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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四章 潮汐岛 ...

  •   希露达在人群中穿梭,步履匆匆,她藕色的裙摆急剧地晃动,不时露出那一双精致小鞋的倩影,惹来男人们一阵阵惊艳满满的目光。不过伴随她身上骷髅头饰物叮当作响的还有腰间别着的手枪和长剑,以及身后带着武器的男男女女们杂乱的脚步声。她攀上一丛岩石向四周张望,她的目力极好但仍不足以让她发现目标。她秀长的眉毛皱了起来,让她烦心的不仅是到了会合地点后没有等到弗莱娅,还有法国人要求提前见面的消息。情况有变,大家心知肚明。
      “夫人,……”古尔西夫人上了年纪,跑得气喘吁吁。
      已经接近中午了,为何弗莱娅还没有回来?她毕竟年轻,好奇心和精力都十分旺盛,船队停靠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去找乐子。在外流浪这么多年,她看人和避险的本领都没的说,因此,希露达也没有过分限制她的自由,毕竟作为女王,她深刻地体会到渴望自由的感觉。因此,只要妹妹不耽误正事,也乐得由她自在一会儿。
      但现在,为什么还不见她的身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遇上了强盗,还是她又回到那个‘主人’那里了?
      “夫人,”古尔西说:“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了。”
      希露达点点头,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炽烈的太阳,“你们留下继续找小姐。”
      “您一个人去?”
      “我一个人足够了。”说着,她跳下岩石,快步向码头走去。

      阿路贝里希在一扇大门紧闭的房间外站住。这里是一座低矮破旧的酒馆的二楼,楼房出租给来往的商户和水手们歇脚。这里是那种很低廉龙蛇混杂的地方,也是打听消息和进行地下买卖的地方。
      “你说的那个打听潮汐岛的人就住在这里?”他压低声音问一个伙计打扮的人。
      “是的,没错。她就爱里面。”
      “她?是个女人?”
      “是的。”
      阿路贝里希挥挥手让他下去,然后一只手伸进怀中,握住了手枪那坚实的木柄,另一只手在门上轻叩了两下。
      没有动静。
      他又重重地多扣了几下,“夫人,”他说:“我是来谈生意的。”
      还是没有声音——刚才探听的伙计明明说亲眼见到她回到房间并且没有出去过。他皱起眉头,伸手去推……门应声而开——他立即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夫人,我进来了。”他试探着迈进一只脚。
      房间内一片狼藉,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一只手握住手枪向里走去。房间内昏暗的光线下,他勉强看到地上仿佛有一个人脸朝下趴在那里。他警觉地向前靠拢,突然脑后一阵疾风扫来,他警觉地向旁边一跳,顺势举起了手枪。
      “啊……”伴随着一声尖叫,子弹划过那人的手臂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对方的脸,“是你,”他说,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女人,“您是……”他习惯性带上敬语,“洛林侯爵夫人?”

      “只有你一个人?”希露达环顾整个房间,这里静得只能听到外面海水拍打船舷的声音,这片海域连水鸟和飞鱼都见不到,“拜尔维涅先生呢?”
      “米罗遇到点事,他过去帮忙了。”苏兰特双臂环抱,闲闲地靠在窗边,一双妃红色的眼睛看似不经意地看着她,但她觉得那里面有一些平常见不到的东西。
      “怎么了?”她问,一边走到房间内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
      “没有什么,只是他们不能按时赶过来了。想必您也收到讯息了吧?争夺霸主之证的游戏快要结束了。”
      她点点头,“是的。”她有些心烦意乱,这意味着他们很快,不,恐怕是立即就得离开了,但是弗莱娅……“这也是你们将会面时间提前的原因吧?”
      “有这方面的原因,”他微微侧了下头,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外,又转回来,“但更重要的是,我想要先和您谈谈。”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谈什么?”希露达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似乎脱离了掌控。
      苏兰特也离开了窗边,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非常绅士地单膝跪地,“我想要您手上那张霸主之证。”他说。
      希露达挑了挑眉,她很意外。她很意外是因为在这个时候法国人提这个要求在预料之中,但他刚才的表现却似乎这会是个意外,然而她立即察觉到什么,“我不明白……”她含糊地说。
      “我知道有一张霸主之证在您的手上,是北冰洋的那张吧?”
