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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这一仗十分成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部落不到万人,还要包括老弱妇孺,又是深夜偷袭,那些匈奴人往往来不及集聚,甚至取兵器就已被斩杀在帐篷中。外围又有士兵围守,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一切都是那样迅速而决然,秦子悦的剑,不过几息就杀了部落的首领,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迅猛无情。
      索尔跟在秦子悦身后,目睹着同伴的死亡,上次还是两年前越元帅当家时,那种骨子里的寒气又冒了出来,这中原命不该绝,匈奴又完了。
      这场战争持续了不过半个时辰,还有一半是在押解部落里的族人。
      秦子悦早早坐在中军营帐里修书,魏季生统计了伤亡、人口、牲畜等,进营帐汇报。秦子悦无心去听,请了他坐下,布置起下一步的计划,“季生,我今夜就带一万兵撤离,你明日在带剩下的九千余人回边塞,将此信快马加鞭交给圣上。”
      “将军。”魏季生接过信,想要留下帮忙。
      “你听我说,今夜撤离我要往匈奴方向继续前进,你明日一早,就击杀此部落的族人,留下一两个活口,让他们看见你们回边关城池。我留下于得胜给你带路,别让他节外生枝。”
      “将军何不带上我。”
      “季生,边城中无我的人,你要我如何安心?你在,我才算有保障,你放心,我在信中已为你和将士们请功了,想必圣上定有封赏。”
      “多谢将军。”
      “有你惑敌,我才能无后顾之忧。季生,你记住我们是一体,荣辱与共,不分彼此。”
      “将军,您放心,季生知道了,定不负将军所托。将军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匈奴骚扰边关的五千轻骑,你也可伺机而动,记住若有冲锋,主将需得保全自身,你以于得胜为先锋就可。这信事关此次行动,勿要延误了。”秦子悦起身,握住魏季生捏紧的手,那手里正是给圣上的信,魏季生知晓轻重,忙跪下接令。
      秦子悦安顿好了,也不迟疑,出营帐就命人召集一万军士。他又往那几个探路的匈奴人处去,当着众人的面升了他们为校尉,论功行赏,士气大振,便领着大军匆匆而行。
      却说魏季生按吩咐率军回了边城,又偷袭了守在城外的五千匈奴兵,虽死伤了一批军士,但也是胜了,便带着信回了城,他即刻打发了人将信件送出。
      傅声已寻了来,一同前来的还有王城主和屠将军。屠将军拿着秦子悦所谓的“冯将军”锦囊已是气不可遏,“魏季生,他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骗我们。”那锦囊里全是白纸。又拍下冯将军的亲笔信,“这也是他捏造的不成?”
      傅声冷冷道:“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冯将军来时就吩咐了,要我好好照料秦公子,想不到你竟还敢给我下蒙汗药。”
      独独王城主听了得胜之消息,在一旁听着,这骗人是有些不地道,但如今也没好计策了,早就龙入深海了,何况他胜了,这便是与那些草包不同了。但想起圣上的守城之令,不免有几分担心起这一来就打匈奴的秦将军。许是冯将军对弟子爱之深,防着他胡来,惹了圣上不喜,可到底是年轻,拦不住。
      魏季生正色道:“不知傅先生是什么身份,屠将军又是要以下犯上吗?秦将军乃是圣上亲封的镇远大将军,正三品,率军出征本是他分内之事,难道还需向你们请示吗?我又不知此地主将是秦将军,还是冯将军了。”
      屠将军自熄了火,他是不该寻这个晦气。傅声笑笑,他是没人管束的了,“小魏将军这话就不通了,难道随你们杀敌的不是我家的旧人,不是屠将军辛辛苦苦练的兵?冯将军怕弟子有个一二特意请了我们护卫,他耍弄谁也不该耍弄我们,耍弄他的师傅。这天下岂有不为徒儿好的师傅?小魏将军不知道父母之心啊!”
      “傅先生大可不必如此,军中只有军令,秦将军所念者唯有百姓,岂敢为此爱惜自身而不顾圣意,便是到了冯将军那儿也绝无二话,何况如今军情已报上去了,事情也发生了,还请屠将军安守边塞,想必如今是无人敢扰了。”魏季生冷着脸,“傅先生,我这还有一堆军务要处理,屠将军也要苦练军士,您还是先回去吧。”
      傅声压下怒气,知道说什么也是无用了,拂袖而去。屠将军抱怨道:“秦将军本就是一军主帅,只不知道瞒着我这些做什么?难道我是那不听调遣之人吗?他有真本事,是边关百姓之幸。”说完这才告辞。
      王城主道,“魏将军,若是秦将军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义不容辞,对了,我打算上封奏疏言明秦将军与魏将军为国奋勇杀敌之事,不知将军可否给老夫这个机会。”王城主抚着胡须,魏季生忙应了,请他上座。
      却说秦子悦率了一万骑兵昼夜不息,绕过许多山河,疾驰在草原上。索尔几个人打探了地形,引着大军前行。
      草原上的风声在这半年已变了又变,夜里,秦子悦坐下听着有关左贤王的事。军士就地歇了,也不敢生火,就吃些干粮。知道内情的斥候围着秦子悦坐下,咀嚼着硬梆梆的从匈奴人那抢来的肉干,“将军可知道,现在的匈奴王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长子,身后没有母族部落,但深得匈奴王喜欢,又娶了得力的妻子,颇有手段是个雄主;一个是二子,母亲是匈奴王的大阏氏,有舅舅家做靠。两人本是斗的难舍难分,二子娶的是舅舅家的女儿,只不过女儿早逝就留下了一个小儿子。说来也是不敢相信,那二王子带回来个中原妓女,自那妓女来了,二王子渐渐占了上风,那舅家也把女儿留下的小王子过继给了那妓女,如今这左贤王就是二王子。”
      秦子悦喝着水,嚼了几口干粮,想起媚娘,只是不语,“何时能赶到左贤王的封地。”围坐着的索尔道:“将军过了这山,在走半日就到了外围。”
      秦子悦细听着,想了想,吩咐道:“若是见了那中原女子,留她一命。”又想道:“左贤王和那小王子都要活的。”
      一群人听了,想到那功绩,心里烧腾起来,“是将军。”
      “休息吧。”秦子悦起身,寻了处站着。秋白跟着铺了垫子,秦子悦和衣躺下。他睁眼看着星空,算着京中的事,不知为何如今人在漠北,最挂念的竟是京里的形式,将忧君之意,又不知道父亲若是在这他会如何做。
      秦子悦闭上眼,脑海里都是与师傅一年多前的争吵。
      “子悦,柳相弄权,诛杀忠良,你不能因为受过赵将军教导就非要上京替他申冤啊!”
