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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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柒柒跟着冯公公进了花圃。冬天的花圃里着实没什么看头，地上铺盖着厚厚的枯枝败叶，偶尔显露出一块苍黄的泥土，满目苍凉，很难想象这里春夏时节是番什么景象。

　　花圃里已有一位妇人正在劳作，头戴灰色丝巾束发，身着素色绣纹布衣，虽是一副农妇打扮，却难掩其美貌与贵气，在凤仪宫的地位怕是不低。

　　“七殿下，那位是……”冯公公似乎顿了顿，像是在想该用什么称呼最为恰当，停滞了一息后方才道，“您可唤她吴姨，跟在她身后学着做就好。”

　　不称呼嬷嬷，却称为姨？究竟是什么来头？

　　柒柒仔细看那位吴姨——她正弯腰捡拾落在苗圃里的落叶，将这些枯枝落叶踩扁踩实，再收集到桶里，间或还用镰刀割去地里残留的杂草根。

　　一连串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柒柒颇有几分熟悉感。

　　此前在冷宫，碧桃也曾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片田地，托人找了些菜种种下。那时她常在旁边帮忙，也做过这些简单的农活儿。只可惜后来，李二说她们破坏了宫里的景致，硬是将她们的小菜园给推平了。

　　那时候，她还不知李二等人的用心险恶，只是觉得心疼可惜。在她眼中，小菜园里长出的菜苗儿，可比花圃里开得姹紫嫣红的花儿好看得多。

　　有了经验，柒柒也不用吴姨言传，直接脱下鞋袜，挽起裤腿，就这么大咧咧地下了田地，似乎一点儿都不畏寒，也不怕脏，仿佛她不是什么皇家子弟，而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童。

　　她一开始跟在吴姨身边收拾，但毕竟年轻，速度很快就超过了吴姨，手脚极为麻利，动作十分娴熟。

　　而且颇为神奇的是，一旦忙碌起来，先前憋在心里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儿就被抛之脑后，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步伐也越来越轻盈。

　　吴姨起身观察了一会儿，又默不作声地跟在了柒柒的身后。

　　两人在苗圃里忙碌了一下午，不知不觉，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时，天气也越发冷了，可柒柒却满身出汗，压根儿不觉得天寒地冻，还浑身爽快！

　　做完事，收拾好农具，吴姨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茶，这才开了口：“没想到，七殿下还挺能干。”

　　“多谢吴姨……”柒柒双手接过了茶杯，谢过了吴姨，却并没直接喝下去，面色有几分拘谨与不安。

　　她在凤仪宫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面前这位吴姨的底细，不敢轻易搭话，更不敢随意喝下经过他人之手的东西。

　　吴姨见状也不计较，自顾自喝起茶来。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又要降至冰点，柒柒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吴姨，不知这花圃里会种些什么？”

　　吴姨放下茶杯，看着那空空荡荡的花圃，忽然问道：“殿下觉得种些什么为好？”

　　“那……种些荠、菘，再留一小片种几棵葱？”柒柒把自己曾经种过的报了一遍，说完才想起，这是凤仪宫的花圃，不是翠湖观的小菜园。

　　她的脸顿时就红了。

　　“七殿下的主意不错。”吴姨并未笑话她，只是从柒柒手里收回了茶杯，便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花圃。

　　柒柒怕是自己的胡话惹了吴姨不快，也不敢开口，默默朝着吴姨拜了拜，随着引路的公公离开凤仪宫。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踏出凤仪宫大门的那一刻，身后闪出一道明黄色身影，站在那儿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都未挪动过……

　　此次去凤仪宫，柒柒连太后的正面都未能瞧见，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可万万没有料到，她竟莫名其妙地入了太后法眼。

　　一连几日，她每天被召去凤仪宫，去了也见不到太后，就跟着那位不爱说话的吴姨做事。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遭吴姨不喜了，可没想到，吴姨当真听了她的建议，在花圃里搭建起温棚，种下些蔬菜，还特意划出一个角落种小葱。

　　柒柒跟着吴姨忙了好几天，每天都忙到精疲力尽才回来，四肢都酸痛得厉害，得让碧桃帮忙揉捏按摩才稍微好些。

　　然而她更没料到，就这样的“福分”，竟还要遭人垂涎、争抢。听闻太后召见了七皇子，各宫妃嫔都携着小辈来拜见，被客客气气地劝退了一批又一批。

　　直到这一日，五皇子玄泠亢出现在了凤仪宫。

　　五皇子刚刚被封为郡王，年后便要出宫立府。

　　这还是头一个未被赐封亲王，却被封为郡王的皇子，注定在众兄弟中矮人一头，五皇子又怎能甘心？

　　更何况，他的母妃刚刚薨逝，外祖也身陷囹圄，自身难保。

　　五皇子便想到了凤仪宫这位皇祖母，故而一大早就披麻戴孝，来给太后请安，想引得太后可怜，请太后出手相助。可谁料，太后依然谁都不见，给他吃了一个闭门羹，五皇子只好失望而归。