      希露达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如果我说我知道您与米罗之间的协议的话,请不要吃惊。因为我和他是一伙的,我们都为法王效力。当然,他还有他个人的目的,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合作。”
      “……”
      “我知道,这张霸主之证原本是您用来赔偿弗莱娅小姐拿走的南大西洋霸主之证的,但是因为我们的合作关系,在得到第二张霸主之证后,米罗便将这张霸主之证还给您,作为信守承诺的保证。”他用温柔的语调说。
      “……”
      见希露达没有反应,他微微一笑,继续说:“我还知道你们,不,应该是我们与你们之间的协定:游戏结束的时候,你们要帮助我们拿到七海霸主的位子,而我们会把北冰洋的霸权交还给你们,甚至……”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眼睛,发现里面仿佛有一丝小小的波澜,“如果我们手上的霸主之证多的话,您会得到一张以上的霸证……”
      “所以说?”希露达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将一条腿搭到另一条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现在,”他的笑意延伸到他那不祥的眼睛中,“是时候把霸主之证聚集到一起了。”他一字一顿地说。
      希露达挑挑眉,“那么,”她说:“让米罗来,这是他对我的承诺。”
      “但是他不可能及时赶回来了。”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希露达坐起来打算离开。
      苏兰特挡在她面前,“您想要反悔?这对您又有什么好处?”
      “至少没有坏处。”她站了起来,昂起头看着他。
      “这可不见得。”苏兰特也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说。
      “怎么?”
      “您也许该问问别人的意见,比如您的妹妹弗莱娅小姐。”
      “弗莱娅?”她的目光立即变得锐利而凶狠——她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苏兰特点点头,他毫不退让,“弗莱娅。”
      “你把弗莱娅怎么样了?”她问,语气咄咄逼人。
      “放心,夫人。”苏兰特依旧微笑迷人,“即便您不答应,我也不会伤害小姐。我会将她平安地送回她的主人那里的。”
      “你知道她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但是弗莱娅小姐知道。”
      在最初的狂怒过后,女王陛下立即恢复了她雍容大度的气势,“你怎么能证明弗莱娅在你手上并且现在还在你的手上?”
      “我当然可以证明。”苏兰特说:“方法您也可以想得到——当然我不愿意用这种方法,除非您坚持。”
      “我想,”希露达重新又坐回椅子上去,“霸主之证现在在哪里恐怕您也是一清二楚的喽?”
      苏兰特点点头。
      “您真是神通广大。”她嘲讽地说:“米罗还不知道这些吧?”
      “他明白我的立场。”
      希露达一挑眉,“那么您也明白我的立场,奥尔科特阁下。”
      苏兰特忽略掉她不爽的情绪和语气中刻意的嘲讽,最大限度地用温柔的语调说:“我们的承诺不会改变。”
      “我如何能相信一个绑架了我妹妹的人所说的话?”
      “就凭即便您不答应他的条件这个人也不会伤害您的妹妹……”
      希露达一拳砸在椅子的扶手上,木质扶手应声折断,她倒竖的柳眉明白无误地传达了她此刻的狂怒。
      苏兰特依旧笑咪咪的,“请息怒,陛下。生气会影响您的判断,进而影响您睿智的美名。请耐心听我说:即便您对在下的人品有所疑虑,那么总该相信与您有过协议的米罗,现在我们并没有更改协议的内容,所以,即便将来我不想兑现承诺,就凭米罗一言九鼎的性子他也会竭尽所能为您追回您的权利……”希露达张口要说什么,但苏兰特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抢先说:“如果您顾虑我们的政府,那就更没有担心的必要了。我的祖国在北冰洋并没有什么诉求,现在没有,未来至少三十年也不会有。也就是说,七海霸主诞生之后,这张霸主之证对法国毫无用处。您认为我们会为了它冒与丹麦断交甚至开战的风险吗?”
