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新泽天涯

31、迷雾背后

　　听罢，扬羽对战报所呈内容有了大致的了解，他回到御书房，铺开舆图仔细揣摩着战报中所陈述的诡异疑点。不多会儿，洋槐提着灯笼引着千程也来了，对于这些疑点，她的好奇心则更胜扬羽。
　　“你怎么看？”扬羽问道。
　　“要不，我先去前线看一眼？”千程歪歪脑袋，指着舆图上的交战地说道，“这儿原本也属于我们的国土范围，而且还有村有城池，我就不信这些边境城镇都叛变了！”
　　“不是叛变，而是……”扬羽皱皱眉头，没想明白说辞，于是轻敲了敲案桌，对信使说道，“你来说，把你的所见所闻，再给皇后娘娘详细说一遍。”
　　信使一叩首，然后快速地重述了一遍：
　　原本战争打响之后，他们的边关驻军是一直强压过敌军的，战斗进行得也很顺利，在三次击退敌军之后，驻军暂时驻扎在边境村落旁修整。一开始百姓都是欢欢喜喜地接待边关将士，好酒好肉的供着，结果不妙的是，几日之后，村子里的百姓就跟中了失心疯似的，开始像疯狗似的发狂，咬人，最后发展到吃人。将士们不敢和百姓动手，只好往城里撤，哪知道还未进城，城里也出现了村子里的情况，一模一样。
　　现在驻军是进退两难，一边得抵抗着外来敌军，一边还得防着百姓发疯。
　　“既然都可以好就好肉地供着，那说明村里的百姓不穷，至少，吃饭穿衣不成问题。既然村子里都自给自足甚至有所富余了，那城里也不会差。”千程思索道，“吃人，除非中邪了。”
　　“对，我们都觉得老百姓们是中邪了，就跟那种……饿急的野兽一样，生吞活剥的……”信使说着，连连摇头，似乎非常的恐惧，“真的很可怕！”
　　秉退了信使，御书房里只留下了千程和扬羽，以及默默提着宫灯的洋槐。
　　“野兽？”千程拿过刚才信使地上来的折子，淡淡一笑，对扬羽说道，“我想，这应该不是野兽，而是黑化。”
　　扬羽回头注视着她，他知道她又看见了自己肉眼凡胎看不见的东西。
　　“洋槐，说说。”千程把折子往洋槐面前一放，洋槐赶紧连连后退，道：
　　“君上，这玩笑可开不得！”
　　扬羽的目光又落在了折子上。
　　“这折子……？”
　　“这本折子可能只有君上不怕，这瘴气都快把它给灌满啦！”
　　“瘴气？”扬羽眉头一抖，不由得也退了一步，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千程一把拉过他的手，迅速将刚才沾染在他手上的黑雾抽了出来，然后像喝茶一般吞了下去。
　　“所以，那些百姓，不是中邪了，而是受到这些瘴气的影响，黑化了。”千程说道，“我去看一看，说不定把瘴气给收了，事儿也就了了。”
　　“让我带兵陪着你一起去？”
　　“不用，”千程摇头道，“我一个人去，带上你得多慢啊！”
　　听罢，扬羽不禁低头一笑，明白，她是嫌弃凡人动作太慢了。
　　一旁的洋槐赶紧扭头，端着宫灯小跑着溜了。
　　“夫君可还有事相告？”
　　见洋槐溜得比家猫还快，千程是大致明白了，她怕杵在中间尴尬。
　　“这些时日战事吃紧，冷落你和梦曦了。”
　　“我又没抱怨什么，你忙便是。”千程低声嘟囔着，也不看他，尽可能地把自己的那些疑惑都压在心底，让自己表现得无所谓。
　　“上次，你不是问过我，”扬羽缓缓拉过她的手，她从夜里走过来，手有些冷，他便轻轻用掌心暖着，“说，为什么你记忆的碎片，会散落在地狱的冰谷里？”
　　千程的眼帘抬了起来，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你见过蓝幽亭捞起的那支箭，惊鸿，对吧？”
　　惊鸿？千程的心里咯噔一跳，扬羽这是第一次主动提及了惊鸿。
　　“你说你将我灵识的碎片储存在了惊鸿里。”
　　“不止是储存灵识，还有你的记忆。”扬羽接着说道，“但是，每一次在我渡过三途河的时候，这些原本被我收集下来的碎片，总会被河水冲走一些，会不会……”
　　这个理由倒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千程苦笑道：“那被冲走的未免也太多了吧？”
　　“很多吗？”扬羽有些诧异。
　　“多，”千程用力点点头，然后挥动着手比划道，“扫成一堆都快有我这么高了。”
　　扬羽望着她比划的姿势愣了半晌，才感叹道，“原来漏掉了这么多啊？”

