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今天多了个传说》无繇可医

20、二十、交锋

　　红枫看话本的口味很杂，从龙傲天称王称霸到小年轻谈情说爱，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她不但爱看，还爱买，每逢出新必入手三本，一本高定收藏，两本普定自看和外借。她的院子里专门建了一座小型藏书阁，里边放的全是她这些年来收藏的各种话本，轻易不让他人进入。

　　红枫的爱好江与非知道，也没怎么过问，毕竟只是个人爱好。但他从没想过话本中居然还会出现大妖的名字，话本剧情可能还是杜撰的狗血故事，作者就真不怕半夜大妖来敲门吗？

　　在座三个男人心里浮出了相同的疑问。

　　红枫不清楚他们的想法，兴致勃勃地说：“那部话本叫《九歌案卷集》，写的是几个妖怪隐藏身份，一边游历天下，一边破获奇案的故事。琴九书和云图是挚友，也是破案团队的灵魂和大脑，可惜云图在一次意外中重伤身亡，琴九书为了救他也放弃了手头的案子，故事到此只留下一个遗憾的结尾，至今五年没出续集。”

　　说着说着，红枫不禁流下被坑比作者坑了五年的泪水。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庄月离三人倒是没有她的遗憾，只敏锐地从她讲述的剧情梗概中找到有价值的部分。

　　庄月离道：“且不论这个故事是否杜撰，书中梅妖云图的结局的确与现实一致，都已身亡。”

　　“虽然如此，也不能说明此云图便是彼云图，更不能证明话本里的剧情与现实相关。”江宇摇摇头，并不非常赞同他过于想当然的推断，“也许作者不过是偶然在某部典籍中看到这两个名字，觉得合适便用到了话本中。除非作者便是琴大人，否则故事只能是故事，不具备参考价值。”

　　庄月离略做思索，点点头，觉得有理。

　　江与非托着下颚，沉吟道：“我能不能看看那部话本？”

　　“可以啊。”红枫好像早料到他会提出这么个要求，迅速从袖子里套出话本递上，“这是我最喜欢的话本之一，我出门时都会随身携带，方便重温。”

　　江与非接过来翻了翻，一挑眉：“这话本，我在楼主的书柜里见过，不过是手抄本，还有自序和写作梗概，应该是原稿。”

　　“啥？”红枫人傻了，“你的意思是……杏花楼的楼主，是写这话本的人？”

　　“有可能。”江与非把话本还给她，“如果《九歌案卷集》的作者是楼主，那里面的剧情可信度就很高了。”

　　实在人庄月离闻言，立刻问：“要仔细看看吗？”

　　“不用，话本毕竟是话本，哪怕作者亲眼见证某些事情，书写时仍会不自觉地进行夸张、渲染和修饰，参考意义不大。”江与非摆摆手，“花妖焚心案查到这里已是水落石出，我们下一步有两个方向可选。第一，放弃追查，带走梅心妖魄，让花神遴选中断；第二，顺藤摸瓜，揪出杏花楼幕后主事者，从根源上摧毁杏花楼的存在。”

　　他给出的两个方向，两种选择，会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

　　第一种选择，看似稳妥，也带走了花妖焚心案的“源头”，但后患无穷。且不说花神遴选中断会引发多大的舆论哗然，单是带走梅心妖魄一事幕后主事者和楼主她们便不会善罢甘休，势必会倾尽全力追查，直至追回为止。

　　在这过程中，他们自身处境不妙，还有可能牵连家族。庄月离倒是不怕，庄家离尘远俗，在修行界地位超然，皇室不敢相逼。江家的根基却在人间，一旦皇室动手，江家便会处处掣肘，处处受限，先前所有的努力也可能付之东流。

　　第二种选择看起来凶险，却是不得不为，杏花楼存世三百年，害了三百余名无辜女子，早该消失，皇室助纣为虐，更是把大越往死路上推。

　　须知，大越边境不稳，新帝继位，朝堂倾轧还有的应付，国运日益下行。与妖族为伍迫害子民，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会被天道狠狠记上一笔，说不定什么时候惩罚就来了。

　　就连楼主都知道她们正在做的是逆天之事，在日记里劝他人远离自己，以免那日她被天雷亟顶牵连无辜。个人行为尚且如此，更何况牵系着一国命脉的皇室中人。

　　某些王公贵胄脑子不清醒，他们却不能无视大越百姓的性命。

　　庄月离和江宇自然明白江与非的言外之意，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我也觉得第二个选择更好。”红枫懵懵懂懂地点头，跟着哥哥们的脚步走，“可是我们要怎么查呢？现有的线索几乎都用完了啊。”

　　庄月离略一思索，抬头迎上江与非含笑的眼瞳：“那颗夜明珠？”

　　“知我者，离离也。”见他猜出了自己的心思，江与非笑得格外灿烂，“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楼主的院子里埋着一颗夜明珠吗？”