      希露达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理智渐渐回到她的脑中,她觉得苏兰特所说的也有道理,但总觉得似乎哪里还有不对的地方。
      苏兰特后退两步,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复,对此他胸有成竹。
      过了足足有一刻钟,希露达终于抬起头来,惨然一笑,“我没有别的选择,对吗?”
      “应该说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陛下。”
      希露达站起来,“不用对我假惺惺。”
      “我无意冒犯您,陛下。只是请求您提前兑现承诺。”
      希露达冷笑:“您已经冒犯我了,大人。是不是还要我们不要出现在潮汐岛?”
      “不,不,陛下,在下当然没有这个权力。只是您需要一点时间,先去安抚一下弗莱娅小姐,是不是?”
      “弗莱娅她在哪里?”
      苏兰特微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希露达的目光变得更冷了。她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了那张薄薄的卡片,撇了过去,“如果你食言,我会亲手杀了你!”她的声音像北冰洋二月的寒风一样冷冽。
      苏兰特将“霸主之证”装入衣袋中,卑谦地行了一礼,“这是自然的,陛下。小姐她就在丘比特岛,作为一名海盗,相信您比我更熟悉那个地方。”

      等到摔门的声音响过很久,苏兰特才长吁出一口气,脱力一般靠到墙壁上,他拿出那张霸主之证,反反复复地看,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抬起头,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了。他快步走出房间来到操作室。这艘船非常安静,只有十几名船员,而他们大部分都呆在底层船舱自娱自乐,只有舵手等几人呆在操作室。不知为什么,自从希露达走后,他心中就一直不安。是因为良心受到了谴责吗?他苦笑着想。他心绪不宁,因此他到达操作室时就没有注意到房间内只剩下舵手一个人了。
      “立即启航,按照航海图,往潮汐岛方向……”他吩咐道。
      “是的,大人。”那人回答说:“不过我一个人没法开船。”
      苏兰特已经走到门边,身后突然传来的熟悉的声音让他全身一僵,他机械地转过身,发现舵手那顶破毡帽下露出了拜安·拜尔维涅那张熟悉的笑脸。
      “要不要我帮忙?”另一个声音在他的另一侧响起。米罗嘴里叼着根上等的雪茄悠闲地吸着。
      苏兰特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房间的每一寸空间,但是他在巨大的恐惧压迫下的大脑已经浑浑噩噩,无法立即做出反应。
      “怎么?奥尔科特大人没想到我这么快回来?”米罗的脸在青烟后变得模糊起来。
      苏兰特惨然地笑了笑。他认清了现实,也知道结局,心里反而镇定下来,“是啊,米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段时间了。大概在希露达和你在聊天的时候。”米罗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一只还不饿的猫在看着自己无路可逃的猎物,“为了不打扰你们,我就先到这边来和拜安聊天。”
      苏兰特又笑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这双拿惯长笛的手修长美丽,不像执剑人的手那样粗糙强悍,因此很容易被人们忽略它们蕴藏着的力度。于是,他决定开门见山,“那么我和希露达夫人的谈话你也听到了吧?”
      米罗抬了下下巴,“你来告诉我。”
      “我按照你们事先的约定拿到了北冰洋的霸主之证。”
      “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没有说要给你。”
      “直说了吧,米罗。”苏兰特此时既然对自己的生路不抱希望,反而无所畏惧了,“你是不是不想把霸主之证交给我们的祖国?”
      “我想阁下是明知故问。”
      “但是你利用了政府的资源,你代表了国王陛下……”
      “不要对我说教,奥尔科特大人。”米罗说:“第一,我的命和我的钱都是属于我自己。其次,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国家和国王陛下。”
      苏兰特恍然,他苦笑了一下,“抱歉。我几乎忘了一些东西。”他从口袋中掏出那张霸主之证,“想要拿回去吗?”
      米罗却似乎并不急着拿回他的东西,“你说呢?”
      苏兰特轻轻抚摸着那张卡片,就像母亲最后一次抚摸自己即将永别的孩子,“你收集这些东西是为了有朝一日在大海上无所阻拦地寻找那位大人吧?”
