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川》倦北

56、游尸

　　随着陆终话音落下，小镇的居民悄无声息地聚拢过来，他们一脸凶狠，手里拿着武器，死死地盯着门口的周卿看。

　　这些居然都不是人，而是游尸，只不过是最低端的游尸。

　　合着昨晚他们误入的小镇，竟然没有一个活人。

　　不过可惜，他们面前有一只最厉害的。

　　陆终耸耸肩，扭头对傅云说：“周卿这些年应该没少被这些鬼东西欺负，你要是看不过眼，就全灭了吧，留着也没什么用。”

　　他才刚说完，傅云周身就笼上了一层浓重的杀气，眼睛变成猩红色，面目狰狞，皮肉腐烂。

　　从一个温婉的姑娘变成恐怖的游尸，不过是眨眼的事。

　　接着，她一个俯冲干净利落地冲进游尸群里，几乎一碰到他们，傅云就变成了一具绞肉机，所到之处，残值断臂飞得到处都是。

　　陆终嫌弃地后退一步，刚好撞到周卿身上。

　　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似乎在看傅云剿灭游尸。

　　他大概没想到记忆里娇弱温柔的大小姐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陆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人嘛都是会变的，看开点。”

　　周卿毫无反应。

　　很快，几十个小镇游尸全都被粉碎，傅云回来，身上居然干干净净，什么脏东西也没沾上。

　　陆终朝她竖了竖拇指，说：“走吧，先出山去。”

　　傅云嗯了一声，去看周卿，见他正微微低头面对她，给她一种他正看着自己的错觉。

　　她无端有些羞涩，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柔声说：“周大哥，咱们走吧。”

　　就这样，四个人沿着来时的山路往外走，小镇被一点点扔在身后，待看不见小镇时，周卿停了下来。

　　“走啊。”陆终催他。

　　周卿站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眼小镇，手脚僵直地继续往前走。

　　终于，来到山林边缘，再走几步，就能彻底走到大路上，踏上去城市的路。

　　可是，这里却像是突然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周卿拦在山林这头。

　　到这里，周卿站定不动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死气。

　　他似乎并不意外这一点，想必他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没一次成功过，以为这次也不会例外。

　　没想到，陆终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屏障就立马消息不见。

　　他一脚跨出去，见周卿站定不动，催促道：“走啊，等什么呢？”

　　周卿像是难以置信，他试探性地迈出一只脚，然后是另一只，待确定自己真的出来了之后，他突然跪倒在地，面无表情地无声地痛哭起来。

　　傅云跪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

　　许久之后，周卿止住哭声站起来，僵硬地牵起傅云的手继续往前走。

　　身后是那片茂密的死寂的山林，是他的噩梦，是他的死地，但是今天之后，一切都过去了。

　　周卿的面貌一看就不是正常人，他也没证件，自然不可能像陆终他们那样走正常途径回国。

　　于是，没办法的他们找上了斩星辰，想要从地下走。

　　传音阵法打开，斩星辰的声音传来，有些头大地问：“你们为什么又跑出去了？”

　　陆终长话短说：“一个游尸，一个地魂，一个伪神，一个鬼帝，想办法弄我们回去。”

　　斩星辰那边突然没声儿了。

　　好半天，只听那边咆哮道：“你们知道地底下也是有国界的吗？我怎么弄你们回来？搞不好两边要掐起来的，而且那边的神又多凶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终揉了揉鼻子，放软声音：“试试么，不然你要让我们流落异国他乡啊？”

　　斩星辰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说：“我去找帝君一趟，你们原地等着。”

　　“去吧去吧。”

　　就这样，四人在山林边蹲了下来，一边闲聊一边等消息。

　　陆终打量一眼周卿，问傅云：“我记得你跟周卿在订婚前没见过面吧，为什么会愿意为他奔走千里收尸？”

　　那个年月，大小姐不都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出阁前一般是不见生人的，想必两人应该没什么感情才对。

　　“其实是见过面的，见过一面，”傅云说，“他来拜访家父，那天天气很好，我站在绣楼上见他穿过漆黑的门洞进来，青衫在阳光下像透光的玉石一样。他仰头，我曾与他四目相对，君子端方。他大概也是看见我的，没几天就请了媒人上门来提亲。”

　　“后来呢？”

　　“后来世道乱了，他写信给我说要出去报效国家，等回来便与我成婚，再后来就是他死在舺关的消息。其实是不是真的死了根本没人知道，因为是人传人传回来的。我只想着他为国捐躯，那剩下的白骨总该归我了。哪成想......”