      “师傅,越元帅已死,难道你要看着赵将军也去死吗?徒儿做不到,徒儿不能看着越家军去死,不能看着,看着赵师傅去死,徒儿更不能看着赵向龙失去父亲,徒儿不孝,拜别师傅。”
      “子悦,柳相为百官之首,门生遍布天下,弟子亲族皆在要职,满天之下,党羽无数,他做了什么都有人出来顶替,你待要如何。”
      “师傅,难道这天下就没有公理吗?”
      秦远斋叹着气,“有,可公理不属于越家军。”
      隔着时间,秦子悦不由的胆寒,抱紧了怀中的小莫邪。那年,历历在目,“那我就去让公理回到越家军身边。”他除去华服,日夜兼程,可不知为什么此刻却胆寒了。
      那封请罪的信,亦不知到了何处,圣上看见他撕毁与匈奴间的和平盟约会做何感想,他顾不得了。他不能纵容匈奴在肆虐,他不能留下后患,他也不能在这边境守一辈子,他要回去,回京城去,蒙在越家军身上叛变的疑云还没有洗去,只有擒杀匈奴人才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秦子悦心事重重的睡去,待到天亮他又领着大军跋涉,又翻山越岭了三日,终于走出了大山,算着时间和路程,大家下马休息了半日,养精蓄锐,等着晚上的偷袭。
      等到天色刚黑,秦子悦便领着两千精锐先一步进发,他等到夜深了,照旧是秦子悦亲自带着人冲杀。这次,军士信心大涨,即便这个部落的壮年男人更多,更警醒,但在一群战意盎然,装备精良,准备充足的士兵手下,他们还是失了先机。
      何况经过上次的冲杀,这群士兵很快找回了当年的手感,又敏锐的发现越快杀了那些壮年男子越有胜利的希望。
      秦子悦带着士卒,已杀过百十来人,听得下面来报,左贤王往漠南王庭跑了,他急急率了百余人前去追击。黑夜的草原上,只听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军中早有人拖住了逃窜的左贤王一行人,虽处在弱势但好歹未曾放跑敌人,秦子悦追击一到,便众人合力击杀起匈奴人。火把兵器的幢幢之中,秦子悦看见那穿着胡服披风的“夫妻”与幼子,正被护卫在中心。
      媚娘似有所感,回眸望去,竟觉心漏跳了一拍。
      秦子悦驾马过去,随手砍杀了两个近身的匈奴人,众将随着他行动,山呼海啸一般涌来,媚娘绷紧了身子,离开左贤王的怀抱远了几分。
      秦子悦已杀了数人,高声道:“生擒左贤王者,官升三级。”众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那些匈奴人,士气大振,不过一刻钟,就杀的只剩下几个活口,左贤王一行人亦被擒拿。
      秦子悦勒住了马,“左贤王,随我回去吧,我绝不伤你性命。”
      二王子望去,是那个京城的公子哥,一身银白铠甲,只面上多了些晒痕,不如往昔光嫩。新仇旧恨一齐涌上,“秦子悦。”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你敢和我打吗?”
      四周的汉人兵卒哄笑起来,媚娘握住二王子握刀的手,“秦公子,我们愿意归顺中原,请你放过我们夫妻。”她挡在二王子前,二王子羞辱的要出头,到底是怜惜媚娘,没有挣扎,又想起秦子悦身手,决计是打不过的。
      秦子悦别开眼睛,到底愧疚,低声道:“走吧。”他调转马头,后面自有兵卒替他看住左贤王一家往前赶。媚娘挽住了二王子的手,她安抚着,又低低道:“我陪着你。”不提她如何劝慰安抚,秦子悦快马回了大军聚集处,简单处理了一番,便聚集军士,赶着回边城。他治军极有章法,莫有不从者。
      大军连夜赶路,不过半月便回了边关,秦子悦命人安顿好了左贤王一行人,去军中巡视了一番,回来时已是夜间。听闻下属来报,左贤王求见,秦子悦收拾了就去大牢里见人。
      京中还未有消息,他原本打算晾着,但既然主动求见,未尝不可见见。
      边城的监狱,秦子悦不曾来过,他离家时也不过十一、二岁,不过是在军营与书房里为多。因此请了小卒引路,那小卒恭敬而又崇拜,在秦子悦面前不敢高声言语,收了平时的泼辣。
      秦子悦看着这军中牢房,比不得大理寺宽大,因着战事寥落,又没几个人。到了那关押重犯的牢前,那小卒说道:“秦将军此门过去就是左贤王的关押之地了,小人告退。”
      “有劳了。”秦子悦拱手。那小卒忙模仿着回了个礼去门口守着了。心中暗道:这可真是江南风水养人,从没见过这样文秀的将军。
      秦子悦从门中走进,只见左贤王、媚娘与那孩子一家三口,那孩子正赖在媚娘膝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是对母亲的依赖和温柔。那孩子受了惊,坐直了身子,最先抬眼看他,见他白衫玉带,一时还没想起是谁。
      左贤王已绷着身子坐直了,媚娘照旧盘腿坐着,一只手还被握在左贤王手里,两人一个威武,一个娇媚,竟格外合衬。媚娘温柔的对左贤王对视一眼,冲着他点点头,十分仰慕里还有三分安抚。
      秦子悦是来见战俘,绝没有他先开口的道理,耐着性子看了会他们一家三口的和乐,只是等着左贤王的话。
      这一路上顾不得和媚娘说话,本业想让她与左贤王分开,却不想她闹得凶,秦子悦便也不强求,如今人在他手上,也出不来什么岔子。
      左贤王镇定了心神,也不说闲话,从胸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来,用绳子扎着,不过薄薄一张,他想着与媚娘商议的计策,为今之计也顾不得部族了,他总归是不能让大业落入那个贱种手中,他如今身陷囹圄,便是回去也是回天乏术了。
      “秦公子可想知道我手中的是什么?”左贤王道
      秦子悦虽是瞧见了,却不急,左右人都在他这,反倒是看了一旁的媚娘一眼。左贤王与他并不熟悉,人又有些憨直,未必会有什么计谋,可媚娘却是不同。这一家三口里,就她见惯了世情,又熟知自己。能收服了左贤王舅家,收养了前阏氏的独子,可见这一年来又有长进。
      见秦子悦不答,左贤王继续道:“秦公子当年为赵将军平反,救越家军众人于囹圄,可谓是高义。可越家军谋逆一事到底没翻案,越元帅死的冤,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秦公子难道不想为越家军翻案,还越家军一个清名吗?”
