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值奴隶》干易

16、第 16 章

　　嗳——，床上一声轻吟打断了顾云沛和石亚的谈话。
　　顾云沛站起身来，向床那儿走去。床上雪白寝具又动了下，看来是彻底醒过来了。

　　大约是昏迷前的惊惧还存于脑中，恢复意识的第一秒钟，焰北就从床上惊跳起来，环顾四周。
　　然后就眼见着顾云沛向他走来——那个大张旗鼓要购买他的顾云沛，那个刚才与他对峙，让他力气突然全消，不留丝毫的顾云沛。
　　焰北畏缩着向床铺深处移动。
　　“别害怕，你是安全的，我不会伤害你。”
　　发现焰北眼底的恐惧，顾云沛停下了脚步，他尽量温声安慰着焰北，同时吩咐身后的石亚，“去拿些吃的，牛奶面包和肉，营养要丰富些。”
　　石亚答应着出门而去。

　　对持了半天，顾云沛终于小心翼翼挨着床边坐下。焰北也感受到此时的顾云沛并没什么恶意，身体逐渐放松，虽然还是离他远远地缩在角落里。
　　这是焰北逃离扼贝斯后，两人第一次安静地、面对面地相向而坐。焰北拥有了真实世界中的躯体，而顾云沛好像也变了，不再像扼贝斯那样霸道和嚣张。

　　“为什么要逃离扼贝斯？”顾云沛尽力让自己语气温柔些。
　　焰北没有回答，但手已经不再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
　　“为什么要逃离扼贝斯？”顾云沛又问了他一遍。
　　“我不想有主人。”焰北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依然清晰。
　　“哦！”顾云沛语气中有些失望，“你不喜欢我？”
　　焰北摇头，想了会儿，又吐出几个字：“我不想象淮深。”

　　他说话的方式依然和扼贝斯岛一样，礼貌，却带着些冰冷的理智。但当提及淮深时，焰北避开了顾云沛的眼睛，垂下眼睑。
　　从这细微的动作中顾云沛探查出焰北有些难过。他回忆起了焰北口中的淮深，正是那天在数值公司地底看到的那个数字人——当时的模样确实非常可怜。

　　虽然顾云沛并不知道经过扼贝斯长期洗脑的焰北是如何会产生不想有主人这个想法，也不知道焰北是如何得知淮深复活那一幕的。但推己及彼，焰北逃离的理由其实能够理解。
　　“你不会像淮深。我也并不是想做你的主人，之前在扼贝斯岛，我对你那样，对不起！”
　　焰北抬头看顾云沛，眼中有一丝迷惑。面前这个瑞天人居然向他道歉，这对扼贝斯学员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我不是有意的，我有我的原因。”顾云沛想向焰北解释，又怕他一时无法完全理解这个世界，只好继续安抚他，“总之，我以后不会那样对你了。你不想有主人，我不会勉强你。你先安心在这里养伤，好吗？”
　　……

　　良久，焰北点点头，算是接受顾云沛的提议。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顾云沛转变这么大，但焰北能感受到他的善意。
　　两人达成前所未有的和解，顾云沛有些高兴，他站起身来，走向屋中唯一的窗户，边走边说：“这里和扼贝斯完全不一样，你需要慢慢适应，但我想你会喜欢的。”
　　说话间，他掀开窗帘，阳光唰地透过带着木窗格的玻璃照了进来，屋子亮堂了许多。
　　然后，顾云沛又打开一扇窗。焰北的身体看起来有些羸弱，富氧的新鲜空气应该能帮助他恢复。

　　温暖的、潮润的、带着泥土和花草芬芳的风裹缠着白色镂花窗帘悠悠涌了进来，掠过阳光下纷落的灰尘，迎面扑了个焰北满脸。
　　焰北闭眼，仔细分辨着这奇怪的，未知的感觉。无数的小分子击打着焰北的嗅觉器官，电流窜向脑部，唤醒了大脑中某个沉睡已久的部位。
　　“这是什么？”焰北伸手，像是要抓住空气中的什么东西。
　　“什么？”
　　焰北指了指自己鼻尖。
　　顾云沛明白过来。扼贝斯岛的学员没有触觉，没有嗅觉，这是焰北“出生后”，第一次感受到气味。

