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50、即春（八）

　　周五，风和日丽，天气晴朗，即春一中前停了很多辆大巴车，各班同学正有序地上去。许川抢了最后排的位置，冲祁念他们招手。

　　“这里，这里！”

　　“怎么选这儿，你不是晕车吗？不坐前边去？”程冬至说。

　　许川抱着自己的包坐在最中间：“我吃晕车药了，茶苯海明片，组长上次给的，特别管用。后排不是方便咱一起坐嘛，五个座，刚刚好。组长跟祁念坐两边靠窗的地方，你跟左直坐她俩旁边，我坐中间。”

　　“林盈盈，你坐后边吗？”程冬至问。

　　林盈盈点头，按许川说的坐到了窗户那儿，程冬至紧跟着也就坐下了。祁念跟左直没说什么，坐到了许川的另一边。

　　宋老师在前边提醒，坐后边的同学把安全带系好，不要乱动，否则猛一刹车时容易把人甩出来。

　　许川大声喊“明白”，把自己的安全带系好了，程冬至看他好几眼，明显是觉得那个位置太暴露，不过许川都是为了他们，他心里清楚。

　　“要不要吃煎饼，我早晨买的，夹肠夹鸡蛋。”他翻包。

　　许川点头：“吃，话说你也不爱吃煎饼啊，难不成是给我买的？”

　　“是，现在吃饱了，中午你就不饿了。去景点的时候不至于馋别人吃的喝的，还舍不得掏钱买，也不会在我包里翻吃的，把我的东西吃完。”程冬至毒舌地回道，把许川拿煎饼的手都说得一抖。

　　“我那不是想来都来了，总得把带的零食吃完，减减重嘛，你要是不乐意，我就不吃了。”

　　“吃不吃的，都是过去时了。”程冬至嘴上不饶人。

　　许川咬了一大口煎饼，明白这人跟自己纯粹是没话找话说，煎饼都特意买了，还不肯承认，非要说是怕他吃零食。

　　快速把手里的煎饼吃完，许川把袋收好，让祁念微微开窗，好通通风。

　　宋老师在说注意事项，重点是不要在车上吵闹。其实想闹也闹不起来，六点半上车，大家都起得老早，现在在车上补觉还来不及，哪有精力吵啊。

　　祁念觉得味儿差不多散了后，就把窗户关上了。

　　凛冽的寒风在窗外呼呼地刮着，割得人脸生疼。车里倒是暖和，把手套塞进包里，祁念悄悄握住了左直的手，就着那份温暖，在椅背上睡着了。

　　颠颠的梦境中，她看见了猛虎，它们围着自己和左直转来转去，却没有做其他的事，只是转着。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响起时，她还以为老虎终于忍不住了，却原来是前边的同学在吃东西。

　　零食从前面传到他们后面，祁念伸了个懒腰，看车外陌生的建筑物。

　　有很多冰雕，堆成树状、长城状、碉堡状，被人快马加鞭地制造着。冰冷的景色从眼前一闪而过。

　　“咱们到哪了，还有多久？”她问。

　　左直说：“冰雪广场，离野生动物园大约还有半小时。”

　　“你来过这儿吗？”

　　“治病的时候来过。”

　　“嗯。”祁念不说话了，她接过前边同学传过来的小袋话梅，塞了一颗在嘴里，酸溜溜的味道。

　　宋老师说让他们检查行李，注意垃圾不要扔在车上，一定要全带下来。车上的同学都精神了，明白这是快抵达目的地的话语。

　　有爱热闹的同学提议全班合唱一首，祁念撇了下嘴，完全没搭理。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大家到底是没一起唱过歌，所以几句后就不行了。

　　“嗨，祁念，你想什么呢。”许川发现她好像兴致缺缺的。

　　祁念却没解释。

　　高大的树群出现时，野生动物园到了。这里已过了最好的时节，如果早一两个月来，会看到它最美的一幕，红黄的叶片铺满大地，阳光和煦，微风荡漾。但现在太晚了，所以只有严冬，无尽的严冬。

　　祁念看着左直把保暖装备穿好，在他后面下了车。

　　每个班按队站好，成批地进入园中。过了检票口，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宋老师明显对他们很放心，和李凡两个人走着。

　　祁念也准备和左直两个人走，许川、程冬至、林盈盈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离开了。路上碰见沈铮，他在兴奋地打招呼后，明白了祁念的意思，也没说别的，而是跟着他那帮好兄弟麻溜地走了。

　　“先去看什么？狮子、老虎、鸵鸟、猴子还是其他。”祁念看着地图，发现离他们最近的是北极熊，“好了，先去看这个吧。”

