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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表妹 ...

  •   崔萑侥幸逃过一劫,并没有劫后余生的解脱感,眉头紧皱立在原地沉思良久。

      长公主能解一时之围,但崔萑要科举考试,往后还多的是与皇家接触的时候,若永安公主不肯罢休,少不了麻烦,恐怕还要牵连家人,需尽快想个稳妥的自保之法。

      崔萑又清点了一遍随身行李,将手抄的一本佛经揣在怀中,然后进了长安城。他没有直奔崔家,而是先到大慈恩寺。

      久不在长安,而大慈恩寺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高大的朱门,门口左右各安放着一座石雕白象,脚踏莲花口生六牙。

      空了大师不在,寺庙香火依旧鼎盛。今日并非节庆,香客还是络绎不绝,男女老少各人或持香蜡或添灯油,口中大多念念有词,向佛祖菩萨诉说心中所愿。

      崔萑没有进入大殿,只在前面的功德箱站了站,从怀里取出佛经放进箱里。

      抬头见菩萨低眉,慈视下众。
      香烟缭绕盘旋,仿佛能将信众心愿上达灵山。

      崔萑原先是不信神佛的。

      “走吧。”
      崔萑转身,两个小厮还愣在原地。

      离开馆驿进了长安,松烟桐墨缓过神来后怕得很,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厮想不长远,没考虑到公主是否罢休的问题,就是忧愁自家少爷怎么不声不响成了断袖,还搭上那么个烟视媚行的家伙,要不要跟崔老爷说呢?

      而且断袖少爷身边的小厮可危险得很……

      崔萑一眼看穿两人的顾虑:“我并不认识那人,只是偶遇,他仗义解围罢了。”

      松烟桐墨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少看些奇怪的话本子。”崔萑看破不说破,“在我这,书童就是书童。”

      松烟脸上一红,想起自己因为识字不多曾闹出笑话——

      少爷教他们认字,让他们各自去买本书时常翻看,却误买了本《妙书童》。原以为是教导下人如何服侍主子的,买回来才发现图文并茂通俗易懂,竟然是写书童如何“服侍”少爷的,还好巧不巧被少爷发现了。

      松烟难为情地挠挠头:“少爷记性可真好……”

      崔萑从人群里逆流而出,最后看大慈恩寺牌匾一眼:“走吧。”
      桐墨脆生地应声:“哎——去哪?”
      “回家。马车停在前面巷子里,我们走过去——”崔萑抬头,却有一架马车已停在了面前。

      驾车的是个身着鹅黄圆领袍的女郎,并没有刻意扮作男相,束起了头发戴着幞头,鹅蛋脸杏眼,不施胭脂,五官上有几分灵动与英气,笑起来有一对梨涡,耳垂上耳环孔痕清晰可见。

      “哥!”

      崔萑方才还有些不敢认,此时笑道:“女大十八变,真有些认不出来了。银银,你这是要去哪?”

      沈银马鞭一挑车帘:“上车再说。”

      崔萑没多言语,径直上了表妹的马车,紧接着沈银也进了车厢,留下松烟坐在外边驾车,桐墨则去巷子里把车赶出来。

      一条拇指粗细的白蛇悄然顺着轮毂盘曲而上卧在了车顶。

      “永昌送来的东西昨天便到了,我估摸着哥哥今天该进长安了,本来想直接去城门口接的,路过大慈恩寺便想着停下看看,果然遇上了!”沈银笑得很开心,露出编贝一般洁白齐整的牙齿。

      这个时代,还留存着女皇一朝开放的风气,女子不必受笑不露齿的严苛约束,身着男装出入各种场合也常见得很。

      更有甚者,权势在握的女人,如永安公主,强抢男子也不算惊世骇俗的事。

      崔萑并没有将此事告知沈银,免得徒增担心,问了近况之后便道:“家里的意思,是想等我明年会试中了进士后,便安排我们的婚事。你的意思呢?”

      沈银瞬间眉头一皱:“哥你怎么想的?”

      崔萑一看她神色便知道答案,心头也稍稍松了口气:“总归是我亏欠了你。听说你在京城,极少受邀参加闺阁小姐的宴会。若我得中,可以在身份上补偿你,但是——”

      “但是!我们做了十八年的兄妹,硬凑成夫妻未免也太奇怪了。而且身份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没什么需要补偿的。哥你要想对我好,不如……”沈银狡黠一笑,“哥,等你做了官,多贪点钱,都送我呗!”

