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星河》依存体质

2、长岛冰茶

　　闻声回到剧组统一为演职人员订的房间后，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她却不是很饿。

　　圆弧穹顶下，正中间是一张简单床铺，木地板斑斑驳驳，空气中全是发霉味道。

　　她早上放行李时，并未仔细看，这会儿仔细打量打量环境，便蹙起眉。

　　5A级景区内部的住宿，再怎么也不会简陋到如此地步，除非是废弃房间被临时再利用。

　　手指轻轻抹了下床铺上的灰尘，她神色未变，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前台小姑娘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发呆。
　　闻到一股极淡雅的暖调茶香，她抬头时，刚好看到女子素面朝天的柔美面颊。

　　“请问还有房间吗？我想再订一间。”
　　闻声捏着湿巾擦拭指尖，抬眸温和地笑。

　　“有是有的，顶楼的总统套房…”
　　前台小姑娘有点儿为难：“不过你们导演说了，不许演员住太好，不然脱离现实，演戏不真实的。”

　　“这个我来解释就好，你尽管帮我开。”闻声把纸巾扔在垃圾桶：“房间的钱我自己来付，不需要跟剧组去报销。”

　　“那好吧，我帮你开。”对面这才点头。
　　“顶层809号总统套房，一天费用五万，长期住的话，需要先付定金…”

　　还未说完，闻声已经随意翻出张卡刷了。
　　白色帆布鞋在光洁地面摩擦一下，她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对了，剧组演职人员的房间标准都是一样的吗？”

　　“也不是…导演和几个资历高的老师住套房，其余的住标准间，还有几个演员，导演说角色需要，得磨炼意志…给安排了新收拾的杂物间。”

　　前台越说越磕巴，又忍不住后悔。
　　这种事本身就不宜多嘴，面前这当红女星一看就娇滴滴的，必定是接受不了这种落差的。

　　导演得罪不起，怕不是要把这种被区别对待的气撒在她这种工作人员身上…

　　谁知闻声的面色却很平和，将那薄如蝉翼的防晒外套挂在手臂上，她拨动一下长发。

　　笑意微风般和煦：“这不是你的错呀，你不必紧张的，如果你愿意，我想送你两盒我代言的面膜，来表达谢意。”

　　前台松了口气，主动道：“如果还需要什么服务，您打电话给我就好。”

　　闻声的声音顿时轻快，她眼眸亮了亮。
　　“那真的很感谢呀！待会儿我的外送会比较多，多帮我留意一下就好。”

　　美人步伐轻盈地踏入电梯内，只余下那幽幽茶香味，就如同她整个人的气质般，让人印象深刻的同时，又很舒服。

　　只是余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各种外送员络绎不绝，几乎塞满了整个一楼大厅。

　　…

　　顾小星拿到闻声邮递的快件后，刚好是晚上八点，她小心拆开外包装，就看到那既简单又很有个人风格的CD封面。

　　大平层内灯光明亮，欧式硬朗的装修风格与女生喜欢的清新糖果色夹杂在一起，竟也能奇怪地相互包容。

　　顾小星一边歪着脑袋夹着手机，一边按着那头闻声的要求，在她的衣帽间翻找东西。

　　女子的绸缎长裙与各色婉约旗袍占了半面衣柜，中间还混了男人黑色定制西装。
　　黑与白，温柔与硬朗，同样是参杂在一起的，明明旁边还有别的衣柜。

　　就好像，有一方在坚定地入侵对方的空间。

　　顾小星就连看到那男人的西装，都觉得冒犯，急忙垂下视线，终于在靠下的抽屉内找到一块HERMES丝巾。

　　“这丝巾是2010年发行的，蓝金配色，上面有乐谱，和我送的礼物蛮搭，你把四个角拎起来，包住CD封壳就好。”

　　女子纤细匀称的双臂撑着浴缸边缘，一次性浴缸罩随即发出沙沙响声。

　　勾过浴巾，她赤足踩在地板上，湿润发尾黏着锁骨，像是勾魂夺魄的水妖。

　　“对了，你换了总统套房以后，感觉舒服多了吧？住得习惯吗？”顾小星问。

　　“不习惯，也不怎么好，尤其浴缸是别人用过的，没有按摩功能，我用着很别扭，这地方又买不到真丝床单和被罩…方方面面都达不到我的基本居住要求。”

　　浴巾遮住窈窕身姿，望着镜中的自己，闻声目光清浅，指尖抚过眉心，她的动作停顿——

　　“等等…小星姐，我这样挑剔，是不是太过于矫情了些，容易惹人讨厌？”

　　顾小星有点儿无语：“…你才发现啊。”
　　她又往回找补：“不过你生来就是富贵命啦，这是好事啊，又有人愿意纵着你…”

　　这么说着，忽然又想起闻声曾是也是苦出身的，不由得讪讪住嘴。

　　手机那端，闻声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管他的呢，今晚我就先凑合睡了。”

　　…

　　顾小星原名顾娴姿，十年前，她二十五岁，是娱乐圈最具有前景的新人经纪人。

　　那时她年轻，蠢得可爱，和手底下的一个男艺人谈恋爱，就毫无保留去捧人家，男的开公司，她当法人，最后顶了锅。

　　她被判入狱六年，男的却全身而退，顺着她铺的路平稳走红，成家立业好不幸福。

　　顾小星记得，出狱那天风很大，监狱对面有一片庄稼地，种得全是玉米，嫩绿的玉米杆随着风哗啦啦摇，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而她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不知未来命运如何。