      “……”米罗没有说话,烟雾袅袅中他就像一个影子。
      苏兰特微笑了一下,“祝你成功!”
      “谢谢。”米罗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温度。他向苏兰特走去。
      “但是我不能给你。”苏兰特突然说。
      “这由不得你。”拜安注意到局势的微妙变化,也靠拢过来。
      苏兰特突然一个闪身向米罗刚刚离开的门口闯去,然而米罗比他更快,早一步挡在了他的去路上。电光石火间,苏兰特抽在手中的长笛突然寒光一现,变为一柄短剑。拜安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小心”,米罗早已举剑格挡,锋利的短剑在剑鞘上留下一道口子。然而,接下来,米罗只觉剑身一轻,苏兰特借着他隔剑的力度,飞身反跃向窗户的方向,在半空中他身子一拧,飞脚踢向拜安执剑的手腕。拜安的惊呼与窗户破碎的声音同时响起。米罗已经夺门而出。
      苏兰特站在船头,海风温柔地抚摸着他烟灰色柔软的头发,他妃红色的眸子中带着悲悯和决绝的神色,令人想起十字架上就义的耶稣。
      “你逃不掉的。”米罗在他面前站定,“把东西交出来,也许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苏兰特笑了,像他一贯的温柔和友好,“我逃不掉的,因此你才没有打扰我和希露达的交易。你需要一个借口来杀我。我不认为你会放过我,因为我参与,不,是组织和促成了‘巴黎密约’。”
      拜安惊呼出口,他隐约地知道一些关于巴黎密约的事,也知道它与阿卡利亚斯的沦陷有关。但他不敢相信,像苏兰特这样文弱的人竟从中起了这样的作用。
      米罗不为所动,“我的确不想杀你。因为即便你参与了,也不是主谋。”
      “你想知道主谋是谁?那不是一个人。”
      “你可以告诉我你知道的,然后我放你离开。当然,要把霸主之证留下。”
      苏兰特苦笑了一下,“如果我回去,一样会没命;如果不回去,就失去了一切。”
      “只要你活着,凭你的本事还可以再挣回来。”
      他微笑着摇摇头,有血珠儿从伤口处顺着脸颊流下来,“我逃不掉的,但至少我可以选择怎样死。”他决绝地说。“不过,在死之前,我可以解答你的疑问——只要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米罗歪着头略微思索了一下。
      “也许我得提醒你时间宝贵,米罗。”苏兰特说,完全不像一个慷慨赴死的人,“也许下一秒我就会带着那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坠入地狱。”
      “当年的‘巴黎密约’,真的和阿卡利亚斯的陷落有关?”米罗调整了一下心绪,试着从最简单的入手。
      “是。”苏兰特肯定地说:“但那只是一部分,太阳王陛下要用这些对他作用不大的殖民地来换他在欧洲的核心利益,其中就包括阿卡利亚斯。”
      “但那时法兰西和英、西等国还是敌对关系。”
      “因此才要秘密约定,而且表面上还要英国军队来攻打,做成殖民地战斗不力失守的假象。”
      “谁是主谋?”
      “路易十四陛下是拍板人之一。我的主人也从中起了决定性作用——关于他我不想详谈。”
      米罗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扣进肉里,鲜血渗了出来,但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说:“据我所知,先王对卡妙很好,没有他的默许,卡妙的势力不会发展到那么大。为什么后来他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苏兰特摇摇头,“也许卡妙的势力太大了威胁到了他。我只知道上头的要求中阿卡利亚斯必须陷落,也许要卡妙总督死才是真正目的,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拜安张开嘴看了看米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感到有些窒息。
      “还有一点。”苏兰特突然想起一件事,“太阳王陛下起初似乎是犹豫不决,但是有一天我的主人拿了一封来到新世界的密报去觐见,龙颜大怒,之后陛下就下定了决心。关于那封密报我知之甚少,只是有一次从主人那里听到关于什么‘金百合令’之类的话……”
      米罗的瞳孔蓦然紧缩,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颈间。
      “米罗?”拜安一直在注视着他,因此立即感到了他的反常。
      米罗回过神来,长吸了一口气,继续问:“参加的人还有谁?”