　　红枫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一颗夜明珠，算不上线索吧？”

　　“不然。教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还是直线思维？”江与非抬手敲了她脑袋一下，恨铁不成钢，“那颗夜明珠品相不凡，虽说并非灵物，但在修行界同样珍贵无比，只有可能出现在直系皇族，而且是极为受宠的直系皇族身上。”

　　闻言，庄月离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回忆这几日零零碎碎听到的外界传闻，冷不丁想起一事。

　　他斟酌着说道：“天子的胞弟，前不久方受封衡王的那位殿下已经失踪多日，京中为此严密管控百姓的出入，搜查也没断过，闹得人心惶惶。你刚才说夜明珠的主人已死，那人会不会就是衡王？”

　　“是与不是，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江与非神秘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江月，“四哥，麻烦你用你的传信纸鹤帮我把这封信送进宫里去，最好直接送到天子的手边。”

　　江宇挑了挑眉：“你打算让天子为我们证实此事？”

　　“衡王毕竟是他最宠爱的弟弟，无论信中所写他是否相信，都会派人上杏花楼一探究竟。”江与非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慢条斯理地道，“等他派出的人来了，我们就知道杏花楼如今的掌事者是否是他了。”

　　庄月离垂下眼帘，长睫轻轻眨动几下，淡声问：“如果是？”

　　江与非眯了眯眼：“如果是，杏花楼便非除不可。”

　　天子涉入此事，与皇室子弟涉入此事，天道记仇的轻重程度完全是两个概念。若真是如此，大越日后怕有的折腾了。

　　……

　　在太云楼吃过午饭，又挨到晚饭时分，庄月离与江与非才告别江宇和红枫，慢吞吞回到杏花楼。

　　一进门，两人就听守门的大爷说天子使者亲临，正在与楼主、副楼主和露生姑姑叙话，让他们快些回自己院子，千万不要冲撞了。

　　两人嘴上答应，也老老实实回了秋月长天阁，心里都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杏花楼之事，天子至少是知情的，否则他的反应不可能这么快，好歹也要顾及一下幕后主事者的感受，由他代为出面才是。

　　“意料之中的结果。”庄月离低声道。

　　江与非推开院门，正准备回话，一抬头，却见不远处的花藤秋千上，赤着双足的楼主正脚尖点地，一下一下晃悠着，红纱下的神色不可见，眼眸却冷清依旧。

　　江与非条件反射地把庄月离护在身后，动作比庄月离还快上一步。

　　“楼主好。”对方还未开口，江与非便已察觉来者不善，“楼主此来可有什么重要之事？”

　　足尖落地，秋千也随之停滞，楼主抬眼看向他们，目光仿佛一面古镜，映出了各自的心思。

　　“不必装了，你们二人皆为男子，我知晓。”沉默良久，楼主开口便是惊涛骇浪。

　　庄月离眸光微冷，道剑离体，化为一道流光静静沉浮于身侧，江与非却不慌不忙地迎上她的目光，微笑着问：“那么，楼主想如何处置我们？”

　　“我不想处置你们，只是有个问题不得不问。”楼主一动不动地坐在秋千上，整个人仿佛凝固成了一幅画。

　　江与非颔首：“楼主请问。”

　　楼主的视线越过他，轻飘飘落在庄月离脸上，神思一恍，如坠云间：“你们已经得到想要的真相，为何还不离开？接下来的事，不是你们该打探的，你们也打探不了。”

　　“真相是有了，可结果还未定。”庄月离通身剑意凛然，平静地答道，“杏花楼一直以来所行之事，不容于天地。”

　　“不容于天地？指人类与妖怪合作，还是花神融合梅心妖魄次次失败送命？”楼主的声音里带了点讽刺的笑意。

　　庄月离唇角微弯，冷冷地笑了一笑：“想融合梅心妖魄，复活梅妖，你们怎么不献出自己的躯体，而要牺牲无辜之人？他的妖躯，此刻正融在你们的骨血之中，该被焚心的是你们。”

　　“……”楼主静默一瞬，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被戳中了痛处，片刻后才说：“你以为我们不想吗？如果只是归还妖躯便能令梅心妖魄中的意识苏醒，杏花楼怎会存世三百年？”

　　“那本就是他的妖躯，为何不能？”江与非困惑地问。

　　“不知道，也许他根本就不想醒来，一切不过是我们自作多情。可是他又必须醒来，为了大越。”楼主笑得嘲讽，把大越二字说得云淡风轻，“相信我，如果你们知道了真相，也会做出和大越历代皇帝一样的选择。”

　　两人异口同声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既然好言相劝你们不听，非要上赶着趟这趟浑水，那我就成全你们，就当是让你们死个明白。”楼主走下秋千，红纱被风吹落，露出一张秀美却冷清的面颊，“去宫里的疏影小苑看看，你们要的答案，都在那里。”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陡然化光消失，只余满地枯败的红梅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