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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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腊月初五，柒柒迎来了人生中第十四个生辰。

　　她通常是不过生辰的，也就碧桃还记着日子，每年想尽办法给她弄来一口面。

　　往年这时候，柒柒与许答应、碧桃住在翠湖观那四壁漏风的破旧屋子里，炭火都不够用，冻得手脚冰凉，生出许多冻疮，还常常食不果腹，能有一口面已是无比幸运。

　　而如今，住在东宫厢房，屋里烧着上等的银丝炭，暖得让人发汗；前不久戚淞送来不少野味和腊肉，加上秦叔也为她调理好了身子，她人都胖了一圈儿。

　　今年生辰当日，一早东宫便陆续迎来了一波又一波送礼的人。

　　“陛下赏西番进贡的玛瑙金樽一对！”“太后娘娘赏玉佛吊坠一对！”“皇后娘娘赏《抚子图》一幅！”……

　　孝仁帝、太后和戚皇后都赏赐了些珍贵的古玩书画，柒柒收下了礼物，也不敢失了礼数，便让碧桃给自己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穿着一层厚厚的貂绒棉袄出了东宫，去向各位长辈们谢礼。

　　太后的凤仪宫依然不接待任何来客，柒柒不出意料地吃了个闭门羹。

　　到了玉坤宫，戚皇后倒是客客气气招待了她一番，还叮嘱她千万不要忘了给孝仁帝请安谢恩。

　　等她来到乾彧宫书房门外，便看见几个宦官守在门口，一个个把脑袋耷拉着，不敢吭声，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废物！”书房里，忽然传来一声许久未闻的咆哮，惊天动地，“朕让你禁足，你却不思悔改，荒废学业，成日游手好闲，还好意思与他人比较！七皇子？七皇子此前未经启蒙，如今都大有长进，你再看看你……”

　　无辜躺中，柒柒心里一惊，停住了脚步，引路的太监也颇为无奈地冲她道：“七殿下，劳烦您在此稍待片刻……”

　　许是听见了那太监的声音，书房里顿时安静了，没多久，就见李总管打开了门。

　　最先出来的是尚殊院的曲师，见到七皇子后，满怀深意地望了她一眼，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见过七皇子。”

　　“见过曲师。”柒柒也没端什么皇子架子，还是按师徒之礼恭敬一拜。

　　而跟在曲师身后的，是本该被禁足的五皇子。

　　五皇子灰头土脸地走出来，脸色难看得如丧考妣。一抬头，看清门外站着的人，他的眼中喷射出毒辣的火焰，鼻尖向上拱了拱，若不是顾忌着此时尚在御书房外，怕是得找柒柒的麻烦。

　　“见过五皇兄！”柒柒急忙低头行了个礼。

　　“你行啊！非要与我争……”五皇子恶狠狠的，可他刚一开口，就听书房里的孝仁帝哼道：“七皇子，给朕进来！”

　　“是！”柒柒得了上令，也顾不上思考五皇子为何会这么生气，急忙走进书房。就听身后的五皇子气呼呼地念叨着：“咱们走着瞧！”

　　走着瞧……多像话本里反派的台词，五皇子不会又要搞什么小动作吧？

　　柒柒端着小心走进书房，发现书房里不只有孝仁帝，还有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正抱着几本书册，立于书桌一侧。

　　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与她视线交错，目光绵绵地缠在她身上。

　　“儿臣参见父皇！”柒柒急忙收回了视线，跪下给孝仁帝行了一礼，得了孝仁帝应诺后又起身朝着那身着官袍的青年拱手一拜，极为尊重，“见过古师！”

　　“微臣参见七殿下。”古绥柳也缓缓一拜，举止优雅，文质彬彬。

　　“听古爱卿说，皇儿近日学业有所精进？那朕可得考校考校你！”孝仁帝抬起眼，眼中满是考究。

　　“是！”柒柒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想想方才被骂出去的五皇子，那就是她的前车之鉴！她不敢有半点分神，逐字逐句听清孝仁帝的问题，仔细琢磨推敲，一一回复清楚，倒也算得上顺利。

　　“确实进步不小。”听完她最后一个答复，孝仁帝缓下了语气，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儿臣不过是遵循古师教诲，读了几本启蒙读物罢了。”柒柒松了一口气，她的脖子里已泌出了一层冷汗，湿了衣领。

　　“嗯，不错，为人当谦逊，不得骄傲自负。”孝仁帝赞道，深褐色的瞳孔稍稍一转，又问，“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父皇今早命人往东宫送了不少贵重物品，儿臣特来谢恩！”柒柒急忙叩谢。

　　“倒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皇儿有心了。”孝仁帝点了点头，“起来吧。”

　　“谢父皇。”柒柒又一次起身，抬起头来望着孝仁帝，含着一丝拘谨和敬畏。

　　孝仁帝看着那双眼，忽地想起那日在东宫，这小人儿忍着委屈的模样，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他又看了一眼柒柒身旁的古绥柳，心里终于有了决议。

　　之前承诺给这小东西“弥补”的，这次正好古绥柳求上门来，那就当是兑现了吧……

　　“开春后，以太学府和西山书院为首的数家学派，将在凉山寺开设会讲。到时候，你便代表皇家去一趟。”孝仁帝的语调很平静，像是在说什么家常话。

　　柒柒一惊，急忙推辞：“父皇，儿臣惶恐！儿臣……”

