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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京 ...

  •   冬日的昭京城泛着冷,漫天雨丝飘零,将明正大街上石板浸得湿淋淋的。夜色尚在,曙光隐起,洪宣城楼上挂着的灯笼在冷意中飘摇,灯笼下守卫抱着长矛靠在高高墙垛正打着盹,昭京城的一切都瑟缩在这熹微寒冷时分。

      忽地,城门外大道传来马蹄响动,声音由远及近,终于将那些守卫的瞌睡惊醒了。简单盘查后,沉重的玄铁门闷闷轰然一声响,城门半开,古道绵延进了昭京城,连上明正大街,直通昭京大内。

      马背上的人挥动鞭子,马儿跑得更欢了,入了城,明正大街两旁商铺大门紧闭,街上空无一人。细雨吹面,更捎冷意。马打了个响鼻,骑马人哂笑一声,话里带着些戏谑:“踏云,待会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马通人意,蹄踏石砖,哒哒作响,将熹微时分的静水搅动了。行至街口处,那人一扯缰绳,调了个弯,入了旁边的西华街。

      西华街道窄,却与明正街是两番模样。原来这西华街上都是些秦楼楚馆,整夜都大开门户,满室亮堂,这便是一条不夜街。熹微时分,莺歌燕舞,寻欢作乐都渐歇,兴奋了一夜的人在这明暗交替时分,也渐渐睡去。

      有睡得浅的人,却被这突然一阵的马蹄声给惊醒了,残酒未消,那人推开窗户,睡眼惺忪,扯着嗓子,骂道:“他奶奶的,哪个天杀的,大清早的不安生!”

      骑马人却是成心同他过不去,高喝一声,马长嘶,蹄下响声更脆亮。醉酒人被惹怒了,扭头要下去理论,被屋里姐儿给拦下了,姐儿披着件薄纱,云鬓乱,从窗里探个头,匆匆瞧了下头人一眼,眼里媚意顿生。

      细雨飘入屋,姐儿将薄纱拢紧了,细细胳膊缠上醉汉腰身,柔柔道:“今儿个竟然冬至了,那杀千刀的又回来了。”

      她嘴里虽然说着狠心话,可里头却是绵绵情意。

      “哪个杀千刀的?!”醉汉听了这话,醋意大起,手下用力。

      “爷,轻点,疼。”姐儿娇嗔,道,“这西华街上还有哪个杀千刀的,不就是那西北王么?”

      “刚刚那打马过的混小子?”醉汉将姐儿抱到了塌上。

      “这回爷还要去同他理论么?”姐儿芊芊玉指点在醉汉胸膛。

      “我同你理论理论。”醉汉俯身,将那薄纱撕烂了,咬耳问道,“我比那混小子如何?”

      “爷比他好。”姐儿承欢,意乱情迷,说着胡话。

      骑马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心道,这天果然冷,手下猛地一扯缰绳,待马停稳后,他翻身下马,春情阁里头小厮听了动静,出来迎接。檀远铭将马鞭扔给他,道:“好生照顾踏云。”

      小厮弯腰接住了马鞭,连连点头,上前就要将马牵住,踏云却将脖子仰起,前蹄略抬,哼哧一声。小厮没想到这马如此烈,畏畏缩缩,不敢动作,低低唤了声王爷。

      檀远铭嗤笑一声,上前摸了摸踏云的鬃毛,沉着嗓子道:“怎得,入了昭京城,就不安分了。”

      踏云扭头蹭了蹭檀远铭衣袍,颇为亲热。

      “怎么还会撒娇了?”檀远铭半带宠溺,轻斥,拍了拍踏云,示意小厮将它牵去马厩。

      踏云不肯离去,檀远铭叹了口气,道:“晓得你不愿受拘束,我同你一样,也不愿被拘着。过了这阵子,我们就回西北。”

      踏云此时像是同主人心意相连了,磨蹭了一小会儿,便自觉走到小厮面前。小厮有些犹豫,哆嗦着牵住了缰绳,将踏云接入了马厩。

      檀远铭正要入阁,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人撑着把月白伞,提着柄灯笼,袅袅往这处走来。

      他收住脚,端着了身子,将那人仔仔细细瞧住了。

      这伞压得低,见不着人脸。但见伞下人穿一件金绣缠枝花纹短棉袄,身下是墨荷长裙,外头披着件白披风。灯笼挑出,白玉手腕纤细,檀远铭想,自己若是圈手一握,定是多有余地,这西华街上何时来了这么个美人。