      “我只知道当年来谈判的人,英方代表是曼彻斯特公爵和莫西亚伯爵,而我方的代表就是我,哦,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人,他对整件事情很热心,甚至还把他的房子提供出来作为秘密接待和谈判的居所。但我不知道他在整个事件中的作用,他从不插手我们的工作,以至于竟然会忘记他的存在。”
      “谁?”
      “贝尔特朗子爵。”
      “……”米罗记得他,还一直把他当成好朋友,他是米罗在欧洲为数不多的留有好印象的人之一,此前米罗绝不会想到他会和这件事有关联。
      苏兰特忽然抬手亲吻了一下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女士发夹,温柔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而后将它别在了胸前,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恢复了之前的冷酷和决绝,“我并不知道卡妙大人的下落,米罗。但是我祝福你能够找到他。”他的左手伸向护栏。
      “等一下。”米罗急忙阻止,“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拜安也向前走了几步,但苏兰特抬起手止住了他。他询问的目光看向米罗。
      “既然你选择赴死,为什么不把霸主之证交出来?”拜安急得大叫。
      苏兰特摇摇头,“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对不起。”
      “你的主人,他到底是谁?”米罗急忙问:“他是我们认识的人吗?他是和卡妙……关系最亲密的人,对不对?”
      苏兰特微笑了一下,他的神色突然释然了。“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话音未落,他的身体早已腾空而起,向着大海自由坠落。
      “不!”米罗眼前出现了若干年前的一幕,那一次的错过让他终生遗憾痛彻心扉。所以他的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弹了过去。苏兰特跃入大海的画面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他恨不能再多长两条腿。苏兰特最后的笑容一直在他脑海里浮现,那种超然和留恋的神情如今就像秋日里折翼的蝴蝶一样向着深潭坠落……米罗向着他扑出去,仿佛要抓住最后的希望……
      “啊!”拜安扑到护栏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米罗抓住了苏兰特左手的四根手指,苏兰特就像一截断枝一样惊险地吊在船外,而他脚下,则是怒涛汹涌的大海——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抱住米罗的腰,准备和他一起把人拉上来。
      “别犯傻,苏兰特。”米罗死命抓住他的手,试图往上拉,“我说过不会杀你,也不再……逼你了……”
      拜安在一旁拼命点头。
      “米罗,”苏兰特说,他红色的眸子里泛起的是善意的光芒,这使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圣洁,“你是好人。”他说,他又看向拜安,“你们都是。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米罗吃力地问,他感到快吃不住力了,“先把另一只手给我。”
      “我死之后,请把我手上的戒指带回去给蔓苔侬夫人。”他忽然扬起了另一只手,却不是递向米罗,白光闪过,他向大海坠了下去……
      “……”
      “啊~~~”拜安大叫起来,刚才变故太快,以至于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米罗呆呆地看着手中鲜血淋漓的断手,那上面的贵金属戒指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亮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九月二十八日,潮汐岛。
      潮汐岛是位于巴拿马与百慕大之间的一个小岛,主要由火山岩和珊瑚礁组成,它的海拔太低以至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海面以下,只有落潮时才会露出水面。它的面积不大,由一大一小两个地势稍高的“山头”和一些相对低洼的珊瑚群构成。在落大潮时,可以看到它的全貌:两座灰突突地势平坦的小山,和环绕它们之间由雪白珊瑚粉和金色细砂石构成的沙滩,落潮时没有退出去的海水在低洼处形成水潭,碧水金沙,倒也风光无限。米罗接手后,在山头上种上一些红树、椰子之类的海滩树,竟也郁郁葱葱地长了起来。
      九月二十八日是大潮日,二十四点时会涨大潮,因此当早上八点,疲惫不堪的“狮鹫”号终于在岛附近迎着朝阳抛锚后,信步走出船舱的沙加看到的就是细白的沙滩在两个“山头”之间若隐若现的美丽风光。
      山顶上刀光剑影和“山头”另一侧的呼喝打骂声让这里拥挤而热闹,显然有比他们更早到达的旅客,而且他们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势。在这一片生机勃勃中,米罗站在地势较高的山头的半山腰迎接他们。
      “狮鹫”号的主人米诺斯·凡·海辛和船长阿路贝里希跟在沙加身后下了船。他们的船员都留在船上修补和警戒,毕竟今天在这里可不是做客的——只有一个女人和他们一起下了船。即便她穿上了男人的衣服,米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她是德·洛林侯爵夫人。
      “欢迎。”他说,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他的客人们,“我是这里的主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米罗,”沙加仰起头看着米罗,四目相对,他碧绿的眸子像雨后的晴空一样空灵清澈,“米罗,”他说:“我联系不到你和苏兰特,所以摄政王殿下让我来走一趟。见到你一切安好,真是太好了。”
      米罗没有问他是怎样得到确切消息的,仿佛这一切本应如此。
      “苏兰特呢?”沙加走到他身边环顾四周,“他也在这里吗?”