      秦子悦眉间微动,果真是媚娘出的主意,只是他的目光滑到那羊皮卷上,轻嘲道:“我竟不知左贤王对敌人怜悯起来了。”
      “秦将军我们以前是敌人,可我有心投诚,你可不要误了大事。”左贤王道,又举着手中的羊皮卷,“这是柳相通敌卖国的罪证,秦公子觉得我的诚意可够。”
      秦子悦并不信那手信能在他手上,随口道:“左贤王我救赵将军是因为他是我师傅,教过我功夫,越家军那是活生生的人命,至于其他人,我何苦惹圣上不高兴,何苦得罪当朝宰相,我也劝你安安分分住在这,圣上的旨意一下,我就送你上京,你放心,我不会苛待你,还会劝圣上好好对你,宾服四夷。”
      “秦将军,我念给你听。”左贤王解开那绳子,打开羊皮卷,朗声道:“匈奴大单于...今圣上已疑越家军有谋逆之心...请你书信一番...越戚处自有内应收存...大事将成...”
      秦子悦暗恨,忍着听下去。闭了眼,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左贤王有几分急切,媚娘已玩味的看着秦子悦了,他不闻不问时是最有趣的。原来他崇拜的越元帅竟然这样重要吗?重要到不想再听,重要到要入京平反。不由疑到:他们是什么关系?
      左贤王已念完了,秦子悦睁开眼,无动于衷。昏暗的烛火里,他的神态有几分压抑的悲伤,但到底理智尚存,不信那匈奴人。几分居高临下的厌恶看着他,收敛住那杀意。
      左贤王没几分底气,强撑着将羊皮卷拿在手里,危险道:“秦将军不要,那我就不多这个事,我替你毁了它。”说完运功去毁羊皮卷。
      秦子悦取了碎石去击打,左贤王手一软,那羊皮卷掉下来,果真什么都没有。秦子悦看了一眼,也不给左贤王机会得意,拿着钥匙开了牢门,去牵媚娘出来。
      左贤王吃了闷亏,又如何肯让自己的女人被人带走,上前来打他,秦子悦一手拉住媚娘,一手推拒左贤王,那小王子见了,喊着娘,死死抱住不撒手,顺嘴咬了秦子悦的小腿一口。秦子悦吃痛,将那父子二人都打翻在地,退了出来,锁住了牢门。
      那小儿像匹孤狼,执拗的抓住牢门,喊着娘。秦子悦看过去,心中暗道这孩子倒是比他爹更需防备,像只野兽。
      媚娘想去摸摸那孩子,却被秦子悦拉住了手,她没法,蹲下来安慰道:“三郎你好吃饭,别你爹淘气。二郎,他还是个孩子,你多照护他,千万别和他置气,我去去就来。”
      秦子悦见她说完了,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去。
      媚娘被人抓住手腕十分不适,挣扎了两下,埋怨道:“疼。”秦子悦松了些,步履却未曾慢下,媚娘小跑着跟上,嘴中念叨:“子悦,你慢些,我跟不上了。”
      秦子悦正在气头上,不听那话,只往监狱外走着。那小卒扎着头带路,不多时就到了外面。
      “将军。”秋白牵着马,见秦子悦出来喊道。
      秦子悦接过缰绳,抱了媚娘上马,自己也翻身上去,驾马回军营。

      28
      “退朝。”李总管喊着,却有余光去看圣上的脸,藏在面具下面不见喜怒。边塞军情都是捷报,秦子悦主动出击击杀匈奴万人部落,大胜,杀敌三千,屠妇孺六千余人;魏季生包抄骚扰边城的五千匈奴人,斩首三千,俘虏一千。
      如今秦子悦正在草原上打仗,亦不知此时又如何了。
      圣上起身,底下群臣恭送着。
      柳相丧气,牛尚书得意。许久未见武将有如此胜绩,何况圣上又一力支持,师出有名,实在是幸事。
      柳相算着,圣上何时让秦子悦带兵进攻匈奴了?此事既未和他通气,更未与群臣商议,这是国之重器,不是小儿过家家,圣上虽认下了此事,可细究起来怕还是先斩后奏,将不服君,秦氏那小儿不过是一时之机巧,却已有大患之机。
      柳相又想起秦远斋顶了瑞王在宗室之职,瑞王近来在他耳边念叨,非要他给个说法。有什么说法,圣上疑心亲王,那秦远斋是驸马,一族宗学、族田、事务,他是宰相之才,这等小事岂会管不好。柳相心烦意乱,也怪户部尚书做事不谨慎,被瑞王抓住了把柄,瑞王帮他给户部尚书制造了“自尽的机会”,如今把柄在这人手上,不知他知道多少,又哪里硬气得起来。
      又想起圣上遇刺一事,亦不知瑞王在此中是否扮演了角色,不由惶惶,深恨那对师徒。
      总之,自这秦家小子入京以来就没生过好事,柳相长舒一口气,下朝去小书房求见圣上去。
      圣上已出了大殿,绕到后面的小书房去了。他拿着秦子悦三天前呈上来的“密报”与《西域诸国记》笑了起来。
      “圣上,喝茶。”李总管递上一杯茶。
      圣上饮了,欣赏道:“李德全,你说子悦怎么就那么能干,和他师傅有几分相似呢?”说道后半句已有几分审视。
      李德全缓和着,堆笑,“他在能干,不也是个孩子,处处要圣上帮衬吗?不是老奴说嘴,是您瞧见了,他打得胜战,可没有圣上的意思,他那里有这个机会,就是有这个机会,若不是圣上在群臣面前保他,他又如何能记下这战功呢?”
      “哼,德全,朕是在问你他和秦远斋有几分相似,你这岔打的。”
      “圣上,老奴说得不错啊,他和秦远斋最不像的不就是年纪吗?老奴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驸马爷、秦公子老奴都知道,这秦公子有礼有节,可遇上事那次又是软弱之徒呢?”李总管给圣上添了茶水,由着圣上思索。
      圣上看着那信和折子,思索着。
      这主动奔袭匈奴确实是胆大了些,他这请罪信条条陈列,可说到底还是他主动要行这事。又看那对匈奴和西域的规划,这就不是一时能想出来的,何况资料详实,不知他又是从何处收集的,废了多少功夫。
      圣上迟疑着,要用他...
      “可孙悟空再厉害也逃不出佛祖的手掌心啊。”李总管斟酌着道。
      “有道理。”圣上大笑起来,起身道:“更衣,去冯将军府。”
      “圣上,柳相求见。”门外小太监道。
      圣上冲着李总管示意,李总管道:“圣上有事,让柳相回去吧。”说完便去替圣上更衣。换了身常服,又招了车驾,往冯将军府上去。
      冯府是太祖所赐,三代所累,只是如今只有冯将军一个主人,雕梁画栋都荒芜了。早有太监通传了圣驾,只是冯府竟没几个人打理,派出来迎接的竟只是一个管家,几个小厮而已。圣上叹了几声,未有其他动作。那管家引路,带着圣上去见冯将军。
      冯将军穿戴暖和,见了圣上从屋里迎出来,“臣拜见圣上,多谢圣上体恤。”
      “都说了你身体不适,好好在屋里等朕就是。”圣上携了冯将军的手,拉他进屋坐下,“行了都下去吧,朕与冯将军还有话说。”
      “是,奴才告退。”众人都退下去了。冯将军给圣上沏了茶,圣上接了,看他这月来卧床休养,不见日光,白了许多,更是苍白,关心道:“你身体如何了,朕听太医说,还是要好好将养,不宜挪动。”
      “臣多谢圣上关心,臣如今已好了许多,在休养完这个冬天就能活动些了。”
      圣上笑了,“那朕总算是放心些了。对了朕还没有谢过冯将军,青山书院确实是教出了个好将才。”圣上从袖中拿出军报来。冯将军早收到了傅声说秦子悦领兵出去的事,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今见了兵书,只满篇去寻他的消息,见没有负伤的事,才从头看起,心中一面叫好,眉头又越皱越深。这孩子,到底没听他的。
      合上兵书,冯将军道:“圣上既然匈奴已经输了,何不派合适的人去和谈。子悦若是能够常驻边塞,匈奴必不敢冒犯。”
      “看来你对这个弟子很放心啊。”圣上叹道,又取出秦子悦的奏疏来,“你瞧瞧,你觉得西域之路可再通吗?”
