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星河》依存体质

8、八颗星

　　闻声家窗扇的隔音极好，只有黑沉沉夜幕侵袭入屋内，纷杂声音却连半点都听不到，屋内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二人的呼吸声。

　　叶励忍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滚烫的茶水，那杯子是闻声常用的，陶瓷质地，还印着机器猫的卡通图案，但他并不嫌弃。

　　而那容量500毫升的杯子，在他的大掌中却显得娇小不少，甚至也没有丝毫突兀，仿佛本就该被他拿着。

　　灼热的温度煨烫着掌心，他手指转动茶杯，若有所思道：“囡囡，我这次回来，和你聊了很多话题，但唯独漏掉一个，那就是‘爱情’。”

　　闻声坐在他的对面，有些尴尬：“我感觉…这个没必要聊。”

　　男人却摇头：“你从小就缺乏家庭关爱，野草似的漫无目的生长，没有人教导，就全凭自己来摸索，碰了壁才知道走回头路，这很危险。”

　　他又说：“后来我虽然收留了你，但毕竟我那时的心智还未成熟，能教给你的人生道理有限，自然也没给你讲过那些更深层次的。”

　　闻声有些心不在焉：“哦，那你讲吧。”

　　叶励忍正色道：“这不该单纯由我来‘讲’，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见解，咱们两个开诚布公聊一聊，各抒己见就好。”

　　闻声看着他：“要我说实话吗？其实我从没谈过恋爱，但未来如果有精力，我也不介意去试试，不过是两个人看对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叶励忍将茶杯放下：“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又哪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囡囡，我可以站在男性角度给你一些建议，希望你记住。

　　一个男人博取异性最廉价的方法，就是讨好，所以你喜欢一个人，可以图钱财，可以图样貌，可以图才华，唯独不要图他对你‘好’。”

　　说这些时，男人的声音极淡，深邃好看的双眸却紧盯着她，像长辈一样，严厉地陈述着对她的教诲。

　　“你现在年纪还小，多一些与别人相处的经验也好，你可以去玩玩，但所接触的男人，一要拿到他的体检报告，二是要保证他的个性与你契合。”

　　闻声并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于是存心挑衅：“那么你呢？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对号入座，把你想成是那种用廉价手段骗女人的恶劣男？”

　　“你当然可以。”男人挑挑眉，神情坦荡：“但相处久了，自然可以看透人心，我的人品怎么样，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判断。”

　　“我相信你对我好是出于真心，但对别的女人呢？”闻声好奇。

　　叶励忍看了她一会儿：“情和爱，对我来说，连锦上添花的消遣都算不上，至今为止，我没有和别的任何女人有过关系。”

　　这的确是个令人震惊的回答，闻声抬头看着他，一时沉默下来，她内心觉得不可置信，但又知道这男人绝不会说谎。

　　窗外天光混沌，而她胡思乱想，一时陷入光怪陆离的情境中。

　　叶励忍向前两步，宽大的手掌兜住她的脖颈，低头在她的额角吻了吻，他的气息将她包围：“囡囡，去睡吧，做个好梦。”

　　…

　　闻声第二天去上课，果然被无数议论声包围，她内心早有预料，因此并未受丝毫影响，脊背挺直走入教室。

　　早上第一二节都是宏观经济学，老师组织学生们挨个上台试讲，评分计入期末成绩，和奖学金挂钩，闻声又是爱拔尖的性子，自然精心准备了。

　　但她上台前又有短暂的耳鸣声，思绪飞扬，不知去往了何处，她掐着自己大腿让自己回神，再上台时，却又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最终评分时，闻声的试讲照例是最高分，但伴随着老师的夸赞声，她的背后还充斥着各种议论声，鄙夷不屑惊奇都夹裹其中。

　　“你说，咱们平时也见不着这闻声学习啊？她连学校都不怎么来，听说每天都去和不同的男人厮混，结果考试还次次第一，真是奇了怪了！”

　　“人家脑袋好使呗，不学习也行，当小三和考第一又不冲突，像咱们这种脑子笨，脸皮薄，知羞耻，有三观的人，拿什么和人家比！”

　　“不过她也别高兴太早，人家富豪都是有家室的，等到正牌老婆找过来，肯定会劈头盖脸地揍她，到时候全校人都看热闹，看她还猖狂不猖狂！”

　　阶梯教室空间很大，闻声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腮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些关于自己的讨论，内心平静无波澜，思绪慢悠悠飘出去。