      “他死了。”米罗说,看着远方的海岸线,用最淡漠的语气说,插在衣兜里的手紧紧攥住那只金属小环,几乎要把它扣进手心里。
      “死了?”沙加的表情是意料之中的震惊。
      “是的,死了。”米罗抑制不住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暴露出了他的悲伤。
      沙加欲言又止,他陷入了沉默。
      德·洛林侯爵夫人趁机走上前,“哦,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对我们大家都是。”她试图走到米罗跟前去,但米罗用冰冷的眼神阻止了她,“但是,孩子们,请节哀。”
      “夫人,”米罗继续用冷冰冰的语调说,他的表情和语调像极了卡妙,“东西就在这岛上,不过想要它的不仅仅是您,”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战场上的硝烟和港口中停靠的船只,“祝您一切顺利。”
      侯爵夫人的脸色变得苍白,“哦,不。”她惊恐地叫起来,“你不会打算把我一个人扔下吧,米罗?”
      “当然不会。”米罗一指硝烟弥漫的战场,“您看,您有这么多的伙伴呢。”
      “他怎么死的?”沙加突然问,语气中一片萧索。
      米罗受到他的情绪影响,“为了霸主之证。”他回答说。
      沙加不再追问,他闭上眼睛,似在哀悼挚友。
      米诺斯主仆看看沉默不语的沙加和阴晴不定的米罗,再看看惊恐万状的侯爵夫人,一时十分尴尬。
      远处金光粼粼的海面上又出现了一支船队,米罗注视着它们飞快地近前,“您也是为‘霸主之证’来的吧,爵士?”他问米诺斯。
      “啊,啊,嗯,是啊。”他含含糊糊地回答,一边拿眼睛瞥了一眼沉思的沙加。
      “那么您一定得到了霸主之证了。真没想到您这样的人也会参与到这些事来。”
      “他们没有掺合进来才奇怪的吧?”拜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难得的悠闲爽快让他使漂荡在这群人中间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没有没有。”米诺斯干笑了两声,“咳咳,我们只是来送人,顺便凑个热闹。”
      “哦,对了。”拜安继续说:“听说您的舰队在非洲和牙买加都遭遇了不幸,这是真的吗?”
      米诺斯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沙加不愿意再和这些人呆在一起,他在米罗身旁小声说:“借一步说话。”
      两人转身向小湖方向走去,正好与一名魁梧的法国人擦肩而过。
      “嗨,菲永先生。”拜安今天显然很兴奋,他叫住了那名法国人,“听说您从牙买加回来,还发了一笔横财,有这回事吗?”
      拉达曼迪斯立即射过来一道凶狠的目光。他高大的身材挡住了上午的阳光,只留下阴暗,不过他立即觉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一侧过来,他打了个寒颤,发觉那是米诺斯那双常年隐藏在刘海儿下的眼睛,正发出刺眼的光芒。
      米罗跟随沙加走到一株斜向大海的椰子树旁,二人一齐望向远方的波光。
      “什么事?”他问。
      “你说苏兰特是为了‘霸主之证’而死,那么他得到了吗?”沙加开门见山地问道,语言之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没有。”米罗回答。
      沙加闭上眼睛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又旋即睁开,“那么现在,我们手上一共有几张霸主之证?”
