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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时序隆冬,屋外飘起了雪,正午门前,人群熙熙攘攘,挤着去看皇差揭榜。

      “姑娘,”刘妈在后面喊着,脚步蹒跚的跟上前面的姑娘,“你可等等老奴。”

      我走在前面,笑着加快了步伐,似要与刘妈赌着玩似的。
      因身子娇小,我挤在人群中,在皇榜的顶前面,“刘妈”我喊道,口气中是难掩的喜悦,“哥哥中了,哥哥是榜眼。”

      柳珉扶,是我的哥哥,而我则是柳簌簌,京城柳中堂家的姑娘。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本该是哥哥来的,因偶感风寒,这事就耽误了,只好由我来,我当然愿意了,这种大好的出门日子,我可是不会拒绝的。

      刘妈赶来,喊着,“姑娘”,她有些着急的看着人群,见我从人堆里挤出来,长呼出一口气,“姑娘,可别乱跑了,这里人多,跑丢了,非要了老奴的命。”

      我点点头,握着刘妈的手,高兴地去买了糖葫芦,路上刘妈听闻这样的喜事后,又把我拉着,朝柳府走去。

      刚走到街角,就见柳府门前张灯结彩的,怕是官差早我们一步,将这样的好事报了过来,我见母亲打赏了那些官差,见我回来,忙又招手,“簌簌快来,你哥哥还在等你呢。”

      我吐了吐舌头,舔了口糖葫芦,忙进屋里去。
      哥哥躺在床榻上,时不时咳嗽两声,见我来了,挪了挪地,拍着让我坐他床榻上去。

      我两是一母所出,关系自然是亲厚,我将在榜上看见的统统一股脑的同哥哥说了,只见他脸上放着红光,似有所思的样子。
      “哥哥,”我朝着他笑着,“是在想周家姐姐吗?”

      他被说中了心事,脸颊绯红,探出手想要捏一捏我的小脸,被我一溜烟的躲开了,我还朝着他拌了个鬼脸,“哥哥心里的话被我说出来了,就赶紧的娶回来周家姐姐,省的整天坐在书案前发呆.....”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哥哥捂住了嘴,“你呀,真是不害臊,真该让父亲给你寻个婆家,好早日嫁出去。”

      我偷摸咬了他的手,哥哥疼的松开手,我小跑着出了屋门。

      晚膳时分,父亲难得露出笑容,在我记忆里,父亲很少笑,听母亲说,生我的时候是在晚间,红霞满天,我啼哭声引来了屋外焦急等待的父亲,那时父亲曾经笑过。
      我没瞧见,所以也就不作数了。

      父亲话不多,指点了哥哥一些事,过几日进皇城谢恩时,需身着青衫,还要准备好一首谢辞,当面感念皇恩,父亲说着,我在一旁听着云山雾海的,即使这样,也丝毫不影响我的心情,因为...
      今日晚膳有一盘红烧肉。

      我贪嘴,多吃了两块,不觉打了个嗝,母亲蹙眉,倏尔又舒展开来,笑着说道:“簌簌这样可不行,有哪家姑娘像你这样的,”说罢又转口对父亲道:“往后给簌簌寻婆家,若是一日三餐没个肉食的,可是不行的。”
      母亲笑着,语气里满是揶揄。
      哥哥也跟着笑,唯有父亲端着,抿着嘴不做声。

      只有我一人听后生着闷气,努了努小嘴,又将一块红烧肉塞在嘴里,念念有词,“我才不要嫁出去,我要留在柳府,陪着爹娘。”

      “不许胡说,”父亲这时才开口,“晚娘,你得教教这孩子,都快及箕了,怎么还这般胡话。”
      晚娘是母亲的小名,父亲常这样喊着母亲,我们也习以为常。

      母亲轻笑着,“我觉得她这样就很好。”她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桌上的人,只有她是向着我的,我想着。

      哥哥进宫谢恩那日,我起床晚了,误了送他入宫的时辰,我有些懊悔,偷跑着溜出府,伫立在午门前,等着这一批进士出宫来。
      为了消磨这些无趣的时光,我买了一包蜜饯。
      因喜欢吃酸的,特挑了酸枣,一边吃,一边候着。

