞧了檀远铭一眼。张延庆记仇得很。

　　檀远铭只是盯着江朝林看，这内阁首辅，还真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当那缩头王八。哼，这老家伙，还是同当年一般。

　　江朝林缓缓悠悠抬头对上了檀远铭的目光，将眼睛赶快挪开，那种被鱼刺卡喉咙的感觉又回来了。

　　一场宫宴终于散去，谁都不得安生。

　　“大人，刚刚在宴会上，您为何不表态？”

　　马知行将背靠在车厢后板，闭目养神，半晌才缓缓道：”你说先帝为何偏偏选了江朝林为内阁首辅？为何选了楼落时当辅政大臣？”

　　“学生愚笨。”

　　“他谁都不信。” 马知行长叹一声，随后又哂笑。

　　朱雀十里长街，路上灯盏点燃。帘子时时轻摇，车厢内一时明灭，在这忽明忽暗忽闪忽现之时，马知行抿紧嘴角。

　　马车悠悠，夜幕四起，将昭京城再次围拢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