      “贪墨得来的钱财恐怕还不如你自己赚的多。”崔萑在表妹轻快风趣的语气中彻底放松下来,衷心寄予祝福,“将来一定要找个全力支持你事业的郎君,哥哥替你把关。”

      沈银抬袖以手支颐,轻飘飘地叹一口气:“还将来呢,家里愁我这十八岁未嫁的老姑娘愁得不行,老崔头又不喜欢我抛头露面做生意……”

      “是我耽误了你。”

      “才没有呢!我还不想嫁人呢,嫁人就没这么自在了。唉,要不是我们实在太熟,只图你不歧视商贾这一条,我就该嫁给你!哥,怎么你就能有这样的胸怀,旁人都狗眼看人低呢!”沈银委屈地眨眨眼,“你一定要中,赶紧当上大官,好好改改这万般皆上品,唯有从商低的风气吧!”

      “以我之力,要改动世上轻视商人的风气,恐怕很难。或许靠银银你自己更现实些。”崔萑目光温和而坚定,“但有所念,若求于他人,所得乃他人意愿所赐,不能完全。唯有以己之力立志拼搏,闯到旁人忽视不得的程度,才有可能做到所愿即所得。”

      沈银被这一番文绉绉的话绕得有些晕,半晌才理清意思:“也就是说,我要是把商业做到极致,富可敌国,自然说话有分量,不会被轻视了。”

      “是这个道理。”
      “可是这很难。”
      “并非不可能。”

      沈银抿了抿唇,很严肃正式道:“即使是沈……父亲,他七八岁便开始做生意,既有头脑又有人脉,人到中年也只是在江南一带有名气。在京城,六七品小官家里也看不上的。我这两年在京城小打小闹,挣下的积蓄还不足他百中之一。我起步迟,又是女人,这辈子都做不到以一己之力让世人对商人改观……”

      沈银垂下头,又叹气。

      崔萑相貌清俊,一双眼睛尤其长得好,眼尾略弯,睫毛浓密,眸子水润含光,与山根处一点红痣辉映,分明是易惹桃花的样貌,但举止温和有礼,让人敬之信之。认真望着人时,目光有种分外真诚、安抚人心的作用。他道:“可是舅父十八岁时远不如你呀。”

      沈银定定地看他。

      “从弱势而起,后来居上,是胜者厚积薄发乘胜追击之态。只要心意坚定,披荆斩棘勇往直前就是。尽人事而顺天命,而上天是会眷顾有志向有野心的人的。”崔萑语调平缓,但所言震撼人心,“女皇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哪有什么事是女人一定做不到的。”

      沈银从崔萑目光中得到鼓舞,喃喃重复:“是啊!女人做皇帝都使得,把生意做大算什么!”

      崔萑含笑看她:“等着银银成为全国首富那一日。”

      沈银坐直了身子,右手握拳,眼里有光:“哥,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做到。这世道对女郎比妇人宽容些,我现在还可以驾车四处奔走,如果像姑姑一样,嫁给老崔头那样的迂夫子,困在后宅里——”

      “我会帮你选一个支持你事业的人,唯有眼界开阔不盲从世俗的人才配得上你。如果一时找不到,那我就做足够罩着你不受流言蜚语侵袭的大官,护着你,哪怕你不成婚也无人敢轻视你。”

      朔风吹开马车侧帘,细细的雪飘落在崔萑玉山一般挺拔的鼻梁,温润又清朗。他澄澈的眼也似一汪清潭,静水流深。

      沈银吸一口冷气,觉得神清气爽,侧头望出去,正路过成均书院门口,进出的学生都是男子。

      即使女子获得了许多从前没有的权利,被允许的活动范围还是非常有限。读书论道,指点江山,还是离女人很遥远的事。

      她不喜欢读书,不以此为苦恼。但正如她想做生意却被质疑不该抛头露面一样,世上还有许多敏锐聪慧的女子被拒之门外吧?

      “哥,你值得嫁的理由又添上一条,不仅不歧视商人,也不小看女人。”沈银赞叹道,“天下再没有比你好的男人了。有句话怎么说的,珠玉在前,我怕是再瞧不上其他男人了。得是什么样天仙似的女人才能做我嫂嫂呀!”

      崔萑笑而不语,多看了一眼匆匆掠过的成均书院大门。

      这座书院,不仅是整个赵国读书人神往的最高学府,也是古书最多最全的藏书阁。各门各类的孤本,若是这里没有,全天下也不会有了。数年前一场大火,烧了不少孤本,剩下的便更是稀世奇珍,一见难求。

      “哥,你想进这个书院啊?听说好多待考的举子想做里面的学生,进去读书就等于半只脚入了朝廷。”沈银道,“可惜这破书院只收各州乡试的前三名,要么就是四品及以上的官家子弟,老崔头偏偏不争气,只是个从五品下的小官。要不然我试着多花点银子,找人走走关系……”

      “不必。”崔萑按下帘子,“会试很快就要到了。”

      说话间回了崔家,管家崔六九迎出来,欢天喜地告诉少爷和表小姐,大人方才下朝,获封了太常寺少卿,已是正四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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