      午门开了,我没寻顾,忙从糖水铺子动身过来,与从午门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抬眼一看,不是哥哥,忙给人致歉。
      “是我唐突了。”还未开口,就听那人的清朗的声音传来,这才仔细瞧着。

      修长的丹凤眼残留着一丝泪痕,却平添了几分朦胧,年级与我相仿,身着素色稠服,面子看起来虽轻柔,可袖口处已经磨得掉了色,领口处洗的败了色。
      他怕是被我瞧见那副狼狈的模样,忙用手揩去,快步离去,坐上那顶绿呢轿子,轿子四平八稳地朝着街角走去,直到消失。

      我微微有些出神,京城好看的公子哥多了去,怎么偏就没瞅见像他这样的。
      难不成是我孤陋寡闻了?
      不过,他生的可真是好看,我从食盒袋里掏出酸枣含在嘴里。

      “瞧什么呢?”哥哥不知何时站在我身旁,也跟着朝着远处望去,见行人匆匆,并无半分稀奇的,“怎么,等你哥哥我呢?”
      他说着从我怀里拿走酸枣,取出一颗含在嘴里,“真酸。”

      我恍如隔世,回过神来,收回眼神,道:“刚刚从宫里出来的,是谁啊?”

      “他?”哥哥瞧着,若有所思,“你可少招惹那人,七皇子可是头号不招皇上待见的,”哥哥压低了声音,又将我拉至一旁,错过那些出门的进士们,道:“七皇子出生时母亲难产薨了,道观的道士说了,七皇子是颗孤星,再说了,苗疆女子生出来的异族人,能成什么气候......”

      后面话我没听清,只觉得哥哥絮絮叨叨的,一句也不想听。

      回府后,这事就一直盘桓在我心头,那人的声音也很是好听,我后知后觉的。
      “簌簌,”母亲咳嗽了一声,“想什么呢?”母亲是过来人,见我如此,也知道是什么事,干脆说白了,“我们簌簌是长大了,都有心事了,也不同母亲说了。”

      我扭捏着,小声说道:“母亲,我想嫁给七皇子。”
      我向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这事,像是话本折子看多了,才会有的女孩子家心思,可我偏偏就撞上了,像是一种惩罚。

      母亲刚刚的喜色在我这句话后,便变了脸色,阴沉着脸,沉吟良久,道:“这事.....”
      这事像是就耽搁下了,我也不知母亲是怎么想的,只有一日我实在是忍不住,便在饭桌上提出来了。
      母亲常说,我这人就是个呆瓜,心里就藏不住事,我因此还生了半日闷气。
      呆瓜就呆瓜。

      父亲听了这事,也是阴着脸,“去,”他语气变了,“去祠堂跪着,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丢了柳家的脸。”

      丢脸,我有些纳闷,怎么就丢脸了,我不过是说了自己的心事罢了。

      我起了性子,便去祠堂跪了。
      后来我才知,父亲说的是另一回事。

      我跪在祠堂里,看着列祖列宗的排位,轻声说道:“我能不能嫁给七皇子。”
      祠堂里的烛火忽暗忽明的,柔风拂过,吹起了我衣裳的袍角。

      “你们答应了是吗?”我暗自窃喜着,不觉莞尔。

      那晚跪在祠堂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穿着喜服嫁给了七皇子李祉越,他也穿着喜服,好看的紧,我还偷偷亲了他。

      自那以后,我便生了一场大病,大夫说,我这是心头火给吹得,我却觉得,我似同哥哥以前那般,得了那种病。
      他们原以为,我喜欢李祉越,不过就像喜欢吃零嘴儿一般,今日喜欢吃酸枣,明日看见糖葫芦就会忘了酸枣,其实不是,我喜欢着,比那道我最爱吃的红白鸭子炖犊片还要多。

      不知父亲是怎么做的,我竟如愿以偿的嫁给了李祉越,只有一点,我是个侧妃,同我一同嫁入王府的,还有另外两位姑娘。

      我像是给柳家蒙羞了,柳中堂的女儿做了侧妃,我听他们呢是这样说的,我倒是什么都不在乎,一心想着李祉越。
      如我所愿,我穿上了喜服,与另外两位一样,嫁入王府。
      可惜的是,成婚那晚,李祉越没来我这里,去了另一位侧妃王氏那里,正妃月氏没说什么,我又有什么能说的,随他吧。