      冯将军取了来看,其中利益写的极诱人,更令人诧异的是,竟连西域形式、收服匈奴之法亦写的极为详尽。冯煦头脑昏沉,竟不知是该叹秦远斋教得好徒弟,还是恨自己太用心,又往后看去:
      臣北望西域,又念中原,感圣上之隆恩,思家国之亲切,不知何时方归,唯有诛灭匈奴求太平之天下,显明君之圣治。
      冯煦眼皮直跳,平缓了心境,“圣上,战争之功不过一时,胜果易得,然教化之功却是非三代不可有果,其果非甜,亦有苦。臣不是不赞同这驱逐匈奴之行,只是所行牺牲极大,成果甚微,得不偿失。”
      “诶,冯将军朕记得以前也是提过灭匈奴之策的,这不过是更完善罢了,怎么如今倒变了。”圣上看他,这人真是老了、老了,脾气依旧大,胆气却好像没了,不免有几分不满又失落,如今越发不成样子了。
      “臣老了,所以才向圣上推荐少年英才。”冯煦看着那奏疏,“圣上若是还愿听臣一言,那臣就不得不多说一句。如秦将军所提,遣良民,设都府,投降之匈奴亦可封赏,都可行,只是匈奴亦有卷土重来之时,若无强兵良将如何应付?若无粮草充足如何应对?不仅军事要修道,与西域诸国往来也要修道,圣上有几何可出,又有何臣可派遣?”冯煦说多了话,咳嗽起来,这个秦子悦上此奏疏公心也有,私心也有,打走了匈奴,边境安了,他又一力主张要派位户部大人主持商贸去,也好趁机回京,可这事一开又如何容易呢?
      “冯将军。”圣上拍着他的背,不熟练的倒了水,冯煦平缓着,“臣若是身体好,绝不反对这事,还要替圣上镇守边疆,好让城主好促进商贸,可臣不行了。圣上若是想行此事需得一个将军、一个城主,缺一不可。这将军圣上可想好派谁了?”冯煦轻言。
      圣上心里已起了波澜,这西域之策,非是秦子悦独提的,冯老将军、罪人越戚都是隐约提过的,冯煦盛年之时更是一力主张,都压下了。
      冯煦看着那杯茶水,默默饮了,君不疑臣,臣不疑君,子悦还年轻,如何知道这位今上是最怕人有权的呢?冯煦想到先太后、秦远斋,也是苦笑,外戚之争、相权之争,这位圣上敏感的不行。
      圣上想着,说道:“子悦可但此大任否?”
      冯煦咳嗽着,心中忧虑甚重,不知圣上是何意思。如今越家军刚打散,便要捧起新人来么,若是别人尚且罢了,只是子悦身份终究注定了他一生都与朝堂无缘。欺君之罪,冒天下之大不韪。冯煦想找理由推脱,想到远离京城也未必不是折中之举,到底是他平安重要,又想此事,未必能行,只道:“圣上,臣不知,但诛灭匈奴,远通西域绝非小事,不若与诸位大臣先行商议再做定夺,至于人选,只要国富民强,臣不敢推辞。”
      “好好好,有将军这话朕就放心了。”圣上心中有了数,便起身回宫。
      宫中堆积着不少匈奴人指责本朝撕毁和平条约的奏折,他一笑而过,都丢到了角落里。择日又请了诸人商议这边境之事,众臣对这西域通商倒是无有反对,毕竟胆大的商人也一直在做,只是出兵深入匈奴却颇多意见。
      多是言语此次胜利不过是偶然,未必足信,又怕耗费甚大,得不偿失。
      圣上亦是踌躇之时,又闻生擒左贤王,朝中诸人一时沸腾。

      29
      秦子悦在边关休整了半月,从匈奴人的斥责到求和,他通通不理会,只一心练兵。他怕媚娘惹出事来,成日里让秋白跟着,片刻不许离身。
      媚娘每日都要寻一寻秦子悦,他多是在军营居住,因此日日熬了汤去军营寻找,众将士已见怪不怪。魏季生在高台之上已看见了媚娘,低声对着秦子悦讲了。秦子悦闭上眼叹气,魏季生已知晓了,命人请媚娘去主帅营帐休息。
      等到检阅已毕,秦子悦独自回了营帐。
      媚娘见他进来,从食盒里取出饭食来,细细道:“边境风大、沙多,你又忙。我知道都是正事,可是怎么也要顾忌自己的身子,你看我今日给你做了什么吃食。”媚娘温言软语,如个小妻子一般。
      秦子悦不吃这一套,却看着那桌上的几碟小菜,是江南的样式,也是他平素爱吃的那几样。他自来了军营便吩咐不用另外安置饮食,实在是苦了他的胃。如今饭食已摆好,连手都不须动,秦子悦默默的从了,坐到桌前进膳。
      媚娘起身,又去收拾那桌上的书信、军机,秦子悦分神注意着,只是媚娘照旧收拾整齐了,摆在他桌上。用了餐,她便收拾了,回府去也不多留。秋白跟着,不敢离了。
      秦子悦坐到主帅的桌子前,取出今日要写给圣上的书信。
      他日日不落,既汇报军情,又说些逗闷子的闲话,不时换着法儿说思念京城的风土。秦子悦斟酌着语句,信中句句都是游子对长辈的思亲之意,只是不知却为何比写文章、论时事还要难。
      想到往常对着圣上念镇南侯世子的书信,只觉欢乐,只留一声叹惋。
      又想起媚娘初来时的话,心中不可不防,又加了西域奇事进去,半哄半骗着要圣上剿灭匈奴。秦子悦藏了私心,如今匈奴二王子在手,翻案已有一些眉头,只是若能打下王庭,一切便水落石出。何况他幼承庭训,又有冯煦教导,对匈奴早就是虎视眈眈了。宁为刀俎,不为鱼肉。
      秦子悦写着,修修改改,末了誊抄一遍,这才请人送去京中。那底下的小将进来禀告,说是匈奴已派了人来递交降书,秦子悦一顿,底下那小将还要问如何处置,秦子悦已黑了脸,“请使者住下,将那国书呈给圣上。”
      小将不敢多言,忙下去安排了。
      秦子悦起身,对那秣马厉兵之事没了兴致,匆匆回府去找媚娘。媚娘刚被他带出牢时就说,匈奴必要投降。秦子悦虽觉有一半可能,但此刻听闻还是心神不宁,又想起媚娘的话来,“我在匈奴半年,细细看了,竟是十不存一,越元帅果真是名将,只可惜临门一脚却死在朝中无人上。秦将军要亡匈奴,是为越家军正名么?”