　　哪成想他死得这样不甘、不堪。

　　“那你是怎么？”

　　“怎么死的吗？”傅云问，“被活埋的，我这张脸是祸端，不从，被人丢进坑里活埋了。”

　　另外三人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个人插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从小性子倔，临死前那阵不甘心，恨呐，大概就是这样死了又活过来了。我没杀过人，你知道的，那里头怨气足够多。”她一直都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找上自己，“我以后也不会杀人。”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我是不是该继续回冥界呆着？可是他怎么办？他能跟我一起去么？”

　　陆终不忍心告诉她周卿存在不了多久了，只说：“不然我帮你们求求情，回去以后，你们就还在观山街跟我们一起住。或者我再给你们找个房子，偏一点的，不会吓到别人。”

　　傅云对后面那句很心动：“真的可以吗？”

　　“应该可以。”

　　“嗯！”

　　大概两三个小时候之后，陆终那边有消息了。

　　“我们这边已经给T国发了通关函，你们往北走，去两国交界处，那里会有当地的神负责送你们出境，出境以后就直接回到国内了。”

　　T国跟他们那边接壤。

　　陆终：“成。”

　　“回来之后带着他们下来一趟，”斩星辰继续说，“一回国就下来，别到处瞎逛，要是吓到人或是搞出什么事来，我没法交代。”

　　陆终：“放心。”

　　“等等，隗玉呢？我怎么没听见他的声音？”

　　“他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自从去到那个小镇之后，隗玉就一直冷脸，很少说话。

　　“知道了。”

　　接下来的路，陆终不打算一步一步走，还是想要用瞬移。

　　可是周卿的身体受不住，才跟着走出没多远，整个人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而且他周身的灵力也散得很快。

　　陆终跟隗玉对视一眼，对傅云说：“看来只能慢慢走了，他现在虽然不能说话也看不见东西，但多少还有些意识残存，你多跟他说说话吧。”

　　傅云很聪明，她听懂了陆终的未尽之言，轻轻点了点头。

　　就这样，几人上路了。

　　走路终归是累的，陆终舍不得隗玉辛苦，提议让他自己先回去。

　　隗玉拒绝了。

　　他沉默着跟着大家，一步一步走着。

　　T国的天气很热，阳光炙烤着大地、树叶，蒸腾起的地气像是蒸笼里烫人的水蒸气，每走一步，周卿都格外艰难。

　　这边距离国境还很远，可是几人谁也没提要休息，就这样日夜不停地走着。

　　终于，距离国境还有几百米的时候，T国那边负责交接的人冒了出来。

　　这会儿陆终的怒火已经积蓄多时，而周卿已经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

　　陆终没好气地揪着来人的衣襟问：“手续怎么办？搞快点。”

　　来人显然也不是个好脾气，当即就要动手。

　　隗玉一手一个，将两人分开，冷冷道：“先让我们过去。”

　　来人慢悠悠地扫了他们几个一眼，重点看了眼周卿，故意拖延道：“急什么，手续总要齐全才行，你们也不想两边打起来吧？”

　　陆终哪会惯着他，直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人提起来，一字一句道：“给你一分钟时间，要是一分钟到了，你还没办好，那就别活了。”

　　来人这才意识到对面不好惹，赶紧讷讷地加快速度。

　　大概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国境线，只需再走一步，人就能回去了。

　　此时，周卿被傅云扶着，整个人像是一副虚脱的模样。

　　傅云在他耳边轻声说：“再走两步就到家了。”

　　这话让周卿浑身一震，他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直起身子，一脚跨了过去。

　　可是，就在他落脚的瞬间，他的身体从脚开始突然一点点碎成堙粉，他艰难地把另一只脚也挪进国界，待整个人进去之后，身体已经碎裂得差不多了。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恢复成了年轻时候好看的模样，他扭头看着身后的傅云，张开嘴笑着说：“云云，我终于回来了。”

　　傅云也跟着笑，她走过去，抬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地印上一个吻说：“你回来了，这次可不能再走了。”

　　周卿想说“好”，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了，他只能用眼睛使劲地看着她，很使劲地看。

　　“砰”地一声，漫天堙粉落下，周卿彻底消失不见。

　　傅云僵硬地站着，摩挲着手腕上戴的那支骨链，久久没有说话。

　　陆终站在不远处，手里紧紧地牵着隗玉，想起当年巨鹿战场，他就是这样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地消散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隗玉，见他脸色难看，便知他也想到了当年的事。

　　“你......”

　　他才刚开口，就被隗玉发狠的眼神打断，牵着的手也被甩开。

　　完了，完了，生气了。

　　他就知道自从知道他上辈子他把自己小命玩没后，他就憋着一股气，一直没撒，现在可算是爆发了。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一步，却被隗玉揽住腰拉了回来，说：“也该是时候算算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