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新泽天涯

7、曾经往事

　　正在熬汤的千程也是不由得锅铲一抖，半回头对门口的小猫们问道，“又怎么了？”
　　“回君上的话，好像有客人来了！”小猫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有客人？”千程有些诧异，但也觉得这是意料之中。
　　白衣来客也被黑牡丹这一声尖叫震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笑道:
　　“嗯，好香啊，竹荪汤的味道。”
　　然后他睁开了眼，向门内拖着背篓的黑牡丹笑道:“你好，牡丹！”
　　“君……君，君，君上！”冷不防黑牡丹又是一声喊，“来啦，来啦！”
　　听得黑牡丹这样喊了，千程只得放下了锅铲，招呼小猫们看好了锅里熬的汤，转身摘了围裙走出了厨房。
　　她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迎风而立，笑脸盈盈，正好注视着她。她的迅速在记忆里搜寻这张脸，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怎么看门口站的都是个陌生人。
　　但当她走近了些，映着阳光，她更进一步看清楚了来者的长相，他的那双眼睛正映着阳光，闪烁着琥珀色的光。
　　“殿下，是这里吗？”
　　她正想喊，门外又有人在说话了，打断了她的思路，一看，是几个仆人模样的人，背着包袱搬着箱子，白衣点点头，他们就一股脑儿地搬了进来，也没问院子里立的人。
　　“那一间啊殿下？”又有人问。
　　白衣看了一眼门上插着曼珠沙华的房间，笑了笑，示意在那隔壁。
　　仆人们仍然没有理会院子里的人，连刚走出来的千程也没有搭理，直接绕过她，往指定房间搬去了。
　　“看样子，你又把我忘了，”白衣往前走了两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阳光下，随即他的眉头一抖，眼睛微闭，折扇一开，挡在了自己的头顶上，挡去了阳光，“没关系，就当你今天重新认识我。”
　　听罢，黑牡丹脑袋一埋，拖着背篓赶紧走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千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轻声喊到:“扬羽。”
　　一阵风吹过，吹得扬羽的白衣不停地摆动着，他放下了手中的折扇，向身子的两边伸开了双手，头往旁边一歪，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这次千程没有犹豫，大踏步向前，投入了他的怀抱里。
　　“不请我吃顿饭，喝一碗竹荪汤吗？”扬羽轻搂着她的腰身，在她耳边问道。
　　“你等会儿！”千程仿佛此时才记起自己的厨房里还熬着汤，“我去把松茸放了！”
　　然后她便松开了手，从扬羽怀里溜了出来，转身便向厨房奔去，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扬羽的表情，满脑子只惦记着该放松茸了。
　　仆人已经搬好了东西，麻利地收拾好了房间，带头的回到扬羽的旁边，看他一脸无奈的笑，开口问道:“殿下，当真不要小的留几个伺候？”
　　扬羽摇了摇头，表示不用，仆人们只好行了礼后，退出了院门，悄悄地离开了。

　　从扬羽下凡算起，他在凡间已经呆了好几百年，一点一滴地在收集着千程破碎的灵识，和一个又一个的灵识宿主擦肩而过。每一世的终末他从三途河渡过的时候，都从没接过那碗孟婆汤，紫烟曾劝过他，可他一再地坚持下去，哪怕被三途河的河水撕得皮开肉绽，他也从没畏惧过。
　　不过，这些他都不愿告诉千程，他只愿意看着心上人会心的微笑。
　　其实要让千程微笑也很容易，比如，喝光她熬的竹荪松茸汤，扬羽的确也喝了，喝得很香，在远处围观的猫儿们都馋得直流哈喇子。
　　“味道如何？”坐在旁边的千程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拿着勺子，笑着问道。
　　“嗯，”扬羽点点头，“还是那味儿，一点儿没变。”
　　“没变？”千程有些诧异，“我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扬羽笑了，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弹，“那你可还记得，你曾经嫁过我？”
　　记得？当然不记得！千程心里念道。星月曾告诉她，扬羽的妻子是她灵识的宿主。
　　“记得，”她只好撒个小谎，“但又记不清，我那会儿叫什么来着？”
　　“那时候你叫桐儿，”扬羽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我是个小老百姓，娶了你这个同样也是老百姓家的姑娘，那段时间，我们很幸福。”
　　千程的脑海里没有这一段记忆，细细想来大概又碎了，散了，“那，你再给我说说吧，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扬羽轻轻牵过她的左手，把她手腕上的袖子撩起，露出了手腕，在她的手腕上，有一道很不明显的疤痕，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剑——明皇的样子。
　　“啊？”千程有些吃惊，“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扬羽正是通过这道疤认出她的，那是一年的花灯会，扬羽陪着家中兄弟姐妹正在悠闲地逛着花灯会，猜着灯谜，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好不热闹。只有扬羽并不太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一直游走在人群中，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不过，他的兄弟姐妹们倒是早就习惯了，知道和他俩说话时，他总是注意力不集中，久而久之，也就不在意了。
　　这时候，他的弟弟奔过来挽了他的手，想请他帮着猜灯谜，他也没有多想，跟着去了。
　　当他正猜到某个谜语的时候，身旁一个约摸及笄之年的姑娘也在念着谜底，他一回头，和姑娘刚好四目相对，然后他退让了一步，示意请姑娘先猜。
　　这姑娘垂目含笑，福身向他行了个礼，看来是个家教极好的姑娘，礼毕才抬起左手去那灯谜。但姑娘的身材娇小，抬高了胳膊垫起了脚尖也拿不到，左手从扬羽的面前划过，不经意间，露出了洁白的手腕，手腕上用红绳系着平安扣，却挡不住手腕上的那道疤——
　　他有一种抓住这只手的想法，但是，又怕唐突了这个姑娘，不，她分明应该是千程灵识的宿主，但她明显没有记忆，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而已，吓跑了她可怎么办？
　　于是他伸手帮姑娘摘下了灯谜，递给她，然后对着他温柔地一笑。
　　四目相对时，姑娘的脸顿时红了，不好意思地将灯谜举起挡住了自己的脸，转身小跑混入了人群里。
　　而他的灵术早附着在了灯谜上，再粘到了她拿灯谜的手上，仿佛牵着一根丝线，一直牵到了她的家里，闺房里。
　　几日之后，扬羽的父亲和媒人带着聘礼亲自登门求亲，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姑娘的名字叫桐儿。
　　平民娶亲，没有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但该有的礼数扬羽一个都没少，把桐儿娶进门后，夫妻很是恩爱，由于桐儿年龄小，也没人催着要孩子，他们就这样幸福地生活了七年。
　　在第七个年头上，扬羽在半夜惊醒，被他存在惊鸿羽箭中的灵识碎片发出了令人颤栗的哀嚎，他怕吓着身怀六甲的桐儿，便独自一人带了羽箭离开，刚一离开，紫烟便找到了他。
　　“出事了？”他问。
　　“出事了。”紫烟点头。

