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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前世 ...

  •   三月,经历了漫长的冬日,京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绿意。

      伯宁侯府。

      走进启南院,外面的喧嚣仿佛归于平静,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宝晨不由得嫌弃的掩住了鼻子。

      进入西厢房,药味愈浓,声音愈静,宝晨不好再捂,只能把手放下,扇了扇扑面而来的药味,走了进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被子里,偶尔有几声压抑的咳嗽,很快便归于寂静。

      宝晨对着被子敷衍的福了福身,硬邦邦道:“二夫人,老夫人说了,让您今日去松鹤堂侍奉。”

      一直跪坐一旁侍候汤药的荼白忍不住道:“我家夫人病的下不了床,怎么去松鹤堂?”

      “这我可管不着,反正话带到了。”宝晨摆摆手,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

      什么劳什子的信国公义妹,明明就是个病秧子,宝晨嫌恶的看了看启南院西厢房的方向,也就只有二少爷才当个宝。

      “这个宝晨,仗着老夫人的宠爱就无法无天了!”荼白搁下药碗便要起身,“我去会会她。”

      被子里的人急忙探出身子,“侍奉婆母确实是我该做的,扶我起来罢。”一张小脸露了出来,带着三分病弱的苍白。

      一旁的荼白连忙扶起她,心疼极了,“夫人,郎中说了,您现在不宜下床。”

      “将死之人罢了。”江映月摇头苦笑。

      荼白和雪青对视一眼,不知该怎么办,夫人从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她决定了的事,她们做下人的劝不了。

      两个丫鬟有条不紊的服侍她穿衣净面。

      “日后我死了,你们便把卖身契烧了,再各拿五十两银子去寻个好人家嫁了罢。”江映月看着自小便跟着她的两个丫鬟轻声说。

      “夫人说什么呢,您才十六岁,好日子还没到呢。”荼白眼里含着泪花,却故作轻松。

      雪青把铜镜摆正,江映月终于略过不提了。

      许久未见铜镜里的自己,江映月摸了摸自己愈发憔悴的脸,在病痛折磨下,她早已不是当初众人夸赞的好颜色了。

      脸色苍白,只有双颊上有几分病态的酡红,双眼也失了神采,持续的咳嗽让她的声音变得沙哑,早已不是清甜的嗓音了。

      从前的她是什么模样呢?

      那一日她及笄了。

      阿娘早就为她定好了人家,她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只记得那双含情桃花眼,正是最能打动女子的眼睛。

      她是信国公义妹,靠着这层关系,京城贵女都上赶着和她交好,只因那位年轻的信国公还未娶妻,妄想攀龙附凤。

      又因着从前皇后娘娘盛赞她“眉目如画,夭桃秾李”,求亲之人自然踏破了门槛。阿爹阿娘挑花了眼,最后才择了伯宁侯府的褚家二郎。

      若是抛了信国公这层关系,倒是江家高攀了褚家。江元青不过是个三品京官,在这个满是权贵的京城,三品官毫不起眼。

      褚家就不一样了,名门望族,人口也简单,她嫁过去不必做个宗妇主持中馈,又有信国公义妹的身份傍身,自然被婆母夫君千捧万捧,嫁过来是享福的。

      可惜她没有享福的命。

      那日她穿上嫁衣,盖上红盖头,辞别父母和弟弟妹妹,坐在喜轿里,一路吹吹打打抬去了伯宁侯府,拜了天地便被迎进了新居。

      跟着进来的夫人们都急着看新娘,催促新郎掀盖头,江映月没了盖头的束缚,羞涩不敢抬眼。

      众人眼前一亮,新郎玉树临风,新娘花容月貌,果真是一对璧人。

      亲眼看着新人喝了交杯酒,她们边高声谈论这桩圆满的婚事,边走去前院喝喜酒。

      终于重归寂静,她满头钗环被一一卸下,忽然浑身难受,两个陪嫁丫鬟吓得失了声。

      后来的事不必多提,她的新婚之夜在病中过去了。一病就是一年,如今也没能觅得良方。

      新婚之夜得了不治之症的,恐怕只有她一人吧,江映月自嘲。

      回过神,江映月扶了扶头上的烧蓝滴珠璎珞步摇,她已经许久未盛装打扮过了。整日待在床上,度日如年,早已忘了她曾经也是名动京城的贵女。

      江映月回首,露出笑容,轻声问:“我好看吗?”

      两个丫鬟心疼的红了眼眶,低下头不敢吱声,她们两人只比江映月大一岁,从小便服侍她,看着小姐从清秀姑娘长成貌美夫人,双八年华便卧病在床,她们如何不心疼。

      “好看,映月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一道清润的男声传过来,江映月诧异,在斗彩莲花屏风后望见褚二郎模糊的身影。

      褚成轩站定在她背后问道:“映月今日如何?”

      他从不称她为夫人。

      “我很好,夫君不必忧心。”江映月绽开笑容,转首描眉。

      褚成轩把螺子黛从她手上拿开,温声劝她:“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你今日不必去了。”

      江映月怔怔的点点头,没有勉强。

      “那我去处理公务了,你好好歇着。”褚成轩略坐了坐,起身离开了。

      江映月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她从未看透过褚成轩。他对她极好,只是始终以礼相待,不像琴瑟和鸣的夫妻,更像是恪守礼仪的兄妹。

      就像她和义兄,言语关切,从不逾矩。

      江映月咳了咳,忽的支撑不住歪倒在梳妆台上,两个丫鬟连忙把她扶上床喂了药,这才好受一些。

      一觉睡到黄昏,江映月睁开眼睛,便看到不苟言笑的婆母坐在她床边吃茶。

      江映月连忙起身,不想手臂失了力气,又歪在了床上。

      褚母嫌恶的看她一眼,像看一只快要病死的阿猫阿狗,恨声道:“行了行了,就躺着说话吧。”

      “婆婆请讲。”江映月红了眼眶,忍着眼泪,低下头轻声言语。

      “别叫我婆婆,我可没你这样的儿媳妇!晦气!”缓了缓又继续道,“今日成轩和我说了,以后都免了你的侍奉,看你这病歪歪的模样,怕也是……”

      时日无多。

      说这些不吉利,褚母终于闭了嘴,真是不知道当初为何要娶这个病秧子进门,耽误了成轩不说,还不能轻易休了她,早早死了才好。

      若不是承受不住正得皇上青眼的信国公的怒火,她早就做主休妻了,还轮得到她在这碍眼!