　　冷气森然的黑色迈巴赫悄然驶来，车窗降下时，男人的面容隐匿在幽暗中，声线雾凇般冷寂平和，似是无情，但又似有情。

　　“我需要你重回娱乐圈，用全部经验和资历，帮一个小姑娘出道，她生得美，个性也很坚韧，但我希望你不要让她受一点苦，你帮得好，我自不会亏待你，如果帮不好，你会回到该回的地方。”

　　直到这时，他才侧头，向她投来沉沉一瞥，情绪未及眸底，车窗重新升起。

　　时至今日，顾小星还清清楚楚记得这一段话，每一个字的顺序都不会错乱。

　　最深的宠溺也不过是如此吧？
　　他希望她的小姑娘如雏鹰般自由高飞，却也替她遮起巨大的保护网。

　　而她，应该只是这疏密网中的一条麻线。
　　站在风中，顾小星不禁有些好奇，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回忆被一阵门铃声打断。
　　顾小星愣了一瞬，急忙跳起来去开门。

　　明亮的楼梯间内，一个皮肤稍显黝黑，有着东南亚长相特点的年轻男人站在外面。

　　他穿着极简便的黑色布衫和布鞋，寸头，眼形狭长，侧脸有疤痕，眼神亮而警惕。
　　“你好，顾小姐，先生叫我带你过去。”

　　顾小星倒愣了：“那位…要亲自见我？”

　　“这是先生的意思，跟我来就好。”
　　男人叫吞钦，东南亚人，身材虽不高壮，但却能看出是个暗藏身手的狠茬子。

　　他走路声音很轻，习惯性地左右观察着，按下电梯开门键，顾小星跟在他后面，总归是有些忐忑的。

　　…
　　车子七拐八弯，在漆黑小路上行驶，最终进了个狭小院落，踏着咯吱吱作响的木制楼梯走上去，再抬头别有洞天。

　　清幽茶室内，光线皆由放在四面壁龛内的琉璃灯提供，正中的刺绣山水五屏风式的座屏前，是一张原木小几，泥炉上煨着一壶热汤，隐约有股子辛辣的姜味。

　　吞钦先行一步进去通报，她站着等待，不多时，屏风后便有沉稳脚步声响起。

　　眉眼冷峭的威严男人半挽着白衬衣袖口，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

　　他的身高接近190，周身气质矜贵，却又隐隐带着种猛兽般的阴沉与凌戾，大手上端着的青瓷碟中，整齐码放着一摞红糖块。

　　廊檐下悬着的古朴钟铃在风的推动下，发出悠远缓慢的声音。

　　铛、铛、铛——
　　庄严而肃穆。

　　“叶先生。”顾小星喉咙发紧，站起身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坐吧。”入耳声音凉薄。
　　男人在矮桌前坐下，用夹子将红糖块逐个放入滚烫姜汁中，大手持着汤勺，缓慢搅拌至变稠。

　　滚烫的姜汤液被倒入模具中，不多时便凝固成造型各异的糖块，将每块糖表面都裹上雪白的糖粉后，男人这才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摄入心魂般的压迫感袭来：“囡囡要你转交什么？”

　　“啊，是一张钢琴demo，给您的…生日礼物。”顾小星从包里取出那张CD。

　　照旧是吞钦过来代为转交。

　　男人右手抚着那素色封面上的简笔画小女孩，唇角微扬，深邃眉宇间冷意退却。
　　问道：“她最近的行程安排如何？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头痛犯过几次？”

　　这话题顾小星自然是熟悉的，她虽然从始至终只见过这叶先生两次，但每隔半个月，都要通过邮件汇报一番，内容都是关于闻声的工作与起居，事无巨细。

　　最后一块姜汁糖被装入玻璃瓶中。
　　吞钦端上净手的水盆，就着那热水洗去指尖的糖霜，男人拿起毛巾漫不经心地擦干手，修长尾指处，隐约有处疤痕。

　　抚了抚那痕迹，他站起身走到一台古旧的CD播放机前，光影昏沉下，高大影子扑在木质地板上。

　　看出是送客的意思，顾小星急忙起身，浅浅鞠了个躬后，退了出去。

　　有司机送她回住所，广播内正在播报本地新闻：“归国实业家叶励忍先生向华城水灾灾区捐献善款五千万元，另有大批物资…”

　　叶励忍这个人，他在大众面前的出现是强势且迅猛的。

　　他没有任何背景，二十岁孤身闯荡东南亚，在混乱之地获得人生的第一桶金，玉石建材商贸等产业均有涉猎，迅速积累大量产业。

　　正当人们以为他满足于此时，五年前，他又变卖大多数国外资产，自断退路回国发展，短短几年身家又翻了数倍。

　　但同时他又很低调神秘，鲜少公开露面，只是名字频频出现在慈善信息与富豪榜中，被媒体塑造成其貌不扬的中年男。

　　想到这里，顾小星不禁莞尔。
　　想来那娱乐圈的所有男星，颜值与气质叠加起来，也不及那位的一星半点吧。

　　司机忽然接了一个电话，将车子掉头：“先生吩咐，叫顾小姐去机场等待。”

　　…
　　茶室内舒缓的钢琴声伴随月色流淌。
　　吞钦进来后，低声汇报：“两地机场都已经沟通过了，机组人员在机上待命，您的私人飞机傍晚八点就可以起飞。”

　　站在窗前闭目静听的男人‘嗯’了一声，挺拔身形动了动，按停CD机。

　　吞钦不自觉又说道：“小姐对您还是很在意您的，不然也不会这么费心思给您准备礼物，闹别扭只是暂时，您别放心上。”

　　话落，他才觉出不妥，惊得出了一身汗。
　　他跟了叶励忍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这位是最不喜别人议论他私事的。

　　好在男人只是在沉思，半晌开口：“你去整理一下那个剧组的导演和人员情况，晚些时间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