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蠢》猫珺

4、一个后辈

　　亲爱的小赵同学，你好：

　　首先，恭喜你考上茂市大学，你真的很棒！

　　其次，资助你的费用并不需要偿还，你也觉得欠我什么，如果可以，等你有能力之后，可以像我一样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孩子。祝你往后的人生之路一帆风顺！

　　注：如果遇到了困难，随时可以给我写信。

　　祝先生

　　20xx年7月21日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幻无常的，譬如现在，二十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毒辣的阳光恨不得把所有行人晒成干儿，二十分钟后行人就变了个物种，个个都成了落汤鸡。祝高台在雨点儿落下的前一秒冲进大楼，他看着玻璃门外苍茫的雨幕一边等电梯一边美滋滋地想，等回家之后要先洗澡，然后窗帘一拉睡个昏天暗地——最好在睡觉之前点好晚餐，备注挂门上，这样睡醒了就有的吃，简直是神仙日子啊！

　　谁知电梯没到，王哥的短信却来了。一听到短信提示音，祝高台的心就从云端跌入谷底。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这时他还抱着些天真的希望，希望是什么垃圾短信，看一眼就可以删掉不管。只见屏幕上明晃晃的显示信息来自王启，他刚想点开看看，电话铃已经响了起来。

　　等铃声响了两下，祝高台才彻底死心，无可奈何地接通电话：“喂，王哥中午好。”

　　“诶，小祝吃过饭了吗？”

　　“刚吃过。”祝高台靠在墙上，侧过头望着门外的大雨，电话那头的王启没有说话，他也就不出声，就像这通电话是王启专门打来关心他那样。周遭的寂静让雨点砸在地面的声音变得格外嘈杂，甚至盖过了钟表指针转动的滴答声。

　　“1，2，3······”祝高台盯着手表，在心里默数着，直到他数到8，王启那边才继续说道：“不好意思小祝，刚才有点事，是这样，我看过你的时间表了，正好今天下午你空着，公司这边有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小黄一会儿就来接你，我这里有点忙，先挂了。”

　　雨势愈发得大了，祝高台觉得有些冷，或许是大楼的冷气有点低。他不再等电梯，转而推开玻璃门，门开的瞬间，雨声蓦然变得清晰起来，温热的水气扑面而来，带着些泥土特有的腥气，很像是记忆里的某种气味，在那些时候，他还不是祝高台。

　　可怜的小黄刚把车开过两个路口，就接到了王哥的电话，不得不掉头回来。远远的，祝高台就看到一辆小车慢吞吞地朝他靠近，两根细长的雨刮飞速朝左右摆动着，简直晃出一道残影来，就算是这样，挡风玻璃上依然跟瀑布似的，好像有人拿着桶站在车顶往下泼水。看到他这样，祝高台又突然觉得很好笑，心里的那股郁气也慢慢散了，毕竟一个人倒霉是自认倒霉，两个人的倒霉是诙谐喜剧，一群人倒霉就成一场小品了。

　　小黄的驾驶技术可以和街上百分之八十的出租车司机比肩，毕竟他在拿到驾照的第二天就应聘上了祝高台的助理一职，他尤其擅长在祝高台家门口的三条马路上掉头，闭着眼睛也能完美地从祝宅开到龙腾娱乐的地下车库。此时他一个转弯，稳稳地停在祝高台面前，确保他上车的时候可以不淋到雨。

　　“祝哥，又见面了，好巧。”他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祝高台把墨镜戴上，嘱咐道：“慢点开。”

　　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还没有要停的迹象，寂寞的大马路上只剩下一辆龟速前进的小轿车。祝高台打开天气预报，发现上面显示“晴”。正巧汽车电台说到今日天气，播音员声音甜美，笃定地说：“看趋势啊，这场雨最多再下十几分钟，过一会儿天就晴了，晚上有散步计划的朋友们不用担心。”

　　在恶劣的天气下，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硬生生拖到四十分钟，等祝高台推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刚好听到个清朗的男声不耐烦地抱怨：“还要等多久？”

　　“这不就来了。”王启站起身，朝祝高台走来。这是个相貌普通，身材高瘦的中年男性，他看起来经常需要操心，因此眉心竖着一道深刻的纹路，几乎盖住了眉目间隐约残留着的那份爽朗。他引着祝高台走向沙发，那儿坐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孩，男孩样貌精致，眉目舒展，虽然是华人的长相，但神态和动作却跟英美电视剧里面的人很像。

　　“这位就是祝高台。”王启介绍道，“小祝，这位是郑浩雅，郑家的小少爷，原来一直在法国留学的，在公司也算是是你的后辈。”