　　她有些想牵左直的手，但这里离检票口太近了，会被很多人看见，对左直的影响不好。所以她克制着，只是两个人走得很近。

　　看见北极熊的时候有点失望，虽然叫野生动物园，但跟狮子、老虎不一样，北极熊还是被围起来的，活动场地算不上大。

　　薛强跟方伊竟然也在，自从了解事情真相后，薛强好像就对方伊充满了愧疚感，平时上下学，都是他接送方伊。方伊父母一开始还担心，后来看他的确是认真的，也就由着他来了。据说这次冬游，本来以方伊的身体条件，她父母是要陪着的，但薛强说自己可以，方伊的父母竟然就真的同意了。

　　“你看它的大爪子，好憨啊。”薛强给方伊比划着。

　　他们面前是一面大大的玻璃墙，北极熊的场地虽然不大，但这个冰雪的地方简直太合乎它心意了，它这会儿正坐在雪地里捧着个冻得邦邦硬的苹果啃。

　　看见祁念跟左直时，薛强只多瞅了眼，就继续跟方伊说话去了。一个学校的都来这地儿，能碰见的几率太大了，不足为奇。

　　祁念跟左直观察了会儿，也去往下一个地方。

　　山羊正被游客喂食，旁边有卖菜的，祁念也买了一份，交到左直手里，一点一点地喂给山羊吃。

　　后来又看了长颈鹿跟斑马，越过一片半冰冻的锦鲤池后，是去看狮子、老虎的观光大巴，旺季的时候这里人应该很多，所以还有个排队大厅。不过现在太冷了，是淡季中的淡季，园区内根本没什么人，前面的车还没有发动，祁念拉着左直的手快走几步，上车找了个位坐下去。

　　车上广播着注意事项，提醒乘客坐在车中，只能观看，不能挑衅、逗弄狮子老虎。

　　祁念摸摸眼前的玻璃跟玻璃外的铁丝网，觉得挺结实。

　　她的心情雀跃起来，不过在看到新上车的两个人时，微微一怔。

　　“好，人齐了，发车。再嘱咐一遍，坐车上别砰砰敲玻璃，逗那些动物。把它们惹急了，给玻璃拍碎，后果自负！”司机发动车子，前面的动作人员放开闸门，他们的车开了进去。

　　“哇，小鞋，是大柿子。”金发的姑娘趴在车窗上，说着蹩脚的中文，同行的短发姑娘看样子很无奈。

　　“不要叫我小鞋，是希野，不是鞋。”

　　“好的，小鞋。”

　　远处的狮子、老虎看见他们的车，懒洋洋地走了过来，车开得比人走快不了多少，狮子老虎们平时经常看，也看腻了。冬天它们长了很多膘，身上的毛发也是一年四季中最旺盛的时候，一个个瞧着都很威风。

　　从车旁走过去时，毛贴在车上，暖绒绒的一大团。

　　“大猫猫好可爱。”

　　“别贴着玻璃，被不知道多少人的手摁过呢。”

　　“好哒，知道啦。”金发的姑娘在车窗上哈出一口气来，用手抹了抹，把那片玻璃抹干净，又贴了上去，还掏出块小蛋糕，边吃边看。

　　赵希野叹了口气，老妈子一样又嘱咐道少吃点。

　　维卡没听，扭过头来，还问赵希野要不要吃。

　　祁念坐在她们后边，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方向。大老虎用鼻子在车窗上嗅了嗅，只嗅到一大团冷气，百无聊赖地走开了。

　　“前边是赵希野跟维卡。”祁念在左直耳边小声说道。

　　左直点头。

　　“她们怎么会来这儿啊。”祁念百思不得其解，左直告诉她先不要想了，专心看外面。

　　苍茫的天地下，生长着许多干枯的野草，远处的雄狮子在地上打了个滚，靠在母狮子的身上晒太阳，小狮子们欢快地玩耍着。

　　25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车前的闸门再次打开又关闭后，这场观光就算结束了。祁念跟左直往车外走去，但当她下车后，发现赵希野跟维卡正在旁边等她。

　　“等下一起聊聊。”赵希野说。

　　祁念看了左直一眼，微微抬头：“好。”

　　“挺拽的。”维卡评价道。

　　他们向外走去，在野生动物园漫长的大道上步行，这里的树都很高很粗，赵希野利落的短发看着就很冷，她在记者面前接受采访时，向来是爽朗的个性。不过队友说，那是外在。一深入了解，就会发现赵希野像个老妈子样，管东管西。

　　那帮外国人不会说“老妈子”，不过话里就是这个意思。

　　但今天的赵希野，既不爽朗，也不事多。祁念对她而言，只是陌生人。唯一的交际，是看着奥运会赛场上，自己的主将法妮被祁念超过，她理应是不喜欢祁念的，面色也难得的沉重。

　　“你还骑车吧。”她第一句话憋了很久才说出来。

　　祁念挑眉，似乎终于等来了这话，觉得赵希野能说出来很是不容易。

　　“骑车。”

　　“我在国家队有些认识的人，跟记者的关系也都还行。他们说你没退出国家队，只是请了长假。”

　　祁念不解，她跟她爸说的是退出国家队，她爸也告诉她办完了。但现在赵希野说她没退，只是休假？赵希野在骑行圈里一直是顶尖人物，人脉很广，她的消息不像假的，也没有说谎话的必要。