      檀远铭如此想着,下了春情阁的台阶,扬起嘴角,在街上候着来人。那人近了,他瞧清了灯笼上的字——楼,他那双桃花眼微微挑起,将双手背在了身后,脸上神情却是让人寻味。

      伞下人模样终于瞧清了,是一张瓷白娃娃脸,黛眉杏眼,眉目上还挂着青涩,是十五六岁年纪。

      “呦,小美人,起这么早呢。”檀远铭嘴角噙着笑,桃花眼里的风流情意能让人溺死,微微低着头,能将伞下人瞧得更清楚。

      楼落时停下脚步,将伞微微抬高,抬眸,冬日里的细雨像是入了她的眼,一双眸子雾蒙蒙的,搅得檀远铭心里也一片湿漉漉。

      娘的,檀远铭的心好像漏了一拍。

      楼落时见面前人穿着一身窄袖玄色长袍,金丝云纹滚边,腰间玉带紧束,衬得人更显轩昂。身姿是挺拔,可这脸上神情怎么瞧着也不像是个正经人儿。

      楼落时只当这是西华街酒肆里醺然的公子爷,避远了些,不搭理他。

      檀远铭岂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见小美人不搭理他,也不要紧,施施然行了一礼:“雨下得大,小美人要去何处,可否稍在下一程?”

      “大内。”楼落时冷冷道,今日情形特殊,府中轿夫有事,她想府邸离大内近,走走路也无妨,便提着个灯笼就出门上朝。谁想,今日不顺,出门倒霉,碰上个醉鬼。

      “大内?巧啊,我也是。”檀远铭笑言。

      “不巧。”楼落时往前走。

      檀远铭一个挪步,就挡在了她面前,风过西华街,斜吹细雨,檀远铭将飘飘细雨替楼落时挡住了,宽袖却被卷起,往楼落时这处吹去。

      风大,楼落时手中伞不稳,檀远铭伸手握住了伞柄,再一顺带,便将伞夺到了自己手中,与楼落时并肩,在同一伞下。

      他微歪着脑袋,笑道:“走。”

      楼落时斜睨他一眼,直直往前走了。

      “小美人,等等我啊。”檀远铭跟了上去,长腿一跨,几步又追上前了。

      “这位公子,您若执意再跟着,那便只好请您去昭京府衙里走一趟了。”

      “是小生唐突了。”檀远铭再无赖,也是个晓得拿捏轻重的主儿,见楼落时真生气了,也不调笑了,将伞递与她,“多谢姑娘美意,檀某将伞还与姑娘,还敢问姑娘芳名?”

      楼落时美目里带着薄怒,也不接伞,提着灯笼往前走了。

      檀远铭瞧瞧走远了的人,又抬头望了望月白伞顶,笑得风流。

      “人都走远了,还傻笑什么呢?”春情阁里的罗姨娘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斜依在门口,戏笑道。

      “哪里笑了。”檀远铭收住了笑,问,“姨娘晓得那姑娘是谁家千金?”

      “王爷这不明知故问?”罗姨娘换了个姿势,媚眼微眯,“谁家千金会赶着去上早朝,不只有那新晋的楼大人。倒是没见过王爷对我家姑娘如此上心的。”罗姨娘扔了个白眼,替自家姑娘抱不平。

      “姨娘认识这楼大人?”檀远铭收了伞,走到檐下。

      “不认识。”罗姨娘往阁里走去,坐在圆桌旁边,斟了一杯茶,抿一口,又道,“不过这楼大人住在附近巷子里,平日瞧见过机会罢了。”

      “姨娘晓得这楼大人喜欢什么?”檀远铭扯过凳子,大剌剌坐下。

      “还真上心了?”罗姨娘又斟了一杯茶,送到檀远铭面前。

      檀远铭接过,饮了一口,又放下:“可不呢?”

      罗姨娘听他这话像是得了什么珍宝,忍不住捏着嗓子尖笑起了,边笑边喊:“姑娘们,快起来,姨娘有个趣事讲给你们听。”

      檀远铭忙扯住罗姨娘袖子:“姨娘,留点面子给我。”

      “刚刚在楼大人面前就不要面子了?”罗姨娘调笑,“王爷啊,您这回可是碰上难题了,这楼大人,可是个端重的冷美人。”

      罗姨娘又上下将檀远铭打量了,道:“您这纨绔子,还真入不了她的眼。”

      檀远铭将一条腿支起,看着门外一小方天,云沉天低,他心里倒是开阔,轻轻一笑:“那可不见得。”

      楼落时到内阁值房时,首辅江朝林已到了,这老头此时正端着个汤婆子缩在太师椅上打瞌睡。见楼落时来了,睁眼,问:“今日怎么来晚了?”