      见秦子悦不答,又轻笑,“我是中原人,秦将军怕我做什么?等到匈奴递降书时,奴家还要跟将军好好说说匈奴的日后呢。”
      秦子悦上了马,速速回府去。
      他进了府邸,寻着主卧,秋白见公子来了,便带上门退下。那房中,还有个小屋子,亦有个门,秦子悦敲了敲门,只听到淡淡两个字,“进来。”
      秦子悦推了门进去,却见媚娘衣饰钗环已卸,只穿了小衣坐在梳妆镜前,仿若年轻了几岁,回到未出阁的样子。镜中佳人清纯俏丽,眉目弯弯。
      秦子悦移开眼去,见那架上放着一件纱衣外套,取了与她披上。
      媚娘看着,恨他无欲无情,镜中映射出红浪一样的卧房。
      媚娘握住了肩上了手,“此番大功,便是公主你也配得了。”
      “圣上的六公主已嫁了我师兄。”秦子悦抽出手,看了眼那薄纱下的肌肤,隐隐约约,便移开了目光,更不敢看了。
      媚娘转过身去怪他,这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无心婚娶。”秦子悦搬了椅子坐下,眸中没有一丝作伪。
      媚娘转回身子苦笑,若可以她亦会自梳。
      秦子悦到底心软,先前防备她,如今见她不似早先句句带刺,又妆容尽卸,安慰道:“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安排个身份,过那普通妇人的生活。”
      “我不愿意。”媚娘道,回头看他,仿若在考虑那人若是子悦如何?秦子悦不敢对视,转过头去。
      媚娘却是心中大恨,“我为什么要去过那普通女子的生活。”转头对镜梳妆道:“在匈奴我是王妃,二王子不爱管这些,我就能执掌一方土地,小王子也认了我这个母亲,我有权有子,为什么要去做那普通妇人?”
      “那是匈奴。”
      “秦子悦,你搞明白,你爱你的朝廷,因为你可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秦子悦如鲠在喉。
      媚娘看着他,“你不要总是那副样子,好像很怜惜我们女子一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真的很招人厌。”
      “媚娘,我知道世道不易,对女子诸多要求,我能帮你的绝不推辞。”
      “好,那我想要朝廷册封的匈奴王妃,我要二王子的三郎做匈奴的继承人。”
      “媚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告诉你,越元帅那一战,匈奴已经不行了,比你们预估的还要不行。连年天灾,匈奴今年骚扰边境,实在是没法了。又天降你这样的神将,只要你的圣上不同意出兵匈奴,你就可以派人和谈,至少十年内册封匈奴王,让他俯首称臣不成问题。既然俯首,有世子质子不是惯例吗?我给你一个中原出来的匈奴王,那三郎是不是很好的选择?”
      “我还有人可以在匈奴王庭给你指路。”媚娘诱惑道。
      秦子悦沉着脸,便是圣上不同意进攻匈奴,和谈也必要带上他压阵,谈不谈得拢还不一定呢。
      媚娘看他,心中明白如今不过是在赌而已,看朝廷是否接受匈奴降书。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媚娘道:“你若是非要再出兵,我也可让三郎的舅父在投降时制造骚乱,他的大侄子在你手里,你怕什么呢?你放心,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只要三郎是匈奴的世子。”
      “很晚了,你休息吧。”秦子悦起身,出了房间。看向秋白时道:“你以后还是跟着我吧。”
      “那匈奴王妃?”
      “不用守了。”秦子悦淡淡道。
      秋白应了,默默跟上公子。
      秦子悦望着月亮,心内叹气,降书一上,不知是何光景,父帅前次既然打到如此地步,朝中都未有继续之行,现今只怕多是收了降书。想到此处,秦子悦便回议事厅中加急写了奏疏。
      此次奏疏是递交兵部的,他细说了匈奴人之自大、野蛮,与边境这些年来的战乱纷离,又分析了匈奴无再战之力,诛灭为上,若是留其苟延残喘,必将酿成大祸。又添上此两年匈奴反复无常之举,字字锥心泣血。
      秦子悦顿笔,添上若要受降之对策,细细讲去,已是深夜。秋白剪着烛花,目光落到秦子悦的身上,那细颈又仿佛瘦了一寸,不知军中事宜是如何令人操心了。
      秦子悦停了笔,吹吹那奏折上的墨迹,“秋白,让人连夜加急送往兵部,勿要在降书上京前送达,不要延误。”
      “是。”
      不提秦子悦日日秣马厉兵,却说京中众人议论着西行之利弊,又有匈奴递交降书,一时便软了讨伐之声,朝中又多是“以和为贵”了。
      牛尚书极力主张发兵,然力有不逮,如今匈奴已不成气候,降书之中竟是俯首称臣之意。众臣未放在心上,想着如今已是匈奴二次投降,不可为患。
      牛尚书心内不乐,又提了秦子悦奏疏中的设置都府、封多王迁居、质子留京、驱汉民占地、匈汉合姻等策,圣上倒也不做第二人选,只发了旨意,让秦子悦主理和谈事宜。柳相等老臣虽有微词,然秦子悦匈奴之行办得漂亮,又有圣上做靠,亦未有反对。
      朝中便下了旨意到边关,犒赏三军,接受匈奴降书。

      30
      “钦此。”
      “臣领旨。”秦子悦双手接了升职,那宣旨的小太监不敢拿大,扶了秦子悦一把,又笑言:“秦将军少年英雄,等此间事了,必是要封侯拜相了。”
      “公公言重了,子悦不敢当,都是诸位将士的功劳,子悦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秋白带公公去休息,好生伺候,不要怠慢。”
      秋白已备了重金,见公子眼色忙上前安排。那公公已有些年纪,见秦子悦如此恭敬谦逊,不由道:“秦将军日后必不可限量。”说完便随着秋白走了。
      秦子悦这才□□脸来,身后的屠将军、王城主、魏季生等人也是神色各异。屠将军久在边关,如何不知匈奴狼子野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因此脸色更加难看,已是藏不住了;王城主松了一口气,却也隐忧颇多;魏季生则是略有喜色,见了秦子悦不喜,也收敛了容色,劝慰道:“将军,如今圣上旨意要紧,咱们...”
