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后，宿敌变顺眼了》一梨春

26、第二十六章

　　萧承嵇的手刚要碰到人，就被一桎梏手腕心的铁臂给拉开。

　　铁臂的主人有着宽厚的大掌，手背青筋直绵延至整个虬结臂膀，再往上，就是人一张阴沉沉的脸。下颌线条紧绷凌厉，薄唇紧抿成一道直线，如墨瞳孔幽深黑邃，无声盯着萧承嵇。
　　无声胜之有声。
　　被当场捉了个包的萧承嵇：“……”

　　霍燃抓着人的手腕，往下一横撇，拎带着人往后一退步，直到人站立的位置远离胡奴，才松开了手。

　　霍燃轻冷哼了声。哼声极轻，似只是用鼻子浅浅呼出而已。站得靠边的营兵们并未听见，但却清清楚楚落在了萧承嵇耳里。

　　小文官摸摸鼻子。“……”

　　霍燃的视线落在了地心的胡奴身上。眼中只有审视。

　　胡奴墨黑至绿的直直望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魁梧冷峻的男人。张开了嘴。“你是将军？”
　　虽似疑问，但却带上了肯定的语气。

　　霍燃冷“嗯”了声，“你是何许人？为何出现在边境晃荡。从实说。”

　　胡奴吞了吞口水，“将、将军，我是喀什胡人，和侍奉的商户主走丢了……他们大抵去了外域做买卖了，我是跟不上了也找不到他们了……将军、让我留下来，我有的是力气卖力。我能做好多活。”

　　说到激动处，胡奴身上赤壮的肌肉随着粗紧的呼吸声抖动，感官颇烈。

　　霍燃余光不动声色扫向了身旁的小文官。

　　萧承嵇正抬头看天。“……”
　　可恶，把他想象成什么人了，虽然他偷偷看了一眼是事实。但，是因为纯粹被转了注意而已……再说大家也都看了，不能怪他……

　　显然，霍燃也发现了这个事实。
　　人又冷哼了声。
　　才转开停留在小文官身上的视线。

　　“你不是胡人。”北疆胡人也属于北朝的子民。生活在北疆与狄人的交界区域。与北狄人面貌长相极为相似。生活习性也大差不差。

　　“你是北狄人。”霍燃常年戍边与北狄打交道，两国战战和和，对北狄人也颇为熟悉。包括说话的腔调——这也是狄人和胡人最好区别的地方之一。胡人教习中原话，狄人不擅中原话，拿腔使调学，总会落怪异口音。
　　“为何扮成胡奴，混入北疆来。”

　　现今两国和平数年，政局处于平衡。霍燃自不会毫无分说就射杀或赐死一个北狄人。处理不当，会引起两国祸端。

　　胡奴的眼亮晶晶，“我、中原话、好好好。将军、你厉害。你留下我，我有的是力气！”胡奴十分喜悦，他认为自己中原话如此熟稔运用，没想到将军还能看出他的真实身份。一兴奋下，话说得更不连贯。

　　似是怕人不答应。胡奴的视线又落到了旁边文文糯糯的萧承嵇身上，竭力展示自己的能力。“我给他当侍卫，我来保护他，我有力气保护他！”

　　胡奴想要表示的意思是他有力气，能够给萧承嵇这个当“官”的做下属在这混口饭吃。

　　只是因为胡奴中原话的语义颠倒不明，落在霍燃的耳里显得格外刺耳。

　　胡奴又高高兴兴地重复了一句自己的价值所在。“我保护他！”

　　霍燃：“给北狄传使，将人送还回去。”

　　旁边营将颔首，“是，将军。”

　　胡奴表情大受打击一般。连连开口，“不回去，留我下来，我厉害，将军！”

　　但霍燃充耳不闻。

　　萧承嵇却显得兴致勃勃了许多，他没怎么见过狄人。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四年前皇帝的六十大寿上，一个裹着长袍子的北狄使者觐见送礼。

　　萧承嵇：“那在北狄人来领人时，他先跟着我吧。”

　　霍燃扫过去了一眼。

　　胡奴楞了下，后反应过来是个机会。连连忙点头。“好，好！我愿意！”

　　小文官笑眯眯。

　　霍燃的眼则在萧承嵇望着自己的一片坦诚的笑容中，危险地眯了眯。

　　*

　　霍燃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将狄人下放到一个营帐暂且关押起来。

　　但萧承嵇要求自己也要审理人。

　　于是狄人在被带到空营帐关押前，将军和萧承嵇因为起了争执，进了一间帐篷深入探讨问题。

　　留着他和一个高瘦的副将在外头。

　　狄人看着眼前帐子隔绝里外，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进去。

　　洪伍一眼看出人的疑惑：“将军和萧大人要商事，你是外人，自然进不得。”别说他这个外人了，连他都这个亲兵都不能随意进。

　　狄人却不解。“可我已经是‘官’的人了。”

　　这个官，指的是萧承嵇。
　　萧承嵇刚开始给人的介绍便是官。

　　狄人的嗓门不小。

　　一句“他的人”准确无语，清晰异常地落入帐中两人的耳中。

　　彼时帐内萧承嵇的屁股正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狄人的话在外面刚落。

　　小文官的屁股又遭殃了一下。

　　萧承嵇捂着被人拍打了两掌的臀部，瞪眼人“公报私仇”。“我是来和你讨论北狄的事，你竟然打我屁股！”