      我是侧妃,不是他的妻,算是他的妾。
      很知足了,我宽慰自己。

      王妃月氏很少出门,常一人待在房内,不知是在做些什么,我好奇,便推门而入,屋里裹挟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
      月氏斜斜卧在床榻边,身边并无一人在旁伺候着,见我进来,像是用尽了力气,起身同我说话。

      我看着,月氏看上去似病着,精气神也不好,但她常常同我说些好玩的事,说着她们岭南的那些奇花异树,我也爱听,常缠着她讲于我听。
      她愿意说,我也愿意听。
      我不知的是,那是她强撑着身子同我说话,直到那日月氏病倒,李祉越从宫里请安回来,竟无端给了我一巴掌。
      “你明知她身子不好,还常来打扰她,”说着,他对着府里的仆从呵斥着,“往后不许柳氏来此院落。”

      我见李祉越额头青筋暴起,知他是真的怒了,捂住自己肿胀的小脸,说道:“不来就不来,你当我稀罕你这王府。”我说话不知深浅,是一口气话。
      李祉越可不知道,我是多想来的。

      李祉越听了这话,更是气恼,呵斥道:“把柳氏给我拖回她院子里,没有我的话,谁也别放她出来。”

      我堂堂柳中堂的姑娘,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我气着提起裙子就走,只听得月氏在后不住的咳嗽,又听着屋里的人急急忙忙的端热水脚步橐橐声。

      后来月氏就殁了,她死的那天晚上,似有一道惊雷砸在苍穹顶上,碾压着,似在桥上的马车声一般,而后骤雨。
      月氏死的很安详,我去看她时,只觉得她像睡熟一般,嘴角微微上扬,我见李祉越立在奠堂中,像是抽干了所有的血一般,身子微微晃动着,几次都好像要倒下,又没有。
      他很难过,他可真喜欢她呀。

      我跟着府中的仆从哭着,他们哭的是他们主子王妃,我却不知哭的是什么,只觉得心头堵得慌,眼泪也没止住,不住的流,侧妃王氏则跪在我身旁,私下递给我了一块帕子,我知她是好心,却并不想接。
      是出于嫉妒吗?我不知道。他喜欢的是月氏,却又让王氏在旁伺候,李祉越可真是让人猜不透。

      任由泪水打湿我的前襟衣裳,我难过极了,似要吃好几串糖葫芦才能止住的那种。

      自月氏走后,李祉越更少来我这里坐了,我想着他怕是忘了我这个侧妃了,想想也是,我害死了他最爱的人,我自己心里也难受,成了罪人,为了赎罪,我常去白玉观给月氏烧纸,梦里梦见月氏时,也见着月氏对我笑着。
      她该是原谅我了吧,我想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后来我又跟着王氏学做女红,她的手很巧,绣出来的荷包很好看,我蠢笨,也跟着学学,总是学不会。
      王氏笑着,说慢慢来,终究是会的。
      她好温柔,难怪李祉越会喜欢宿在她那。

      时日久了,我见王氏肚腩大了起来,才知王氏有了身孕,我即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又不期待着,我这才认识到,自己居然有了私心,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便日日学着书本上的那些贤良淑德后宫嫔妃们,我想着总会学会的。
      就像王氏说的,总会学会的。

      王氏生产那日,我早早备下了稳婆,这些日子里,我也有所长进,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我学会了不少,因王氏原先做着这些事,而后又因怀有身孕,不便再这样费心费神,便给了我做。
      果真如王氏所说,有的事,做多了,慢慢就会了。

      王氏在屋内嘶吼着,李祉越则在屋外踱步,我站在王氏院落里那株榴花树下,静静等着,不知为何,我竟察觉自己像是个外人,无法站在李祉越身边。

      而后屋里传来啼哭的声音,清脆悦耳,划破了这苍穹,透出些光亮来,也能够让我呼出一口气。

      李祉越快步朝着房内走去,眼瞅着满脸喜色,我却岿然不动,兀自站着,生怕打扰了这份喜悦。
      我想着,我出生时,父亲怕也是这样,这般高兴着,我没从父亲脸上看见那般笑容,今日,李祉越算是满足了我这个遗憾。
      可是谁又稀罕这个满足呢。