      “你去安排吧,何处和谈。”
      “是将军。”魏季生领命下去。
      秦子悦走到主坐上,放了圣旨在一边,对着屠将军和王城主道:“两位大人请坐,不知你们以为此次和谈如何?”
      “秦将军,匈奴只怕贼心不死,和谈之计不可轻忽。”屠将军守边二十余载,忧心道。
      “匈奴其族,粮食不丰便要扰民,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王城主忧虑。
      三人细细商议,本已定下了计策,谁知道匈奴使者竟提出了去匈奴王帐议和之事,秦子悦漠然,岂有如此道理?那使者又赖起来,非要请秦将军去匈奴王庭议和。秦子悦心里越发好笑,不若说是圈套了。
      屠将军斥责道:“使者不知道理,如今求和的是你王,秦将军愿收了降书,派使者与匈奴议和已是仁至义尽,岂有胜者去你王庭议和之理?如何不叫你大王来边境商议议和之事?”
      “屠将军,我王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秦将军年纪轻轻必无此等顾虑吧!何况你朝天子是将议和之事交由秦将军做主,那小小使者如何能代表秦将军呢?其中传话一来二去,可不就耽误了国事。”
      “既是国事,就该以国事之礼相待。我朝为胜方,就该你匈奴派使者前来和谈,岂有以败为胜者?又岂有论年纪者?何况秦将军是边塞主帅,身份尊贵,更不能以尊就贱。”王城主道。
      那匈奴使者胡搅蛮缠,只看秦子悦脸色。然而秦子悦面色如旧,只是沉沉,看不出情绪。两方不欢而散,屠将军面色难看,出声道:“那匈奴人好深的心机,如今这议和之事要拖下去,只怕于我们没什么益处,若是圣上责怪更是不好了。”
      王城主抚着胡须,笑着摇头。屠将军不解,王城主解释道:“我闻云南军做事颇有章法,并不受边城督军监察,乃是守将镇南侯世子在圣上跟前长大的缘故。秦将军得蒙圣恩,诸事都能上达天听,这小小匈奴、手下败将却敢如此装腔作势,不过是朝中允了它的求和,我看若有圣旨,大军一至只怕就知道错了。”说完抚着胡须,老神在在。
      屠将军也豁然开朗,他受人猜忌,不得圣意,如此才处处受阻,可秦子悦便是有圣意才来此的啊!原是他想差了。
      “书信来回,又是半月,圣上已许了我便宜行事。那匈奴人如此想我前去匈奴王处议和,何不成全了他呢?只需王城主守好门户,屠将军替我压阵,十万大军,他岂敢不从。”
      王城主望秦子悦一眼,劝道:“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然并非死生存亡之际,这一月还是等得。”他为官十余载,清廉正直,不得圣上欢心却分外重用,圣心如何他已有所感,不想让秦子悦如此冒险,这分明是未顾忌日后。
      “无妨,若是得边境太平,我亦无什么不得。”秦子悦垂眉,他刚听了一路,其实并未如何听进去,如今起身便要走。
      王城主心中骇然,又望他神色,带着些无欲之悲,又透着古怪的平静,显然知晓调兵十万之后果,待要劝时,屠将军已先道:“秦将军留步,依我看还是修书一封,回禀圣上才好,以免阻碍了将军仕途。”
      秦子悦冷冷回眸,“屠将军多虑了,此间事了,我便回青山书院,有什么仕途可碍。”
      王城主不信,看他容色,又不是谎言,惜才道:“秦将军如此英杰莫要负了大好前程。”
      秦子悦抱拳道:“王城主多虑了。家师曾有心将书院托付于我,我总觉人小名弱,不堪此任,若是能让匈奴俯首称臣,办了此件大事,便可安心回书院打理事务了,想必也无人不服了。”
      “这...”王城主一时没弄清他的意思,秦子悦岂好多留,道了告辞,便出去了。吩咐着秋白道:“你回帅府看好媚娘,勿要离开他半步,更不要让她和人传递消息。”
      “是。”秋白去了。秦子悦便去军营找魏季生,果真要调动大军,去匈奴议和。
      王城主在厅内想着,十分不解。屠将军更是想起越元帅之死,隐隐便有挥兵匈奴得罪了监军在前,不由问道:“王城主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王城主百思不得其解,便是再得盛宠,如今也要生了嫌隙,如何那少年竟提出要回书院之事,喃喃道:“或许世上真有人不爱功名吧。”说完,连他自己也觉可笑。
      不由又想起二十年前秦远斋驳斥圣意,与先太后一气不肯同意圣上封生母为太后之事,如今尸首都还在妃陵里呆着。王城主一阵心惊,那二十年前之事,乃是朝野震惊,格局大变之事,从此远斋丢了宰相之位,长宁长公主难产而亡,一切风流云散,已经二十载了。
      王城主摇头,亦不知秦远斋这个弟子是何心思。

      31
      匈奴王帐已是得了秦子悦带兵前来议和的消息,众人都不安起来,无它,只是经越元帅一役,已无多少生力军,秦子悦又捅了左贤王的营帐,那里还有屏障,至于那些匈奴的小王,早两年就是墙头草,现在早归附了汉人,不敢有一点私心。
      匈奴王已经年逾五十,近来又生了场病,半边脸已僵了,左手亦有些发颤,乃是中风之兆。他从床榻上坐起,发着火,“丞相这就是你出的主意,让使者请秦将军来和谈,如今他就要大军压境,你看如何。”
      匈奴丞相正是那两年前去京中的人,他跪在地上,如何也没想到那黄毛小儿竟敢私自率军前来,竟连前途都不要了,若是匈奴还有十分实力,等他们君臣离心之日,不可不仿越戚之事,杀了那秦氏小儿,只是如今已无力回天。
      匈奴王犹自发怒,他驰骋一生,哥哥是死在冠军侯冯将军手里,不想走了冯煦来了他妹夫越戚,如今末了、末了,还遇上秦子悦不可谓不憋屈。
      匈奴丞相辩解道:“大王我们本来就要和谈,他率军前来,岂不是正方便了。”
      匈奴王冷哼着,如今这样的境况让那黄毛小儿见了不知要如何狮子大开口。
      “大王,在京中我与那秦子悦交过手,便是他哄骗了二王子,迫使那阿鲁改口为越戚申冤,放了越家军诸将出来。他确有几分厉害,可是依臣看,他是冯将军徒弟,赵将军徒弟,必想为越戚翻案,还越家军一个清白,咱们只要好好利用,未必不能谋利。”
      匈奴王冷哼着,“一个死人的名声有什么用。”
      匈奴丞相却想起冯将军与越元帅的关系来,揣度道:“大王,他一个世家公子为何要为越家军正名,还不惜卧底到二王子身边,若无冯将军授意我是不信的。或许是冯将军不想看见故人落难,想要保全越家军名声呢?虽说是越家军,可不也是他冯家旧人吗。”匈奴丞相掰扯着,“如今咱们要归顺汉人,依臣看那柳相诬陷越家军之事却是捅出去的好,如此他朝中必然生乱,却也与咱们无关了。”他又咬咬牙,“便是给那秦将军的投诚,探一探他的口风也好。”
      匈奴王怒的摔了枕头过去,可惜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只滚在了地上,气的上气不接下气,那一旁的侍从忙给匈奴王顺着气。
      帐外大王子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丞相和床上的父王,他忙坐过去给父王顺气,“父王,您歇歇气,有什么事孩儿来就是。”说着安抚的看向地上的丞相。