　　还没说完，孝仁帝就打断了他：“有古爱卿这位西山学首在，自会办妥一切，何来惶恐？朕意已决，这任务便交予你们师徒二人，有事可与礼部商议。”

　　说罢，他又冲柒柒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你随古爱卿一道退下吧。”

　　“……是！”柒柒无奈，只得与古绥柳一道拜别孝仁帝，齐齐退出书房。

　　引路宦官将他们引出乾彧宫后，柒柒才敢偷偷问起方才在御书房发生了什么，五皇子到底做了什么惹得龙颜大怒。

　　莫不是因为她？

　　“殿下不必忧心，今日陛下传唤了几位先生，询问殿下们的学业。尚殊院的曲大人对五皇子的学业颇有微词，说五殿下禁足于宫中，却懈怠了功课，于是陛下传其前来考校一番，结果不尽人意……”古绥柳看着柒柒的眼，神色自若地道。

　　“原来如此，那是五皇兄自己不对，怪不得别人……”柒柒稍稍放下了心，古绥柳也稍稍移开了视线。

　　他心虚于并未把全部实情告诉柒柒。

　　孝仁帝虽然说得风淡云轻，可他口中的凉山寺会讲，是学界万众瞩目的焦点，各大书院都会派遣精英前来参会，而那些书院背后，还铺陈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网。

　　古绥柳为柒柒争得这次机会，就是为了让她提前搭上几大书院的人脉，在文人学士之中树立威信，为她今后的帝王之路扩充力量。

　　偏偏姜妃也让姜尚书疏通了各路关系，让众臣推荐五皇子代表皇室出席会讲，以增加他的名望和功绩，想凭此出宫立府。

　　可谁让五皇子本身不求上进，没什么本事，经不住孝仁帝的考验，就算去了会讲也只会丢皇室的脸。于是在他的衬托下，七皇子这勤奋的后起之秀便越发显眼了。

　　孝仁帝有了对比，自然知道该选哪一个，不枉费他一番苦心，暗中刺激了曲师……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岔路口。一条平坦又亮堂，通往皇宫前庭；一条狭窄而阴冷，通往后宫。

　　柒柒站在暖日下，披着融融金光，抬手向古绥柳拜别：“古师，学生不便入前庭，就在此别过。”

　　“殿下稍等。”古绥柳走近了一步，步伐轻巧，却带来一阵迎面风，透着松香般的清冽。

　　“殿下这段日子勤奋刻苦，学业有所小成，正好今日是殿下生辰，微臣也借此机会恭贺殿下……”他从手中那堆书册里，抽出一本装订得极为精致，封面还描绘着精美图画的书，递给柒柒。

　　“多谢古师。”柒柒行了个小辈礼，双手接过古绥柳的馈赠，仔细一瞧，是一本《山川志》。

　　她的眼睛顿时一亮！再打开精美的封面，立即被里面所著的内容吸引了，竟是动也不动。

　　书册反射着淡淡的阳光，将那张小脸映照得晴朗起来。

　　古绥柳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内心深处的记忆似乎又被唤醒了。

　　前世的她，最大心愿就是出宫去看一看那大好江山，领略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于是他每年都会敬献一本有关各地山川人文的书册给她庆生。

　　每每得到书册，总能见到她难得一见的明媚笑貌，听得她一声赞叹……

　　可当年那高贵矜持、让他无比仰慕的人儿，如今却对他敬重万分，就像是对待父辈。

　　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古绥柳一点都不想为人长辈。

　　古绥柳微微蹙眉，目光凝视着眼前的柒柒，忽见她头上粘着一片枯叶，便伸出手去，想替她摘下。

　　谁料柒柒下意识地退后半步，避开了他的手，还狐疑地看着他。

　　古绥柳讪讪地收回了手，欲言又止。

　　他想与她亲近，甚至想比前世的关系更近。然而，两人之间始终有一层隔阂，他近一步，对方便退缩两步，他越是靠近，这层隔阂便越来越深。

　　若是将他这一腔倾慕诉说给她听，只怕会吓得她不敢再见了罢？

　　就在他满心纠葛时，忽听前方传来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柒柒？”

　　一个熟悉又讨厌的身影出现在岔路口，还冲柒柒挤眉弄眼：“我正找你呢！走，看看我送你的礼物去！包你喜欢！”

　　“宋大哥！”柒柒闻言惊喜地唤了一声，但又想起古绥柳还在面前，便收敛起表情，恭敬地躬身行礼，“古师，学生就此别过，古师一路慢走。”

　　话刚说完，不及古绥柳反对，宋枫晗蹿了过来，拉起柒柒就要往东宫方向去：“快跟我去瞧瞧！我好不容易弄进宫里来的呢！”

　　柒柒被吊起了胃口，把古绥柳送的精美书册交给小德子，又向古绥柳恭恭敬敬地告了别后，便脚步匆匆地跟上了宋枫晗。

　　原本待在她肩头的那片枯叶，滑落下来，在半空打了一个璇儿，落在一旁冰冷的泥地里。

　　古绥柳的视线由脚边的落叶，转而看向前方两人牵着的手，觉得碍眼，好似针扎，眼神越发阴冷。

　　这个逆贼，果然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