      生的是个女孩,粉粉嫩嫩的,我瞧着也欢喜,这姑娘似与我很投缘,刚从娘胎里出来,就握住我的手不放。
      原来小时候是这样的,我看着怀中的孩子,惊喜之余,却听着里面一阵慌乱。

      王氏——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像母亲说的,女人这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我想王氏终究没有走过。

      这事像是触及了李祉越心头最深的往事一般,他好久都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喝着闷酒。
      我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或许我就不想宽慰他,我俩从月氏走后,很久都没有说上一句话,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像是心里清楚一样,也常常避开我。

      这方面,我两真是一拍即合,谁也不想让着谁,彼此心里偶清楚,任由日子稀里糊涂的过着。

      府中原本是三位的,如今就只留下了我一个,甚是静谧,李祉越也无心这些事,久而久之,真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李祉越不常回来,他像是很忙,书房中有许多看不完的书。

      所幸我也不甚寂寞,有小姑娘陪着我。
      李祉越给她取名为漱玉,我则喊着她的小名,小玉。

      小玉长的很快,已经开始说话了,她可真是个没心肝的小家伙,我整日这般好吃好喝对她,甚至给她找全京城最好的奶妈子伺候着,偏她开嘴第一声喊着却是“爹爹。”

      我既欣慰又气恼,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没个着落,说不出什么来。

      后来小玉会走路了,我可是累坏了,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摔着,她也是个精灵的,见我担惊受怕的样子,常敞开她那只有几颗牙的小嘴咯咯笑着。
      我就骂她,小坏蛋,真是个坏心思的。

      她因没了母亲,我又没有孩子,两人便这样处着,说是相依为命也不足为过,毕竟李祉越常不在府,这偌大的王爷府,竟被小玉的一举一动填的满满的。
      我心也不似以前那般,只想着李祉越了。

      于我来说,这是一份福。

      在小玉三岁那年,王府出了事,夜里我被丫鬟们叫醒,又被塞进橱柜里,小玉则安然地睡在我怀里,我听着外面一阵吆喝的声音,一群人马闯进京城来。
      过后,又是死一般的沉寂,我哆嗦着身子,时间久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却躺在床榻上,我四下摸着,并不见小玉,我急哭了。
      外头的人听了声响,忙进来跪在我面前,喊着我娘娘。

      什么娘娘。
      皇后娘娘。
      后来我才知,李祉越举兵谋反,连同岭州的军府,一同杀进京都来,成了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我....这个侧妃,却成了他的皇后。

      想着也对,毕竟王府里只剩了我一个,所以我成了皇后。
      我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来,要给我寻个家里一日三餐都要有肉的婆家来。
      这次可让母亲得愿了,我可以吃全天下好吃的,什么都可以。

      漱玉跟着成了这宫里唯一的公主。

      我与李祉越的关系似有好转,他再累,也会来我寝殿坐坐,也常常陪我一同用膳,我自是欢喜了,虽没了当初那般的饱满,可也不赖。
      李祉越很忙,我听宫人说,他忙着清理余孽,我心里有些焦急,怕他动了父亲母亲和哥哥,所幸传过来的都是好的,哥哥还被封为州府,去了湖广。

      一日李祉越在我宫中,贪杯喝了些西域送来的葡萄酒,醉醺醺的倒在我的床榻上。
      我....小心翼翼帮着他宽衣,却被他拉住,揽入怀中。
      听着他柔声说道:“柳簌簌,你那日居然看过我的哭相,这事我可要记一辈子。”
      李祉越可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啊。

      一辈子,该有多长啊。

      那日他说了许多话,原来他母亲是岭南王的女儿,因战败岭南被改为岭州,他母亲被送进宫中做了贡品,月氏一族凋敝,原来那位王妃是他的表姐,为了保住这血脉,他必须娶她,原来岭州军府是他的亲舅舅.....
      原来我初见他那日,也是他被撵出宫的日子,因命里带煞,不受先帝待见,他十六岁便被送出宫,很不凑巧,那日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所有的事情交缠在一起,种种往事浮在他心头,他都一一说与我听。