      匈奴王自知已到了末路,顺着儿子的手躺到床上歇着了。大王子看着父王顺气了,这才问道:“丞相有何话不妨对我说。”
      “大王子臣以为秦将军的军队不日就要过来,臣愿为使者前去和谈。”
      “那就请丞相去吧,父王如何?”大王子去看匈奴王。匈奴王只喘着气,没作声。“行了,去吧。”大王子道。
      不提这边匈奴人后悔引得秦子悦前来,秦子悦动兵前去的事,也引来了朝中众臣的讨伐,秦远斋私下听了脸都绿了,不当人子,不当人子,便是两个他也不够徒弟糟践的。秦俊生知道了,免不了又去师傅处安慰,两人大眼瞪小眼,第一次想一起把这玩意弄回来掐一顿。
      圣上虽接了秦子悦的书信,然心中亦不满此举,朝中争辩不休他冷脸发气。
      冯煦拖着病体,上了一次朝,听了一天弹劾,心里默默不是滋味,回去就去书给傅声,让他归京前将信给秦子悦。写完就病倒在床,想了也无益。
      却说秦子悦行军至匈奴老巢,摆开阵势,那匈奴人早已服软,一日三次的问安,却不见秦子悦有要和谈的架势,至于匈奴丞相更是求见不成,每日里被人泼上一盆冷水。如此过了三日,终于是匈奴按捺不住大王子亲自来求见。
      “王子,那小子也太嚣张了,都半盏茶的时间了连个见不见的准信都不给。”
      寒风阵阵,又是一天最冷的早晨,那随从不平道。匈奴大王子心里不高兴,面上却不显,安慰的想着,好歹没一开始就说不见,又盘算着,还要他等多久,见了又要如何谈。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才有士兵请他进去,所过之处,皆是军容整肃,无有杂声,有越戚在时的旧风,大王子越发不敢轻忽。在往前走去,亦不是去营帐的路,而是练兵场。
      说是练兵场也不全对,而是早先投降的匈奴人与汉族军士分了队在作战,四周搭了简单的看台,一个白披风的男子被拥簇在中间看着,只是看不清面容。
      “秦将军,匈奴大王子到了。”
      大王子走到秦子悦近前,在一群凶神恶煞的武将身边,终于看到所谓的秦将军的样子,一惊。依稀有些熟悉,不由想起儿时的惊恐,却未曾搜寻到这么一人。
      “小王见过秦将军。”大王子压下思绪如是道。
      “还是你的原来训的人得用。”秦子悦对着屠将军道。屠将军不知如何回复,这说前上司策略不好的话,他是不敢的,不由又盼着秦子悦永远管着这边城,便说了出来,“将军若在,我还能训得更好。”
      风沙一阵,秦子悦不由眯起眼睛,他犯了私自调兵的忌讳,想要留在此处根本不能。看了屠将军一眼,“都去忙吧。”众将告退了,高台上只剩下大王子。
      “秦将军,我来递交国书。”大王子双手奉上。
      “中原若输,便要烧杀抢掠、□□妇女;中原求和便要送粮送钱,下降公主。大王子也太没诚意了。”秦子悦转过身来,那披风下是一件银白的铠甲,腰下别着小莫邪。
      大王子吓得倒退两步,是前将军冯煦,冯家小莫邪。他终于回想起来,这人肤色神态气质都十分像冯煦,听说他功夫亦是冯煦所传。
      秦子悦不知他为何如此惊惧,顺着视线,看见自己腰间的小莫邪,“你识得此剑。”又想不过是多此一问,父帅佩戴十余载他岂会不识,只静静看着。
      大王子看向那剑,镇定下来,“幼时曾见过,只可惜如今剑主人却一死一伤。”
      秦子悦笑起来,对那语中暗藏的冒犯之意置若罔闻“大王子,你要如何递交降书?”
      “其实当年越元帅死得冤,若是...”
      “没有若是,我汉军百死也绝不和你匈奴多言一句,大王子还是想想如何能让我军满意,想好了在说与我听,三日之后,我便不等了。”秦子悦拂袖下了高台。
      大王子听着他语气中的寒意,不敢拿大,忙跟了上去,“秦将军,我匈奴愿献牛献羊,族中女子亦愿选了送进皇宫。”
      “祭神之仪受降。”秦子悦说。
      大王子想要拒绝,那人已走远了,被底下的士兵请出了军营。又连着求见了两次,却次次吃了闭门羹,眼瞅着三日之期要到,终是递了信过去,要以祭神之礼递交降书,可谓是奇耻大辱,众首领不平,亦无可奈何的吩咐下去了。
      因是祭神之礼不可轻忽,首领、子民皆要跪迎神灵,因此都在帐篷外迎接。
      秦子悦看了魏季生一眼,知道已经妥了,领着人去。
      大王子站在前面,见了那青年,亦无办法,只喊了声,“请秦将军收降书。”说毕双手呈上降书跪下。身后的匈奴贵族亦跪下,百姓也跪了一片。人人脸上都有不忿,可都无可奈何。秦子悦冷眼扫去,想起边城数年之乱,垂眸未语,走了两步,一手去接那降书。
      “叮。”一支冷箭从匈奴人的帐篷后飞出,秦子悦避了,魏季生喊道:“匈奴有不臣之心,假意投降,杀了他们。”大王子刚刚站稳,急道:“魏将军误会了。”
      身后的营帐却传来兵器的声音,有手下来报道:“大王子,有百姓反了。”
      秦子悦已骑了马,举着剑道:“杀。”一支轻骑如利刃一般随他破军而去,魏季生留后,擒杀着那些匈奴王室与领袖。
      秦子悦催着马,与包围住匈奴的大军里应外合,将匈奴的绿草染红。等到制服住匈奴已过去了半天,秦子悦早命人守住了匈奴王帐,此刻催马回去。
      “秦将军。”两边的士兵道。
      秦子悦点头,进了王帐,那军医见了秦子悦上来道:“秦将军,有轻微的中风,若是要治,我可去配些药方、适当针灸,应该还能下床,不过要数月。”
      “嗯,你配药去吧。”秦子悦一身血腥,坐在了老匈奴王床头道:“如何?可千万不要动气啊。”
      老匈奴王斜着嘴,已气过一轮了,脸上留着不久前被军医扎过的针孔,心中恨恨这个狼子野心,出尔反尔的中原人。
      秦子悦起身,看来是不会好好和他说话了,“我还没去瞧抓了你多少子孙,这样吧,你若要和我动气,我便杀一个,从最小的开始。”
      “你要干嘛。”匈奴王哆嗦着说出这话,他已然比上次病得更重。若他盛年时,岂会被一个无知小儿拿捏住。
      “我想知道你和柳相是否一起谋害了越家军,越戚元帅。”
      匈奴王咯咯的笑起来,只是他刚刚中风一次,笑的像只被毒哑了的鸭子。断断续续道:“那是你们中原人的鬼主意。”
      “柳相和你联络的信呢?”秦子悦并无耐心,如今匈奴皆在掌握之中,他只想快快解决了眼前的事好回京城去处理越家军含冤之事,替父洗清冤屈。
      “在我床头的柜子里。”匈奴王道。
      秦子悦忙翻身去寻,见有个锁,用内力震断了。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几封信,正是密谋诬陷越戚之言。只是信中笔记并非柳相所写,又没有印章,无从证明。秦子悦连看了几封,虽事件与当时阿鲁在朝堂上的证词一般,只是不能确定是从柳相手中发出。
      秦子悦将书信藏了,沉着脸道:“匈奴王你不用在我眼前作怪,难道就没有别的凭证。”
      “咯咯,柳相很谨慎,顾城主也被灭口了,知道这事的中原人只怕已经没有了。小子,你如果想翻案,不如去找匈奴丞相,这事是他办的。”匈奴王歪着嘴,示弱道:“你看,我们都可以给你作证。要害你的不是我匈奴人,是你中原人。”
      秦子悦看向匈奴王,可惜道:“你真的要给我作证吗?”