      “怎么?”米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反问:“我们?”
      “我刚才说过了,因为联系不到你和苏兰特,因此摄政王殿下委派我为特使,所以现在由我来代表法兰西政府。”
      “所以?”
      “我希望你手上的霸主之证能暂由我来保管,等得到海洋霸主的统治权后,我立即归还给你。”
      米罗耸耸肩,“那要让您失望了,大人。因为我手上只有一张霸主之证,恐怕拿不到霸权。”
      “一张?”沙加一愣。
      “一张。”米罗笑嘻嘻地说:“本来还有一张的,不过被苏兰特弄坏了——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
      “请将这一张给我。”沙加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您当时在那里实在是太好了,菲永先生!”一声暴喝传来,打断了米罗的回答,两人一齐向米诺斯主仆看去。阿路贝里希已经跳到了两个人中间,咧开的嘴里露出的金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夸张地笑着,“这真是太好了!我们的船只——满载着金币和蔗糖的船队,据说在牙买加附近的海域遇到了海盗,您一定听说过这件事情吧?”他的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
      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他们附近响起——一支由五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开了过来,对着海岛和海岛周围的船开炮。
      “是英国人的船!”拜安恨恨地骂了一声,组织水手准备迎战,而海上的船只,尤其是好斗的海盗船已经加入了战团。
      米罗只是冷淡地瞥了那边一眼,继续他们的谈话。“你手里还有其他的霸主之证,沙加。”他肯定地说。
      “是的。”沙加回答得很干脆,“被派出去的不止你们这一支船队。”
      “其他人收获如何?”
      “我手上已有两张。”
      “哦。”那一刻,有什么一直游移不定的东西得到了答案,“你们还真是志在必得。”他微笑着说:“不过,就算加上我手上这一张,也只有三张,除非你还有其他人没有问到。”
      “另外四张不会在同一人手上。”
      “哦?”米罗一愣。
      沙加意识到说的太多了,目光飘向海面上的硝烟。此时,洛林侯爵夫人已不知去向,米诺斯主仆也暂时丢下了拉达曼迪斯。“除去撒加兄弟不算,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土耳其人,还有各地的海盗和政府武装,这么多力量在抢夺,霸主之证不可能落在一个人手上。”
      米罗冷笑一声,“荷兰人的西印度公司已经快完了,凡·海辛先生看上去也是自顾不暇——当然,也许他们可以与别人合作——葡萄牙政府反对异教徒,土耳其人刚被英国人打败,而西班牙人——无敌舰队已经没落,他们正忙于内斗,撒加兄弟俩对下一任海洋霸主已失去兴趣,看样子他们很有可能将手上的霸证送给某一个人。”他向着战团中央的“皇后岛”号瞄了一眼。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米罗?把你手上的霸主之证借我一用,对你没有什么损失,却会永远得到法兰西政府的敬意和援助。”
      米罗冷笑了一声,“敬意和援助?那么,沙加,为什么不把另外两张交给我?我不相信你以后会亲自航海。”
      沙加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看着他没有动。
      米罗笑了,他歪了一下头,“你不相信我?”
      “作为朋友,我绝对相信你,米罗。但是我不相信你会永远从国王陛下的利益出发。”
      “当然不会,沙加,你看得很准。”米罗对他行了一礼,转身要离开。
      “米罗!”沙加叫住他,“别忘了你是受国王陛下和摄政王殿下的委托出海的。”
      米罗大笑起来,“沙加,沙加,要我说你什么好?拜托,船和金钱都是我自己的,难道只为了一个‘特使’的虚假头衔我就要为它卖命?何况在新世界,这个头衔还不如我是印第安混血儿的身份更有用些呢。”
      “米罗,我保证这次陛下一定对你有所表示。”
      米罗带着有些天真的表情研究了沙加一会儿,“沙加,为什么是你来做这些事?我一直认为,这么崇高的工作应该交给红衣主教史昂·恩普瑞先生来做才对。”
      沙加碧如晴空的眼眸看不出丝毫的波动,“老师被教廷召唤到了梵蒂冈,因为教皇陛下不久前收到了一封有关老师名誉的检举信——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米罗。”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米罗很难想象有人会用如此空灵淡然的语调来表达自己发自内心的怨恨。“我真不知道,沙加。不过我猜到了。而且——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在这里见到他,真的。但是,有些时候,主人不必亲自去发号施令,只需要表明一种态度即可。我想,这件事上,您比我理解得更透彻,是不是,太傅大人?”