      我得承认,我心软了,即使在嫁入王府三年里,他一直对我不咸不淡的,至于是何缘故,我也不想知道了,毕竟现在是好的,那不就好了。

      果然,呆瓜就是呆瓜。

      宫里就我一个皇后,着实有些冷清了,加之我迟迟没有身孕,朝中对此颇有微词。
      我是皇后呀,学过那些后妃之德,知道该怎么做,每每看见李祉越一副愁容满面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很是不忍心,便张了口。
      “选些秀女进来吧,宫里只有我和小玉,也是无趣。”我说了谎。

      李祉越听后,似没有我想的那般高兴,半晌也没回我的话。
      他不留心这事,那便由我张罗着吧。我选了几家门第清白,安安分分的女子进了宫,伺候李祉越。
      李祉越也没多说,像是默许了。

      我坐在九思宫,依照祖制,对这些新进宫的秀女进行“训导”。
      说实话,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毕竟宫里的规矩多,我也常常犯错,嬷嬷们常蹙眉见我这样,我也只好嘿然一笑,强行给自己鼓鼓气。

      我很认真同那些秀女分享李祉越的事,比如他喜欢燕窝里加些奶,再比如他晚上睡觉时时不时会说梦话,又比如他晚膳用的很少,侍寝的妃子要备好糕点,以防他晚间饿了.....
      诸如此类的,我说着高兴,秀女们听得也很认真,我有一种当师傅的感觉,心里很是满足,我也可以教别人做事了,一如当年在王府时,王氏教我的,我想王氏在天上看着,也会很高兴吧。

      秀女进宫后,李祉越在我这坐的时间比往日少了些,我也可以理解,还常常劝告李祉越,雨露均沾,别冷落了一些妃子。
      他听到这话,不知在想什么,很久都不来我这里坐了。
      不来就不来,九思宫还有漱玉陪着我,不至于太过无趣。

      小玉长的很快,上年做的宫服今年就穿不上了,我高兴着给她做着内里穿的小衣,因针线活不好,总觉得做不出我想要的,要是王氏还在,以她的女红,定能给小玉做好些漂亮的衣裳。
      怪我,太蠢了。

      小玉喊我“小娘亲”,宫里规矩不许,她只得私下喊喊。
      我从不避讳王氏,小玉也知道她的生母不是我,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我俩之间的感情,毕竟生她者,王氏,养她者,柳氏。

      日子久了,宫里嫔妃有了身孕,我也跟着高兴,赏了许多东西。
      小玉知晓这事后,夜里同我睡时,轻声问道:“小娘亲,爹爹有了其他姨娘和孩子,会不会忘了我和小娘亲?”
      她私下喊别的宫妃为姨娘,我刚开始让她改口,而后也就随她去了。

      不曾想小玉说自己就好,还带上了我,像是我俩绑在一起一样。
      “怎么会呢?”我亲了亲她的额头,“你爹爹很爱小玉的。”我像是安慰着她,更像是安慰我,这种事,谁能知道呢,不过是捡些好听的,安慰人罢了,小玉这么小,我可不能同她说实话。

      小玉听后,立马搂着我,用她糯糯的声音说道:“不管爹爹如何,我永远最喜欢小娘亲了。”说罢,她也亲了亲我。

      这孩子,真是没白疼。

      宫里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皇子也有,公主也有,我都喜欢。
      李祉越像是没太大感觉,来我宫里又多了些,可我没法怀孕,这事我瞒着他,不让太医同他说,太医说我身子太寒,没法诞下龙裔,即使有了,也保不住。
      我有些自私了,怕他知道后不来我宫里了。

      细细想着,身子寒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贪玩,爱下水摸鱼,又爱在雪地里滚雪球的缘故吧。

      当年父亲没有做京官时,我们一家是在河州住的,那时父亲只是个举人,我们日子过得紧凑,母亲没那么多功夫看着我,我可以随意出门,四处找乐子,常常弄得一身泥回来。

      我叹口气,要是知道会遇见李祉越,我就不那么贪玩了,也不下河摸鱼了,好好养着身子,给他留个孩子。

      日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过着,我看着那些当初进宫的秀女成为贵人,成为嫔成为妃。
      再来我宫里听我“训导”的,又是一批新的面孔,时间久了,我就乏了,说的也漫不经心,还常常说错李祉越的爱好。
      这事我本来没有留意,是其他宫妃说的,她们说皇上现在晚膳用的多了些,不用再备糕点,得备上茶水,皇上也不爱喝燕窝加奶了,爱喝浓浓的酽茶.....