　　如此解释自然得不到千程的肯定，只是她也并未再多追问什么，曾经一度她相信扬羽说的“记不起那一定是自己不愿意记起”，但现在她不再这样认为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些失落的记忆中，有什么是自己本不该遗失、却被迫遗失的记忆，或者可以说这些缺失的记忆将会掌控着她的某些行为走向——
　　她从云端跃了下来，用手捏成拳头在自己袖口上重重捶了两下，好像只能这样，才能把哽在心头的那股气息给捶下去。
　　告别了扬羽离开皇宫之后，她一边走在云端一边梳理着现有的记忆，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到现在的记忆里，自己仿佛从未改变过什么——的确，人的性格是环境和境遇造成的，一个人的改变不可能大到连自己都不认得，但也不可能从始至终都不发生任何改变。就好比扬羽一样，留给她的最初印象是坏脾气还爱动手，除了不害人几乎哪儿哪儿都是毛病，让人一刻也不想和他多呆，多年之后扬羽虽然依旧心怀仁慈且不会害人，但性格的变化却大到她不敢认，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
　　自己这些年遭遇的事情并不比扬羽少，但是却连扬羽都变了，自己怎可能还是一尘不变？
　　她已经来到边境了，她决定收拾了聚集在这里的瘴气之后，就去地狱冰谷，把那些记忆碎片全部收了。
　　在云端晃了一大圈，瘴气的影子一点儿也没有看见，千程捻了一朵刚摘来的野花，捏在指尖认真端详着，是的，没有，半点被黑化的影子都没有，但是预感不太好，脑子里总有声音告诉她，这事儿恐怕没这么简单。
　　怀着不安的情绪，她跳下云端，走在山间的大路上——这路大概是为了打仗专门开出来的，只是现在看来，杂草丛生，连车辙马蹄印都快被盖了去，不知道闲置多久了。
　　她决定先去军营看看。
　　空无一人。
　　没有敌军来犯，也没有所谓的百姓发狂，那营中的将士们都哪儿去了？
　　另外，这片地区安静得可怕，这样的安静，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她没有继续留在军营里，而是重新踏上了云霄，待夜幕降临时分，她立在云端，借着月光再往这片山谷看时——
　　她果然看见了翻涌的瘴气！但很奇怪的是，这些瘴气仿佛只在这个山谷中翻滚着，并无流动出来的样子，仿佛着是一个聚宝盆，专生囤着这瘴气一般。
　　从未有过的担忧涌上了千程的心头，作为地君她并不畏惧，并且她还有明皇在握，要将这一山谷的瘴气收拾了并不是难事。更何况这些被黑化的不过是普通凡人，于她而言并没有半点威胁才对。
　　整理好情绪之后，她一个俯冲下了云端，迅速穿过丛林，向那瘴气满盈的山谷冲过去，当一头扎进去之后，她才勉强看清了里面的状况：
　　人山人海，一圈一圈地围着中间的高台——或者说那只是一个高大的巨石罢了，在人们的簇拥下，现在那里显得更像是一个祭坛。
　　她飞得更近一些，才看见那确实被陈设得像一个祭坛，四个人分别抬着一个人重重摔在中间的断头台上，刽子手的大刀砍下，落地的不是人头，而是半个人！
　　不对，就算被腰斩的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还要挣扎分毫，也不可能像当下被腰斩的模样，手脚都还在动，却被四周的人强按着，直到地上的这块巨石吸饱了血，这死者才被巨石吞噬掉，最终融进了瘴气里——
　　被杀的不是人，起码不是凡人！千程心里咯噔一跳。被杀的是地界里的异兽，她也看清了，在这巨石的旁边，还有捆绑着的异兽和妖，甚至还有地界人——被抓在这里的，全部都是她的子民！
　　这时候她才看清楚这黑色的巨石。
　　与其说这是巨石，不如说这根本就是个祭祀台，或者说这根本就是搭建来制造黑雾的制作台，而这个山谷，在斩了妖兽制造了大量瘴气后，早已形成了一个瘴气湖，将整个山谷浸泡，并且还在逐渐地吸纳更多的瘴气汇集过来——
　　这根本就是要在凡间制造了一个地狱冰谷，这些越聚越多的瘴气，迟早会孕育出下一个赤鬼王来！
　　是的，那刽子手，正是一个赤鬼。
　　千程不由得苦笑，果然，制衡毁了，扬羽这个凡人可以上天宫了，连地狱里的赤鬼都可以来凡间了！
　　她缓缓抽出了明皇，紫色的幽光自她身上泛起，逐渐扩散开去，这漫山遍野的瘴气开始往她这里聚集过来。有赤鬼注意到了她的到来，于是纷纷向她挥刀冲过来，被她明皇一挥，斩得粉碎。
　　正在参加祭祀的人们都木讷地回头望着她，而她则警惕地望着祭坛上那个拧着黑猫带着面具的赤鬼——黑猫？她定睛一看，茉莉！原本还安静的茉莉见了君上顿时激动了，一双猫抓拼命挣扎想脱离魔爪，逃到她这里来，而其他被困在四周的妖兽们也在纷纷挣扎，因为一看到地君降临，他们全都看到了生还的希望！
　　“各位，你们看好了，这个女人，她虽然拥有凡人的外貌，但是，她却和这些妖魔一样，而且，她还是地界的王，拿下她，我们的祭祀将更加成功！”逮着茉莉的赤鬼朗声说道。
　　千程冷笑，愚民！一群愚昧的凡人！但自己又不能伤这群人丝毫，这群蠢货再蠢，他们也是凡间的子民，而他们的帝王还在前来迎战的路途上！
　　她顿时就明白了，这个山谷，根本就是个局，为了引她和扬羽前来，或许这些赤鬼就是想试一试，面对着大量的瘴气，地君究竟会不会被黑化。
　　“既然你奔我来，那我就送你一程！”
　　明皇的威力不是随便可以挡住的，千程一个闪身，从混乱的村民中穿了过去，伸手从赤鬼手里夺下茉莉，剑则直插他的心脏，哪知道中剑的他并未倒下，而是声嘶力竭一声大喊：
　　“陛下啊，你的皇后就是这样残害你的子民啊！”
　　陛下？
　　未等千程反应过来，村民们像疯了一般，挥着棍棒锄头就朝她奔了来，甚至用手和牙撕扯着那些还没有被松绑的妖兽，千程只好一边躲闪着，一边以最快地速度去收她的子民们，还生怕伤了这群愚不可及的凡人。
　　情急之下，彼岸的琴声响起，在她手指的触及之处，弦声如同滴水入湖般扩散开去，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