　　“看样子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他们是说你跟教练闹掰了，教练当时在气头上，说你有本事就退出国家队，别练短跑，也别练骑车了。后来他心情平复下来，也被领导训了，就给你打电话，可你换号码了，根本不理他，他也不知道你去了哪。你家人办手续的时候，他死活不同意你退出国家队，你家人也犹豫，就选了个折中的方法，请长假，看你这边的反应，再决定下面怎么处理。”赵希野裹紧身上的羽绒服，看了祁念旁边的左直一眼。

　　她是在网上看到了左直的留言，才知道祁念的事。然后就去查，结果查出来，发现事实跟祁念说的不一样。这种尴尬的事她完全不想掺和，但祁念是个好苗子，她看不得好苗子被糟蹋。

　　大好年华，在一个普通的高中练，太屈才了。祁念这种顶尖运动员，需要好教练，还有成套的专业设施、团队。

　　“你是说，我家里人骗了我？”祁念语露嘲讽地来了一句。

　　赵希野点头：“是的，不过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你又是代表谁来的？你虽然认识国家队的人，但不至于为他们说话吧。”祁念阴阳怪气地说。

　　维卡听见她这语气时，有些生气：“不许那么和小鞋说话。”

　　“我是你旁边这位叫来的，他和我说了你的事，说你想骑大环赛。”赵希野说完，告诉维卡不用在意。

　　祁念刚升起来的，得知自己被隐瞒的火焰瞬间下去了，她看着左直，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我的。”

　　每天学习已经很累了，不要把心思花在这种地方。

　　“没事。”左直说。

　　祁念隐约知道左直会跟赵希野说什么了，自己退出国家队，肯定要进车队，而国内的车队里，黄沙虽是后起之秀，有赵希野在，却无疑会快速壮大起来，她可以加入试试。

　　“我本来是看看你能不能加入黄沙，不过你以往都是骑短距离的，在国家队比较合适，从私心上讲，我肯定想挖你。不过从运动员的职业生涯规划角度来说，你在国家队比较合适。而以国内的训练看，虽然有国家队跟俱乐部两者兼顾的，像足球、排球那种，但公路车可能有点难。”

　　“我可以退出国家队，加入黄沙。”祁念对队内的乱象已经失去了容忍的心，她要离开就是真的离开。而且话都说出去了，没有收回来的理由。她是想骑大环赛的，而在国家队，她永远不可能实现。

　　“这样吧，明年有世锦赛，七月份你比完赛，再退出国家队，加入黄沙。”赵希野观察着祁念，看出了她对大环赛的野心。

　　祁念笑了下：“为什么一定要等世锦赛结束。”

　　“难得有世界级比赛，肯定要刷经验啊，而且世锦赛是七月份，明年的环青定在六月份，我整个春夏都很忙，有大大小小的比赛，没法带你。把你交给队内又觉得屈才，不如你秋天来，明年秋冬我再找找有实力的选手，到时候大家一起训练。放心，我经验还可以，如果你骑得好，我甚至可以给你当副将。”

　　“什么啊，小鞋不给我当副将吗？”维卡伤心地说。

　　赵希野无奈地道：“不要说玩笑话了，咱俩都不是一个类型的，我平路比较快，适合给冲刺型当副将，法妮也是冲刺型。你平路实力跟我差一大截呢，我当副将，你恨不得都追不上我，怎么当我的主将。而你擅长爬坡，我不擅长，我怕我拉你后腿。”

　　“哼。”维卡从包里掏出一根能量棒，吃了起来。把腮帮子吃得鼓囊囊的。

　　祁念听完赵希野的话，反应过来赵希野不留SEA车队的其中一个原因，可能就是新主将贝尔纳跟赵希野不是一个类型。贝尔纳出了名的爬坡能手，而赵希野，虽然称得上全能，但的确偏冲刺型。

　　“好了，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看你比赛录像了，持久力不是一般的差，你多练练吧，这是可以练出来的。如果练不出来，我肯定不会让你当主将。我会对你很失望。”赵希野严肃起来。

　　祁念抬起头：“当然，我会努力的，等着当我的副将吧。”

　　“你可以的话。”赵希野面色凝重，似乎还有话未讲，也对祁念充满了担忧，但她最后还是把大部分话都憋了回去，只留一句，“我不想打击你，但你现在的水平，还远远不够。”

　　“我知道，明年七月底黄沙车队见。”祁念跟赵希野挥手，往下一个地点走去。

　　“祁念，我有可能让你给别人当副将！”赵希野还是有话没说完，在后面补道。

　　祁念转头：“我会超过她的。”

　　“要自信，但不要太自信，前路是未知的，世界上有天赋的车手很多。”赵希野往前走了几步，她是真的，真的很不放心。

　　祁念在左直身边，却表现得比过去几个月里的所有时刻都更勇敢：“我会比所有人都更坚定，这次不会再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