      我这才知晓,也不敢再对那些秀女说这些事了,怕被人笑话。

      有的事终究是没法避免的。

      李祉越在各州府推行火耗归公,养廉银制度,第一个就拿他亲舅舅开了刀。因为舅舅不愿如此,觉得是动了祖宗定下的法制。李祉越也不留情面,抄了舅舅一家。
      我听宫人说,外面都说这位新帝六亲不认,兔死狗烹。

      这话听听也就过了,我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哥哥坐在囚车里,被押回京。
      哥哥在湖广做着州府,推行新政,但不知为何,被人参了一本,说他贪了廉银,又多收了火耗钱。

      哥哥入京的那一日,我跪在乾清宫前,为哥哥求情,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后宫不得干政。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哥哥去死,却坐在九思宫里无动于衷,我做不到。外人怎么说哥哥不好,在我这里,他仍旧是那个爱给我买零嘴、偷偷带我溜出府玩的好哥哥。

      那日京城下起了初雪,先是零零散散的下着,而后就是大片大片的,洒在朱墙皇城里,甚是好看。

      我跪在乾清宫正殿门前,也不开口去求李祉越,只是跪着。
      而他却坐在殿中,握着淑妃的手,教她用卫夫人簪花小楷写着“千金难买佳人笑。”

      “娘娘”,一旁的宫人看不下去,过来劝慰我,“皇上今日有事,娘娘明日再来可好?”
      什么事,宫人当然不敢说,不说我也知道。

      我没听宫人的话,就在那跪着,其实我是在数乾清宫殿前有多少块大理石碧玉砖,数来数去,一共三百九十八块,好像又不对,是三百九十九块,我记不得了,因为我是被宫人们抬回九思宫的。

      哥哥最终被拉在午门前斩首,还算好的,至少没有抄家。
      我因在乾清宫跪久了,也落下了毛病,这腿一到阴天,就隐隐作痛,若说有多痛,也没有很痛,若说不是很痛,也很痛啊,“千金难买佳人笑。”

      宫里都以为因哥哥这事,我会被冷落,或者被废黜,然而并没有,我仍旧好好的,我还是皇后,大周独一的皇后。
      李祉越还是像从前那样对我,只是我没法像从前那样对他了。
      躺在同一个床榻上时,我总假借身子不爽朗,不与他亲近,他也不去勉强我,只是静静抱着我睡。
      以前我可喜欢他这样抱着我睡了,现在我闻着他身上龙涎香味,却泛着一阵恶心。

      我两又很有默契的闭口不谈哥哥这事,渐渐地他也不来九思宫了。
      不来也好,省的他在,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闭上眼总会想到哥哥,想到月氏,想到王氏。
      都是故人,故去的人。

      小玉见我渐渐瘦削下去,也跟着着急,她才六岁,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知道,像我小时候哄她吃饭那样哄我吃饭。
      有她在,也好,我想着,至少在这宫里,我不至于太过落寞。

      可好景不长,小玉染上了时疫,我夜夜在她身旁守着她,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她。
      她走的时候,是在我怀里,她这几日昏睡不醒,我担心,所以一直抱着她睡。
      好不容易熬到她醒来,她笑着对我说了一句,“我最喜欢小娘亲了。”

      她应该是快要好了吧,我想着,谁知这就是传闻中的回光返照。

      小玉走的时候是在白天,我抱着她坐到了晚上,居然没有半点眼泪落下,只是呆呆坐着,像个呆瓜。
      我真不是个好娘亲,我居然没法养大一个孩子,是我太粗心了,是我太蠢了。
      “我好笨啊,姐姐,我还是学不会,女红好难啊,”我抬眼,对着苍穹说着。
      在府中时,我喊王氏姐姐。