　　可就在他路过长廊时，却意外地发现不远处的苗圃里，一个小小的、令人眼熟的身影正忙得热火朝天。

　　一看清那人的脸，五皇子的火气便蹭蹭往上冒，新仇旧恨都在眼中翻涌着！

　　真是冤家路窄！

　　苗圃里，柒柒用扁担挑来两桶水，把水桶放在脚边，正擦着汗。

　　她穿着单薄的宫人服饰，但一直劳作，让她浑身热乎，也不觉得冷，倒是小脸红润，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化作了白雾。

　　五皇子悄悄逼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就是这贱种，害得他母子阴阳相隔。虽然母妃叮嘱他莫再寻仇，远离这小贱种，可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哪能放过？！

　　五皇子斜眼看向柒柒脚下的小水桶，心里有了主意，就算不能把这小子扒皮拆骨，也得让他在凤仪宫好好地失个态，丢个脸……

　　他悄悄走近柒柒身边，一手轻轻勾起小木桶，缓缓举起，直到举过头顶。只要他“手滑”一下，就能让这小贱种当一回冰雪天下的落汤鸡！

　　他心里得意，脚下却不留神踩着了一块儿小碎石，发出了一丝轻响。

　　柒柒耳朵一动，便转过头来。

　　那滚圆的猫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一抹厌恶，随即她一转手里的扁担，不偏不倚敲在五皇子的腰侧。

　　“啊！”五皇子腰侧一麻，身体立即失去平衡，站立不稳，竟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泥地上。而那桶冷水，便“哗啦”一下泼面盖下！

　　冰彻心扉的脏水钻入他的脖子，直接将他从头到尾浇了个透。

　　听得动静，不远处的吴姨急忙赶来，瞧见长廊上这光景，不由得愣住。

　　只见柒柒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五皇子却满身狼狈，揉着被水迷蒙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敢打我？”他气得破口大骂，猛地扯住柒柒的胳膊，那瘦弱纤细的胳膊发出了一声“咔嚓”，痛得柒柒全身一颤，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扁担。

　　“住手！”吴姨上前，将柒柒护在了身后。柒柒一愣，松开了紧握着扁担的手。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五皇子看吴姨似乎有几分眼熟，但见她一副下人打扮，只当是凤仪宫里的哪个嬷嬷，不甚在意。

　　“给我滚开！看我今日不收拾了这杂种……”他对着吴姨和柒柒张牙舞爪，柒柒抱紧了吴姨，装作害怕的样子。

　　吴姨在凤仪宫的地位可不低，五皇子冲撞了她，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

　　“住手！”

　　五皇子抖了抖身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毛直竖。他听得出来，那正是他最为害怕畏惧之人！

　　“参……参见父皇！”五皇子急忙“滚”到了孝仁帝面前，一边牙齿打战，一边想着法子给自己开罪，“父、父皇，是七皇弟他先无端泼了儿臣一身脏水，嘲笑儿臣，儿臣一时生气，才想……想教训一下七皇弟。”

　　“哦？”孝仁帝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跪在吴姨身后的小可怜，“事情当真如此？”

　　“确、确实如此……”五皇子刚开口，就看孝仁帝瞪了过来：“朕没问你，朕在问七皇子。”

　　“……”柒柒听得问话抿了抿嘴，淡淡回答，“儿臣知错，请父皇降罪！”

　　她不知孝仁帝站在那儿看了多久，看没看到她用扁担敲了五皇子。

　　就算他没看到，五皇子毕竟是孝仁帝一直宠爱的皇子，就算她让古绥柳在弹劾姜家时也罗列了五皇子数条罪状，狠狠参了他一本，孝仁帝依然坚持封他为郡王，将他放出宫去，此时又怎会为了她去处置五皇子？

　　“你！”孝仁帝眉头一皱，他敏锐地觉察到，眼前的七皇子似乎变了。

　　此前七皇子时不时去御书房请安谢恩，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总是倒映着他的身影，满是孺慕。可眼前的七皇子，眼中失去了光彩，显得木讷而麻木，就好像……

　　孝仁帝看着柒柒的脸，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清秀的脸庞，那双与之相似的杏眼中，也是这般没了神采，也不再有他的身影。

　　好像已经放弃了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