　　顾云沛笑，他抽动着鼻子，仔细闻了闻，回答说：“外面紫罗兰开了，这是紫罗兰的花香。”
　　焰北精巧的鼻尖微微翕动。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超过24小时，但只有此时，他才能放松下来感受这个陌生的、新奇的、与扼贝斯岛全然不同的世界。
　　“β紫罗兰酮？”他低低呢喃，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
　　在扼贝斯岛，老师曾教过他们这些化学物质，并且尝试用电流刺激让他们感受味道，但和现在的感受完全不同。

　　砰砰，有人敲门，是石亚。他托着丰盛的食物走了进来。
　　食物的脂香和麦香从那里散发出来，让屋子突然变得充实起来。焰北的胃发出轻微的咕咕声，叫嚣着对食物的渴望。
　　焰北紧紧盯着石亚手中的托盘，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需要那里面的东西，但不知道该怎么办。

　　“锇了吧？”顾云沛从石亚手中的托盘里寻觅一圈，选了杯牛奶，“你才开始吃东西，这个正合适。”
　　青色卷耳瓷杯中浓稠的牛奶上漂浮着层微微发黄的乳皮。顾云沛用手感受了下温度——不冷不热正合适。
　　焰北接过杯子将其放于手心，摩挲着瓷杯光滑的壁面，然后不知所措地看着顾云沛。他还从未吃过任何东西。
　　“尝尝！”顾云沛边说，边做了个喝的动作。

　　焰北模仿着顾云沛的动作，抿了一小口牛奶。味蕾绽开，欢迎着这混合着脂香和蛋白的食物，一股温热沿着舌根，进入喉口，淌进躁动的胃部。刹那间，仿佛全身都得到了安抚。
　　焰北满意地砸砸嘴，开始大口大口将牛奶灌入口中。很快，一大杯牛奶见了底。
　　摇了摇杯底的一点白色残汁，焰北还有点不舍，他重新抬起头来看坐在对面的顾云沛。
　　顾云沛注视着焰北渐渐泛起红晕的双颊，还有洇红嘴角边的牛奶汁，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伸手替他擦了一下。

　　顾云沛的手指不像牛奶杯那样光滑，带着些粗糙的质感，温度比牛奶要凉一些，却带着比牛奶更加强烈的独特味道。
　　焰北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轻添了下。
　　顾云沛一怔，问他：“你干什么？”
　　焰北有些紧张地看着顾云沛，回答：“尝尝！”

　　噗呲一声，旁边站着的石亚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个昨天还大杀四方、冷酷无比的家伙，现在缩在床角的模样，像极了他们家院子里那只猫。

　　焰北不安地看向石亚，看他憋着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心里有点奇怪。但很快，焰北就被石亚手里的托盘吸引住了。喝了牛奶，解了暂时的饥渴，但味觉系统得以打开，盘子里的东西显得更加诱人。
　　石亚大大方方将托盘中那块刚出炉焙得熏香的面包往焰北面前送，半路却被顾云沛劈手夺下。
　　“那个，没你事儿了。先出去！”
　　石亚实在是忍不住，将盘子丢给顾云沛掉头就跑，门被关上后，外面传来一阵狂笑。

　　焰北忐忑地看着顾云沛，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很多东西都不懂，但必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云沛安慰他别理别紧张，先吃东西要紧。

　　满满大盘夹着熏肉的面包被焰北吃了个精光，连面包渣都没剩下。不知什么时候，顾云沛端着盘子坐得离焰北越来越近。而焰北，也已经习惯了面包和顾云沛，不仅先前所有的提防都烟消云散，还主动往顾云沛身边靠了下。
　　——食物和第一个人的味道将会终身铭刻在焰北的记忆之中。

　　两人斜斜倚靠在床头，顾云沛斜睨着不知不觉已经缩到自己身边的焰北，他正仔细将掉落在身上的面包渣拾掇起来。
　　“吃饱了吗？”
　　焰北点头，轻轻打了个嗝。
　　“知道刚才石亚为什么笑你吗？”
　　焰北扭身，疑惑地看着顾云沛，摇头。