　　两人互相打招呼，又礼貌握手。

　　王启又说：“对了，除了把小郑介绍给你认识，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那个小祝啊，你已经半年没有出歌了，公司这边也不想逼你，但是为了曝光度，也是为了你接下来的工作考虑，我给你接了一档综艺。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是这个综艺我看了，还挺有意思的，哈哈，也没有多长的时间，一天就能录完，对你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王哥。”祝高台很慢地说，“您知道的，我是真的对这些没兴趣。”

　　王启干笑两声，余光偷偷瞥了瞥郑浩雅，又劝道：“小祝，公司也是对你好，更何况你现在正在转型······”

　　祝高台打断了他的话：“我是真的不想去。”

　　王启的脸色变了，那点儿勉强带出的笑意消失殆尽，两道短而黑的眉毛绞在一起，嘴角下垂，年轻时候的样子全然消失了，好似变成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他就站在那儿，冷淡地瞪着祝高台，嗓音也变得尖锐了一些：“就当给你王哥一个面子。”见祝高台没有反应，他又说,“祝高台，难道你忘了······”

　　“王哥。”祝高台松开握紧的手，眼底的冷意也逐渐柔和起来，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松了口，“好······我听从公司的安排。”

　　“诶。”熟悉的笑容重新回到了王启那张被酒气浸染而微微有下垂趋势的脸上，他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身看看专注研究花瓶的郑浩雅，回过来对祝高台说，“小郑下个月正式出道，目前还没有作品，公司准备趁这个机会也让他露露脸，跟着你一块儿参加这个综艺。身为公司的前辈，你可要带带他啊。”

　　“好。”

　　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还是沉甸甸地坠于天际，挡住了半边太阳。祝高台靠在车后座的软垫上，感到一阵无可奈何与疲惫，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觉得无形中好像有一根细绳勒住了他的脖子，使人呼吸困难。他想要打开车窗，就算只是一小条缝隙也行，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三年前有人从车窗的缝隙处塞进来一只血‘’肉‘’模‘’糊的死老鼠过，从那之后，王启就严令禁止小黄打开任何一扇车窗。

　　他只好把脸贴在玻璃车窗上，试图从冷冰冰的玻璃上汲取一丝凉意。过了好长一会儿，眼见着就快到家了，他才勉强缓过来，对小黄说：“我今晚想要去登山，小黄，麻烦你准备好登山的用具。”

　　小黄“啪”一下子关掉电台，显出很惊讶的样子，询问：“祝哥，您要爬哪座山啊？未经批准，王哥不允许您擅自离开茂市的。”

　　“就茂市森林公园里那座小山。”

　　“啊？”小黄原本僵直的后背重新陷到靠背中，他扶了一下方向盘，思索片刻，疑惑地问道，“那山不是给老头老太太晨练用的吗？爬它需要准备什么呀？是要登山杖吗？”

　　“杖你个头啦！”祝高台无奈地伸手猛拍一下驾驶座椅背，没好气道，“你爬过山吗？速干衣、驱蚊液、太阳镜、太阳帽，你觉得我家里会有这些东西吗？”

　　小黄的脑袋朝后转了一圈，像是有话要说，又飞速地转回去了，他伸出小指敲敲方向盘，摸摸鼻子，斟酌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祝哥，您要在山上过夜吗？您······怎么突然想要去爬山啊？”还是这种饭后消食的人都懒得去的小山。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祝高台侧过头，那副深得主人宠爱的x希经典款墨镜随着车辆的颠簸向下滑动，露出阖上的双眸与微微颤抖的睫毛。在低头看前方路况的前一秒，他好像看到了那一路下垂的嘴角微微翘起，也可能这只是他的想象。祝高台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叹息，他说：“梦想实现了，像庆祝一下。”

　　当小黄跟着走进电梯的时候，祝高台完全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敬业的小助理决定把雇主平安送进家门。直到小黄走进他家，反手关门，他才发现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有何贵干？”祝高台一边问一边慢慢地朝墙角立着的棒球棍靠近。

　　小黄从抽屉里找出鞋套套上，诚恳地答道：“在做下班前的最后一个工作。”

　　“那你快去准备吧。”祝高台感到莫名其妙，“我家又不是大润发。”

　　小黄一边偷瞄他与棒球棍之间的距离，一边绕了个大圈子走进他的更衣室，从最左边的抽屉里摸出三个不同款式的遮阳帽，又在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五套速干衣。祝高台在这个家里住了五年，从来没见过这些衣物，他不禁迷茫起来。就在这时，他看到小黄从主卧的床头柜里摸出一瓶驱蚊喷雾，又进了卫生间，没过多久，居然拿出两个太阳镜。

　　“祝哥，那我下班啦？”小黄小心翼翼地问，“您还缺什么吗？”

　　祝高台还想说什么，小黄抢答：“帐篷在杂物间架子的第三层。”

　　两人大眼瞪小眼，直到床头柜因为没关好自己开了，掉出来一本最新的《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