　　小文官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两臀更是火辣辣。

　　霍燃冷笑。不由分说将退后两步的人，重新拽拉到身前。宽厚的两掌隔着小文官的衣袍，覆盖在人圆润饱满的两臀上。似是在轻揉做安抚。“这里可是兵营，里头都是对外保密的东西。不能让旁人看去。这人，萧大人也不能留带在身边。”

　　萧承嵇噘嘴：“那我和他面对面讲讲话总可以了吧。”萧承嵇又实话说了要打探看看北狄人的习性云云。

　　但借于小文官刚才对人一身腱子肉又偷瞄又想要上手摸的行径。这话听在霍燃耳里，就只有冠冕堂皇的份。

　　萧承嵇捂屁股不成，嘴巴又被不悦的人咬了一口。

　　“你竟然不信我？”
　　小文官哇哇控诉。

　　霍燃：“我会让洪伍看着他。有什么就让洪伍问，你别想接近。”

　　萧承嵇：“不成，我要亲自问。”

　　霍燃冷脸。“你想亲自问什么？”

　　萧承嵇：“我说了要打探看看北狄那边的事。”

　　霍燃毫不客气：“怎么个打探法？色眯眯地看？上手摸？”

　　这下可把小文官气得够呛，自己难道就只是贪图美色吗！立马跟人呛声，“是是是，说不定看对眼了，本官就收入囊中做个男宠了！起码，本官能在上面！不用屈居于下！”

　　两人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萧承嵇气呼呼地掀帐离开。

　　*

　　狄人被带到了个空帐篷，刚坐下，又被套了件长袍。

　　不一会，萧承嵇掀帐进来了。

　　洪伍没有出去，而是站在帐门内旁。

　　萧承嵇扫了一眼。

　　洪伍忙心虚地低头看自己的靴子面。

　　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霍燃那家伙让人来监视的。

　　小文官哼了声。

　　把主意转到了眼前这个狄人身上。

　　“你为何想要入北疆来？自己的地方住得不好？”

　　“因为我是奴隶，趁着主人做买卖逃出来的，我不想回去。我给你打猎，养活你，你留下我！”狄人啃着羊腿。

　　萧承嵇来问话时，正好是晚饭时间。

　　于是干脆让兵役将两人份的餐食，一同送过来。

　　奴隶的用食怎么能和大人的一样？兵役为难，但还是照做了。

　　年轻的狄人正对着丰盛的餐食大朵快颐。

　　烤羊腿、葱油面、芝麻饼、蒜蓉炙肉和豆叶汤……

　　狄人两嘴塞得满满，忍不住用着中原话连连向萧承嵇感叹。“好吃！好！”

　　而胡噜了一碗杂面就停下来的萧承嵇，视线跟着人用餐的动作。嘴角微勾，“你不是奴隶吧？”

　　狄人还在狂吃。头也没抬，“我是啊。”

　　“你吃饭很规矩。虽然急了点，但用箸礼仪倒是不错。”

　　狄人一顿。

　　萧承嵇笑眯眯，“你不仅不是奴隶，而且应该还是家境颇丰的人户。你说你是奴隶，但你的掌心没有劳作的粗茧，脚掌脚跟也没有皲裂痕迹。脚背比他处白了点，说明你常年有靴子穿，不是常年赤脚或者着草履的奴隶。你执箸的动作也很有意思，是专门向中原学习的规范样式，指腹和虎口有茧子，那是常年握弓执剑的人才会有。”

　　狄人手中的羊腿不香了。

　　萧承嵇微屈起来的指，轻扣着案几有条不絮。扣声缓慢有力。

　　“唔，让我猜猜你是谁。北疆现在还流传着面具王的典故，传闻是北狄王子出征，总戴着一个面具。战无不胜，无人见过样貌。你不是奴隶，会耍剑弄弓，即便吃得再急礼仪规范合整，刚才你低头时，我看见了你耳后有一条细带白痕。那应该是常年带面具，系扣面具留下来的未被晒到的痕迹吧。”萧承嵇好整以暇，“是吧，面具王，还是称呼六王子好点？”
　　“对了，还有一点。中原话并不是人人都能学。特别是狄人奴隶。几乎是没有条件能学的。而你不仅能听会说，还很流利。”

　　北狄六王子，凭借着神秘和强盛的战斗力，在北疆话本中流传甚广。萧承嵇早在来北疆的一月里，就将秀牧郡的茶楼酒肆都逛了个遍。这种传说自然也没能逃过他的耳。

　　“哈哈。”狄人拿了旁的布帛轻拭手上的烤羊腿的油渍，缓缓坐直了一直装着微佝的背脊。“你，了不起。”

　　他都装成这样了，竟然还有人能一眼拆穿他。
　　狄人开始对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侧目了。

　　而旁的洪伍，下巴都快惊掉到地上了。忙转身，疾步去通知将军。

　　萧承嵇托下巴：“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装作奴隶进营地来？为了试探敌情？也不对。现今两国和平数年，我想贵国也不想破坏现今的平衡开仗吧？如果是想要窃取北疆营地的机密，这也不可能……你现在身处的环境就能说明，你就算混进来了，也只能被关起来。不会有机会接触半点营地的情况。”

　　狄人摇摇头，白牙一露，“都不是。”
　　“我是为北疆的将军来的，数年前，我们交战成十数百回。他是第一次让我知道什么是败仗。我从面具后，一直对骁勇冷酷的北疆将军感兴趣。我多次在他剑下死里逃生，那种心悸是我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但现在的两国和平我也不想破坏，我们国家也没有精力起战。但我还是想再见见他。我倾慕他已久。”

　　萧承嵇的笑容瞬间凝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