　　顾云沛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脸蛋，学着刚才焰北的样子添了添嘴唇，告诉他，“不能随便这样——尝别人，知道吗？”
　　“为什么？”
　　顾云沛正襟危坐，打算正儿八经教授下这个初出人世的家伙“为这个世界人”的某些学问，话到嘴边，看着焰北水汽氤氲的眼睛，眼珠一转，又改了主意。
　　“你这样会吓坏别人，人家会误以为以为你想吃他。你想想，想尝别人，不就是想吃别人的意思吗？”
　　焰北眼睛睁得更大了，替自己争辩：“我不想吃人。”
　　“所以呀，千万别随便，那样，知道了吗？”顾云沛笑着抚上焰北的头，就像抚自家的宠物。
　　“对不起呀！刚才没吓到你吧，我真不是想吃你。”焰北真诚道歉。
　　顾云沛手滞在半空中，“……”
　　好一会儿，顾云沛干咳一下，说：“这个，尝我还可以，但不能去尝别人。”

　　吃饱喝足，也该收拾下自己了。焰北身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昨天倒在草地上的样子活像个被抛弃的破布娃娃，还好顾云沛将他捡了回来。
　　毕竟是才来到这个世界，顾云沛在浴室中细心地替他放好热水，准备先让他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然后再慢慢打算以后的事情。
　　从浴室出来后，顾云沛打量着床上的焰北，目光落在他的脚上，皱了皱眉。
　　焰北昨天赤着脚跑过大半个城，脚底被剐蹭得一塌糊涂。虽然大部分都结了疤，但刚才在外面打架，又被蹭裂不少。现在早已经新伤叠着旧伤，紫红带着新红。
　　焰北倒不是很在意，在扼贝斯岛，比这厉害十倍的神经刺激他也忍受过。他翻身下床，想要自己去浴室，哪知脚底还没触地，突然头重脚轻，已经被顾云沛一手搂腰，一手膝窝抱了起来。
　　“嗯！还不算重。”
　　顾云沛笑着掂量了下他。焰北虽然十分能打，肌肉却薄而结实，属于身量轻巧的类型。被顾云沛拢在怀中，十分舒服，双手也大大方方绕过脖颈，正正好将他圈住。

　　顾云沛家里的浴室非常大，洗浴时，几十个隐置的雾化口将热水打成细腻水雾喷吐出来，整个浴室都笼罩在温暖和潮湿的白雾之中。
　　也许是这陌生的触感和朦胧的视线让焰北感受到了不自在，他揪紧了顾云沛的衣领。
　　在扼贝斯岛，焰北也会每天洗浴，但那是用模拟静电冲去他在各组件运行中所产生的无用数据，和现在完全不同。
　　顾云沛感觉到焰北的紧张，不禁有些好笑，“没洗过澡吗？”转念一想，可不是焰北还从没洗过澡。
　　“不紧张，没事！”顾云沛轻拍他以示安慰，同时低头查看焰北，却发现焰北已经调节好了他刚才的瞬间失态，重新恢复固有的平静。
　　还挺能装！顾云沛心里冷哼一声，俯身，将焰北放进晕满着浓雾的浴桶中，顺手扯掉了他身上早已不能蔽体的几块破布。
　　骤然脱离那熟悉的怀抱，焰北失去了重心，被裹进潮浪和热水之中。
　　于是恐惧变成温暖和充实，紧缩的肌肤毛孔突然全部舒张开来。
　　“嗳——”
　　第一次接受这种刺激的焰北本能发出声压抑的轻吟。
　　这声不知是因疼痛还是舒服的呻吟，听得顾云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赶紧立起身来，机械地向门外走去。

　　足足一个小时后，焰北才从浴室中出来，已经换上了柔软厚实的白色浴袍，几乎脱胎换骨般重新站在顾云沛面前。
　　顾云沛恢复了理智和冷静，他将焰北连带着睡衣塞进被子里，从头到脚裹好，惯常用手拍了拍焰北脸蛋，叮嘱他：“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焰北眨眨眼表示知道了。
　　“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所有吃的用的。”
　　焰北乖乖嗯了一声。
　　“但有一点，不能随便出去，外面有很多坏人知道吗？”
　　不等焰北回答，顾云沛已经起身，向外走去。所有灯光随着他的离去逐渐变暗，窗帘重新拉上，黑暗中只留下几盏馨黄的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