      海上的战斗逐渐蔓延到岛屿上。一辉·法斯跳下小船,踩着敌人和士兵们的尸体走上潮汐岛。
      沙加垂下眸子,“那么,告诉我你的决定,米罗。”
      米罗向他走了两步,“沙加,我的朋友,在你的心里,你认为我回到法兰西,是为了什么?”
      沙加疑惑地看向他,本来他认为这是毫无疑问的。
      “为了寻找卡妙?”
      “难道不是吗?”
      米罗轻轻地笑出声来,“你们真以为我疯了吗?即便最开始的时候是,”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可是灵魂深处最深刻的绝望却浮了上来,将他矢车菊色的眸子染得如同地狱般深邃,“那么经历了这么多,我也该明白了。卡妙已经死了,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即便他还活着,他的世界也已与我的世界擦肩而过了。他拒绝了我。”他闭上眼睛,然而他周身的气息却让周遭突然变得像极地的严冬一样寒冷,“我所能做的,不是寻找,而是复仇。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将他从我的世界带走的人受到惩罚,要将他们推进地狱的烈焰,为此,”他猛地睁开眼睛,阳光映得他的眼眸如同两点跳跃的鬼火,“我宁可坠入地狱。”
      沙加打了个寒噤,他本能地想要反驳,然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眼睁睁看着米罗转身离开。

      拉达曼迪斯站在一块岩石后,冷眼看着一辉·法斯向这个方向走来,犹豫着要不要迎上去。
      米罗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愉快地向两个人打招呼,“拉达曼迪斯,一辉,好久不见。怎么,还要继续上次的决斗吗?”
      拉达曼迪斯从藏身处走出来。一辉也站住脚,两个人都冷眼盯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怎么,拉达曼迪斯,您的心愿已经完成了吧?希望您的锐气没有随着财富的积累而一起消散。而您呢,法斯先生,上次不是还叫嚣着要杀死他吗,随着职位的升任而变得胆小了吗?”
      “我只是拿回我该得的。”拉达曼迪斯忍不住说。
      “当然。”米罗说:“我的意思是,很高兴您能完成自己的心愿。所以说,现在上帝也无法阻止你们的决斗了,不是吗?这么着吧,我来加个筹码,以弥补上次打断二位的遗憾,”米罗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他的霸主之证,“地中海的霸主之证,到撒加宣布游戏结束时谁活着就是谁的。如果你们都活着或是都死了,那它就属于别人了。”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小红树丛,将霸主之证扔在两人之间。
      一辉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太阳渐渐移向天顶,两座山之间美丽的海水湖呈现了出来。没有一丝风,天边一团团的墨色乌云正在迅速升起,越堆越高。
      撒加站在山巅,垂下头看着他脚下的风景和厮杀的人马,就像端坐在云端的上帝,他身上的黑色长袍和罗列其上熠熠生辉的宝石装饰品更凸显了他肃穆和高贵的气质。
      “马上就有一场雷暴了。”站在他身后的魔铃说。她又戴上了那个银质的面具。
      撒加点点头,“魔铃,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而且,新王陛下似乎并不需要我。”她卑谦地问:“我能否继续服侍陛下?”
      “我和加隆将要去流浪,那对你而言太艰苦。而且,将来,我们不再拥有神赐的力量,你,我,还有加隆,我们都是普通的人类。”
      “您知道,我并不需要报酬。我只要成为您和加隆先生卑微的婢女就够了。”
      撒加微笑起来,他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兄长般的宠溺,“我会和加隆讨论这件事。现在,让我们去完成我们最后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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