      “是。”他自以为邪魅的笑着。
      秦子悦光洁的手已抚上了他的脖子,“可惜,你不死我凭什么给每一个匈奴人封王呢。”
      匈奴王惊恐起来,摩擦着喉咙,想要活着,秦子悦已先下了手,说道:“去地下告诉我父亲,二娘不孝,但一定会为他平反的。”匈奴王惊恐的看向她的脸,想抬手去推时,已无力的滑了下来。
      秦子悦起身,拿出手帕擦了擦被弄脏的右手,出了帐篷。
      “匈奴王重病不治,抬出去好好埋了,要以亲王礼待,让那群匈奴人去奔丧。还有把匈奴丞相带到我的营帐去。”
      “是,将军。”
      秦子悦回了匆匆搭起的营帐,看着屠将军和谈的手书,又改了几条上去,可谓是条条致命,它匈奴这百年就只能尽在内斗中打转了。
      “将军,匈奴丞相来了。”
      营帐外,匈奴丞相被押了进来,秦子悦抬头看他。他被压在地上跪着,扭了头过去。
      “行了,你下去吧。”那士兵告退了。
      秦子悦从怀里取出柳相密谋害越家军的书信,念了些,问道:“丞相怎么说?”
      “不知秦将军从那里得到的信,就胡言乱语了起来。”他抬头,心中自信秦子悦必和越家军关系匪浅,要以此威胁。谁想秦子悦淡淡放在桌上,轻声道:“这乃是匈奴王是遗言,丞相千万不要侮辱了你的先王。”
      “你!”匈奴丞相伸手去指他,想到他狠辣至此,复又跪坐在腿上,“我不说,你也要杀了我吗。果真是无毒不丈夫,成大事不拘小节。柳相倒下了,你就是中原帝王的心腹了吧。”匈奴丞相恨恨,他一辈子没输过谁,临了、临了竟败在这小小孩童手中,果真是奇耻大辱,时运不济。
      “我可以放过你,各为其主,但我要些能证明这信是柳相写的证据。”
      “秦将军你要失望了,我没有。”
      “是吗,我正在想给匈奴大王子封个什么王,可惜了老匈奴王死了,他也没留下遗言,依我看左贤王为尊,匈奴该由二王子统领。”
      匈奴丞相拿着眼睛幽幽去看他,并未答言,落到他手上匈奴焉有好果子吃,只不过是惨和更惨的区别罢了,“秦将军别拿骗二王子的话来骗我,我可不是那种蠢猪,信一个中原人,何况是越家旧人。”
      秦子悦抿嘴不语。
      匈奴丞相见他认了越家人的身份,更加不信他会放过自己,想起自己家人惨死在昏君之手,越发疯癫起来。秦子悦皱眉,请了人押解他下去,又补道:“单独关着,别让人靠近。”
      “是将军。”
      秦子悦知道他难对付,去了傅声的营帐。傅声跟在他身边已经一月有余,如今知道秦子悦是个有主见的,也不再出来讨他嫌,每日里他不是喝茶就是看书,将他的行事给冯将军传去。见了秦子悦前来,他放了手中的书,“将军请坐。”
      秦子悦不和他客气,从怀中取出匈奴王与柳相诬陷越将军的书信来。傅声看着,脸色渐渐凝重,“将军这是何处来的?”又翻看起印记,可惜并无印章之类,此信的效力便大大降低了。他如今苟活着,为的不就是这些证据,这份清白吗。
      “匈奴王死前给我的,他说一切交易都是通过匈奴丞相达成的。”
      傅声拍手,急道:“将军何不留那老匹夫一命,那老匹夫是最爱看中原笑话的,能拉下中原宰相来,他得乐上三年。”
      “傅先生慎言,匈奴王是病死的。”
      傅声看着他,心里嘀咕着,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饶是他跟着越元帅征战十余载也没见过这样不要前程的弄法,当今圣上多疑,他回京去只怕要坐上几年冷板凳。
      “秦将军,那你要我如何?”
      “越元帅死的冤,越家军也冤,既然已有了这些信,再寻一件可以证明柳相身份的物件,想来并不难,还要拜托傅先生多加注意了,我实在抽不出空来。”
      “将军吩咐,傅声自然照办。”
      秦子悦道:“别再把这事也报给冯将军了。”
      秦子悦起身,傅声站了起来,微微躬身,“恭送将军,臣明白了。”
      秦子悦微微放心,筹备起和谈事宜了。
      他早有想法,如今匈奴又群龙无首,四分五裂,正是好时机,不提他将匈奴划了几片,又要迁移大批汉人的事,总之一切顺遂。过了数日,理出降书来,合着奏折一起送进京城,秦子悦便带着大军和俘虏回边城。
      傅声派人跟了匈奴丞相数日,从中竟真找出些猫腻来,他截了个匈奴人送给他的印信,却见那方私印上刻着柳相的表字,是他的私印。傅声得了印,匆匆见了秦子悦,秦子悦心内有了决断,只待此次回京便为父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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