      “走路来的。”楼落时将披风递给婢子。

      “大人没撑伞?”奴婢摸到披风上有些湿,细声问。

      “出门急,忘带了。”楼落时轻描淡写道。

      *

      罗姨娘这张嘴是出了名的把不住门,今早事情刚起,她上午就边嗑着瓜子边道八卦,添油加醋将这事给阁里姐妹说了一圈。

      “这王爷啊,不得了,今早回来,一眼就看上了这楼大人。”

      “先前的东宫女官,内阁新上任的次辅,楼落时?”

      “可不嘛。”罗姨娘将瓜子壳吐了,又道,“可这楼大人瞧不上他啊,王爷死缠烂打,百般送殷勤,这小丫头却是一个笑脸都没给。哈哈哈哈哈。”罗姨娘笑得前俯后仰。

      一众姐儿围在圆桌上,也跟着嘻笑起来。

      “这王爷今日倒碰一鼻子灰。”

      “我们阁里的姐妹一个个就怎么这么没出息。”一个姐儿叉腰笑骂,“除了阿绣还有点本事。”

      原来檀远铭先前曾追过春情阁里的阿绣姑娘一阵,可没叫他得手。阿绣姑娘得意极了,兰花指轻翘,捻住了手帕,道:“男人嘛,得不到的,便是最让他们惦记。就是要吊着他们一颗心,七上八下,才能让他们甘为裙下臣。”

      坐在她一旁的怜儿瞧不得她这幅趾高气扬模样,露出一丝冷笑,讥讽道:“这话全是你一人凭空捏来的,谁肯信?别是你觍着张脸去求王爷,倒惹了他厌。”

      她这话让阿绣炸了毛,帕子往桌上一扔,伸手张爪就要朝怜儿脸上抓来,被旁边姐妹拦下了。

      “阿绣,怜儿妒嫉你呢,别同她计较。”有人安抚道,又转头轻斥怜儿,“怜丫头,你这张嘴,净说些酸话。”

      “本来就是实话。”怜儿眼皮子往上掀,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唤了旁边丫鬟,“春丫头,我们走。”说罢,就扭着腰上了楼。

      罗姨娘继续嗑着瓜子,瞅了一眼桌边气呼呼的阿绣,冷道:“都是自家姐妹,成日里争些什么。”

      阿绣气不过,又要同罗姨娘顶嘴,幸好被旁边人捂住了嘴。

      “来来来,来下回注,这回你们猜,王爷上不上得了手?”

      “我押三两银子。赌不能。”

      “怎么不能?”

      圆桌边上又聊得火热起来。这回,在春情阁顶楼酣睡的檀远铭连打了几个喷嚏,还真是冻着了,檀远铭胡乱扯过身上被子,往脸上一蒙,又继续睡。

      春情阁的八卦传得快,一传十,十传百,还越传越离谱,一天下来,倒是大半昭京城都晓得了,都晓得檀远铭赖着脸调戏楼大人,被冷美人甩了一个大嘴巴子。

      黄昏时分,檀远铭懵懵醒来,先前他从西北,连赶几天回了昭京城,今日睡了一天也没睡够。

      “出什么事了?”檀远铭揉了揉蓬乱头发,闷闷问前来寻他的副将历英。

      “王爷刚归京,不回府宅歇着,到这春情阁来做甚么?”历英小声劝,他晓得檀远铭有起床气,此时未睡醒,他也不敢惹。

      “你不肯?”檀远铭半眯着眼,斜斜瞧着历英。

      “不敢不敢。”历英连连摆手。只是他的干爹,西北总兵历关,在他来时特地嘱咐了,让他看好檀远铭,不要让王爷在昭京城里厮混。若让干爹晓得檀远铭每每回昭京都往烟花柳巷里钻,非得剥了自己的皮。

      “表哥,表哥——”一人又急匆匆跑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白袍,眉清目秀,脸上止不住的好奇。

      “又有何事?”檀远铭将音量抬高了,刚刚被吵醒,此时又被他表弟卓景奇扯嗓子喊着,心中更烦躁。

      “你,真的瞧上了楼落时?”卓景奇小心翼翼试探,心中暗道得亏自己机灵,将你被小姑娘甩了一巴掌这话咽了下去。

      檀远铭登时清明了许多,一面暗骂罗姨娘嘴巴上没个门,一面又气势十足,道:“还真就瞧上了。怎么,你不肯?”

      “可可可。”卓景奇连连点头。一旁的历英也听了这传闻,起初还不肯信,如今听得正主承认,倒是对他家王爷刮目相看一番。在西北时军营弟兄只有被他揍的份,今日他居然肯情愿将脸贴上去让人家姑娘扇,真稀奇真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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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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