      小玉是李祉越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早走的那个。
      这样也好,省的我日后操心为小玉选夫婿,还怕挑错了,小玉会怪我。
      小玉真是个好孩子啊,知道小娘亲的心,干脆就走了,省的我烦恼。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怪谁,谁都没有错,又像是谁都有错。

      小玉走后,我身子更加不好了,以前多少还能吃点什么,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不好吃,没有味道。
      宫人为了让我吃下点什么,特意从宫外买了酸枣。
      好酸,我尝了一个,怎么会这么酸。
      我都忘了,进宫后,我就不爱吃酸的了,爱吃甜的,甜的多好吃呀。

      我病着的时候,李祉越来看过我,这事我是知道的,我躺在床榻上,佯装睡熟了,他坐在我身边,说了些话。
      那些话,我忘了。

      快过年了,年关那些事,我交给其他妃子去做了,年宴那日我也没去,兀自一人坐在九思宫,看着宫中那株榴花树。
      只剩下树枝了,毕竟是冬天,没有结果子也很正常。

      那株榴花树是我被敕封为皇后那一日,李祉越特意从王府里移过来的。
      石榴石榴,多子多福。
      我终究辜负了李祉越那片心意,既没有多子,也没有多福。

      我是河州柳家的姑娘,是柳中堂的千金,是李祉越的侧妃,后来是大周的皇后,在外人眼里,我的一生光辉灿烂,又吃不完的肉,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可谁又知,我何时欢喜过。
      细细数来,小时候下河摸鱼是欢喜,初遇李祉越是欢喜,嫁给他也是,有了小玉是欢喜,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不欢喜。

      正月十五那日,阖家欢乐,外面热闹,有花灯会。
      我在九思宫吃了一碗汤圆,桌案上摆了三碗汤圆,一碗是李祉越的,一碗是小玉的。
      李祉越爱吃芝麻馅的,小玉则爱吃桂花馅,我不知道我爱吃什么馅的,所以我的碗里芝麻馅和桂花馅的都有。
      只有我一人吃完了。

      我提了一盏南瓜宫灯,自己一人朝着宝月阁走去,那是皇城最高的楼宇,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京城。
      上楼时,我腿微微发颤,老.毛病又犯了,我缓了缓,继续走着。

      远处街衢连陌,雪也停了,不少人在河边放着孔明灯,一盏接着一盏飘向苍穹,我猜,此时也会有不少少女们,在河边放着河灯,偷偷许着愿,要嫁给一位如意郎君。
      我出了会儿神,直到人们开始放炮竹。

      满天的烟花,真是好看,我闭着眼,许了个愿。
      今晚就离开吧。

      回到九思宫时,我已精疲力尽,独自一人取下那副字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幅字画是我当上皇后时,李祉越给我写的,我当时喜欢极了,挂在床头,日日看着。

      现在看来,只觉得字字诛心,我将那副字画扔在炭火盆里,看着字画慢慢变成灰烬。

      我不是他的妻,怕也不是他的爱人,我只是他的皇后,哪里配的上这幅字画,早该烧了,断了我这无妄的念头。
      我该死,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不知从何时起,我和李祉越越走越远,毕竟我们曾经那样的好,又或许是我想多了,从来就没有好过。
      这皇后我做的累极了,我得学那些贤良淑德的前世宫妃们,同宫里那些嫔妃们一同伺候李祉越,我在九思宫训导秀女时,别人瞧着,我总是笑着说话,其实她们不知道,我对着铜镜练了好久的,才不至于让人瞧出,我不乐意,我不高兴,我不想让她们进宫,我想每晚都让李祉越抱着我睡。

      可是大周的皇后不能这样,如果我是柳簌簌就好了,我可以使小性子,可我不是,或者说我不能是。

      我可以理解李祉越杀了我哥哥,毕竟哥哥做错了事,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

      我起身,坐在九思宫的丹墀上,倚在柱子上,就如同在王府一样,我常坐在丹墀上,等李祉越回来,然而他一回来,我又害羞的跑回自己院落里。
      这是我最后的小心思了。

      我累极了,熟睡过去。
      小玉是腊月初八走的,我是正月十五走的,若说有什么遗憾,怕是没熬到正月十六,那日是李祉越的生辰,我们三人每逢这个日子,总会坐在一起吃长寿面。
      今年,就让别人给李祉越做长寿面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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