　　柏司霆阵亡的情况千程是有记忆的，他手持着彼岸击退了无数的赤鬼，却唯独挡不了星月。星月的攻击力很强，很快便突破了联军的防线，直接和柏司霆交上了手。
　　而且星月这张脸的确很具有迷惑性，无论是佩林还是几位长老，看到他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喊一声“千叶殿下”，这多少给星月留下了钻空子的时间，更何况他本就很强。
　　柏司霆没有见过千叶，他自然不知道千叶作为明华宫的三皇子、地界抵抗赤鬼牺牲的第一个英雄究竟长什么样，但星月狠就狠在他将一大把千程的记忆碎片强行地塞给了柏司霆，干扰了他的记忆，更干扰了他的注意力，待那些碎片被灵识吸引过去时，他挥出了刀，一击即中。
　　“司霆战死之后，小妖王坏了三界的规矩，直接闯进了凌霄殿，求天君相助。”扬羽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天君这一次为何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出兵相助，并且，由龙筝殿下亲自带兵。师父说他不放心，因此请旨一同前往。哪知道这次师父的预感又应验了，龙筝殿下竟然真的败了。”
　　“我至今没有想通，她竟然会败，”千程将空碗筷堆放在一旁，猫儿们很自觉地来的收拾了拿走了，“她不是战无不胜的吗？”
　　扬羽摇了摇头，道:“心死了，所以她也就一心求死了。或许她不在乎这场仗的结局如何，她只求一死罢了。”
　　听着扬羽的话，千程双手托着腮，感叹道:“别看她高高在上，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后来呢？”
　　“后来，大哥找到了我，”扬羽继续说道，“带来了很多不幸的消息，包括师姐也战死了，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将你的灵识碎片交出来，让你复活。”
　　“难道你不希望？”千程问，“或者你更愿意你的妻儿活着？”
　　扬羽摇了摇头，苦笑，“也许星月说的没错，我这个人太矫情太纠结，因此也误了很多事。那时候桐儿即将临盆，我不忍心拿她和孩子的命来换大家的一时心安，所以我说，让我去吧。”
　　扬羽的参战的确挽救了联军的颓势，即使没有了彼岸的庇佑，他的天雷也如同一层天然盔甲一般，护着联军步步逼近地狱之门，即使是赤鬼王的参战，也无法突破这层天雷。
　　联军以为这一战必胜无疑了，只有伽罗在担忧着扬羽的状态。他很了解这个徒弟，就当是情况而言，扬羽的战斗力的确仅次于龙筝，但是，现在的他不过一介凡人，再厉害的神仙也会累，也会精疲力竭，更何况是一个凡人？
　　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桐儿难产的消息，母子俱亡，伽罗本没打算将这消息告诉扬羽，但却藏不住他的那根惊鸿羽箭，桐儿一死，千程的灵识归位，那根箭就开始发出共鸣了，而且直奔地狱而去。
　　千程听蓝幽亭和星月说起过，当时扬羽从地狱之门纵身跃下，粉身碎骨。
　　“你为了抢到我的灵识，连大战都不管了？”千程问道，“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这当然不是我以前的作风，”扬羽苦笑，“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变呢？”
　　的确，千程记忆中的扬羽，一言不合就开打，即使是后来柏司霆和他当了同窗，遇事儿了两人也是直接动手——不过，不是他俩开打，而是和别人动手。所以当扬羽来的时候，她都做好准备继续舞刀弄枪了，谁料扬羽的性子变温和了，这反倒令她不习惯了。
　　并肩坐在廊庭的花园里，千程轻轻将脑袋靠在扬羽的肩上，仰望着天上的星河，享受着好久未曾享受过的宁静。她还有很多很多的疑问，但又有很多问题都无从问起，还有很多问题，即使扬羽回答了，她也记不起当初发生了什么。
　　比如，她问扬羽，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扬羽反问她，记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龙筝殿下打过架？
　　她想了想，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不记得，那扬羽也无从回答，只好告诉她，“记住，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她点头，她也相信等了一千多年的扬羽不会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