　　其实在闻声看来，被夸‘脑袋好使’是对她最大的赞扬，天资聪慧是上天的赠予，她没有那么幸运，所以只能靠后天的努力。

　　而金融这个专业，又是她打心眼儿里并不喜欢的，每次上课，那些枯燥的词汇和理论，都会让她厌恶到想吐。

　　她把这些知识都化作腥苦的汤药，捏着鼻子仰头一股脑地给自己灌，又效仿古人用锥子刺腿，自残似的让自己保持专注。

　　但这些辛苦她从来都不会让别人看到，她宁愿让别人以为她是轻轻松松保持优秀的，这是她最后的尊严与骄傲。

　　下课后，时小鹿凑过来，小心翼翼打量着闻声。

　　过了半天才小声说：“声声，我听到传闻了，大家肯定是误解你了吧？我觉得，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时小鹿和闻声之前住同一间宿舍，小姑娘长着双圆圆的眼睛，真就像小鹿似的，懵懂而纯良，只是性子软了些。

　　闻声跟她算不上多熟，但有好几次，时小鹿被舍友联合起来欺负时，是闻声看不惯，站出来帮她反呛回去的，也正因为如此，时小鹿很是感激。

　　对于这份感激，闻声并不是很在意，她独来独往惯了，所以不需要朋友，每次时小鹿来搭话时，爱搭不理应付几句也就算了。

　　“哎呀，声声，你快说话呀！我知道你肯定是被冤枉的，我替你跟大家解释去！”时小鹿着急的声音又响起。

　　手腕上冰凉的翡翠发出玉石般清脆的碰撞声，闻声用手轻轻抚着那手串，内心的燥意稍减，她终于慢悠悠地开口。

　　“那男人是我邻家的哥哥，我们从小相依为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哇，这种关系好酷啊！”时小鹿睁大眼睛。

　　…

　　陆怀清自那晚之后，就一直没来上课，闻声辗转听到他受凉得了感冒，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正好导师有资料要转交给陆怀清，她索性接下任务。

　　陆怀清的家就在B市，闻声来到他的住所时，正好是下午三点，她在楼下按门铃，很久才有人开，少年面色苍白，有些病怏怏的。

　　他看起来很需要人照顾，但闻声并不是那种喜欢给别人端茶倒水的人，所以她直接坐在沙发上，‘啪’一声将资料放在茶几上。

　　陆怀清咳嗽了两声，做了杯热咖啡给她端过来。

　　“苦歪歪的，我不喝。”闻声皱皱眉。

　　陆怀清便又给她换了杯热牛奶，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已经听说了，之前那件事是大家误会了你，等我回学校，一定尽力替你解释。”

　　“哪件事？”闻声挑挑眉。

　　“你明知道…”陆怀清的脸有些红，又咳嗽了两声。

　　“那么你那晚在楼下叫我，是暂时蒙在鼓中，想要痛斥我‘给富豪当小三’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吗？”闻声饶有兴趣。

　　陆怀清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抱歉。”

　　但他又继续说道：“我当时只是昏了头，生气之余，我又觉得你一定是因为缺钱才那么做…只要你向我解释清楚，我愿意倾尽一切帮你。”

　　此时此刻，闻声觉得面前这少年的脑袋顶已然升起了佛光。

　　她禁不住笑起来：“倾尽一切来帮我？怎么帮？”

　　陆怀清语气真诚：“我家境还不错，但手头现金并不多，这套房在我名下，卖掉的话，市价三百万左右。”

　　“你就…这么喜欢我？”闻声这下真的惊奇了起来。

　　陆怀清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是，我很喜欢你。”

　　少年的表白羞涩而赤诚，没有夹杂丝毫杂质与心机，闻声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她故作镇定，点点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陆怀清似乎也松了口气，他笑了笑：“下周三晚上，是我和乐队演出的日子，我还剩两张票，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陆怀清的多才多艺是出了名的，他尤其热爱音乐，这次组建乐队，在校内也引起不小的轰动，很多女生都想去看，奈何没有入场券。

　　闻声却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再说吧，如果有时间我就去。”

　　…

　　与此同时，平稳前行的车子中，吞钦正在向叶励忍汇报着陆怀清的基本资料，空调开得极低，异邦人声音晦涩，吐字并不清晰。

　　腕上的石英手表正在缓慢地记录着时间，叶励忍靠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昨晚没休息好，恍惚之余，仿佛又回到炎热纷杂的东南亚。

　　”恕我直言，叶先生，这位姓陆的年轻人，他的家庭和能力都很不错，对闻小姐来说，是个不错的伴侣候选人。”吞钦忽然说道。

　　抚了抚小指的咬痕，叶励忍睁开眼睛，并未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