      褚母越想越气,扬手砸了茶盏,转头看一眼儿媳妇,怒气冲冲的走了。

      江映月的泪终于滑落下来,湿了软枕。

      婆母每隔几天都要来撒气,她已经习惯了,谁让她有一副这样的身子。

      她也想过是哪个世家小姐记恨她太招眼,或是爱慕褚成轩而不得,才给她下了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药。

      可是查了许久,连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也对此毫无头绪,江映月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怪就只能怪她命不好罢,若是重来一次……江映月闭了闭眼,什么重来一次,痴人说梦。

      恍恍惚惚的过了几日,江映月有预感,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强撑着坐起身,让雪青开窗,雪青踟蹰了一会儿,如今虽是初春,却也寒凉,但见江映月真的想看看风景,只好打开了窗子。

      江映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树,枝桠上已经有了小小的嫩芽,绿意盎然。

      春天要到了啊,江映月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她还能看到春天。

      外面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江映月惊诧的回首看向声源处。

      “信国公!您怎么来了?”褚母讨好谄媚,与平常嫌恶的声音有天壤之别。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一道冷硬的声线传来,江映月红了眼眶。

      “是是是,月儿啊,被我们照顾的可好了,我可是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的,信国公放心好了!”

      谄媚的声音越来越远,稳重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江映月期盼的抓着锦被,望向来人。

      那人束着长发,簪了一根白玉簪,双眸清亮,竹青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颀长,真的是义兄!

      齐延快步走来,上下打量一番江映月,双眸黯了黯,很快便隐去了眸中的郁色,轻声道:“你……可好?”

      “劳烦义兄挂念,我很好。义兄这次带兵,可有受伤?”江映月抬头,双眸璀璨。

      “无妨,都是小伤,”齐延避开她的眼睛,挨着她的床榻坐下,顿了顿又道,“我前日回来的,昨日去看了伯父伯母,他们都很好,你不必忧心。”

      “我不担心他们,只是义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江映月松了口气,勉强扯起一个笑容。

      “以后再说吧,你好好养病才是正事。”齐延罕见的摸了摸江映月的头发,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把手放下。

      江映月点点头,“义兄快些回去吧,我这里不吉利,不能让你过了病气。”

      齐延望着她的脸,轻声说好。

      目送着他走远,江映月忽然撑起身子大声道:“义兄!”

      已走到光亮处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你……你以后好好的……”这次相见,或许就是永别。

      那人转过身,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抬脚离去。

      江映月咳嗽几声,慢慢躺回床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亲人了,义兄这次能来看她,她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义兄十一岁时父母双双战死沙场,比他大两岁的哥哥齐征做了信国公,过了两年祖母病逝,齐家仅剩他们兄弟两人。

      可惜去年齐征也在战场上失了性命,年仅二十二岁,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齐延接手了信国公府,他孑身一人,在战场上也无所顾忌,以一当十,很快便成了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江映月仰慕他的少年英姿,但是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更进一步,因为她小时候,是怕他的。

      齐延也只不过是在她家中住过一年而已,这些情分,不值一提。

      后来齐延回了国公府,阿爹不久也升了官,她们家才从晋州搬到京城,他们两人只在逢年过节见过几次,除此之外再无联系。

      江映月是真心把他当作兄长对待的,可齐延近些年来接连失去亲人,性子愈发捉摸不透,她也渐渐不敢亲近,只好远观。

      义兄这次能来看她,也是为了震慑婆母罢。他是个护短的性子,哪怕他只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也不容许别人欺侮她。

      可惜她得了怪病,时日无多,不能亲眼看见义兄娶妻。

      还有只比她小半岁的妹妹,她这一病,连累她也找不到好婆家,至今还待字闺中。

      十四岁的弟弟也是个小少年了,有阿爹和义兄护着,以后定然能顺风顺水罢。

      最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阿爹阿娘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有多痛苦。

      怎么就想起这些事了,她才十六岁,还是花一般的年纪,竟只能躺在床上想这些旧事。

      苦笑一声,她合上眼睡了过去,她这一世啊,也快到头了。

      翌日。

      江映月醒来觉得舒坦了许多,两个丫鬟喜不自胜,恰好阳光明媚,便扶着江映月去了院子里。

      江映月心知这是回光返照,也没戳破,平静的看着两个丫鬟忙前忙后,她也想晒晒太阳。

      不多时,江映月坐在树下眯着眼,感受着久违的暖意。

      她听到鸟儿在叽叽喳喳的叫,便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荼白,有点冷,去把我的斗篷拿过来。”江映月仰着脸闭上眼睛吩咐她们,“雪青,去泡壶茶吧,我想喝碧螺春。”

      两个丫鬟踟蹰不前,看到她惬意的模样,知道她不想被人打扰,便各自去忙了。

      眯了一会儿,似有所感,江映月睁开眼睛,看到门前的古树下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既像夫君,又像义兄。

      江映月已无心探究,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不如就这样睡过去罢。

      她用尽力气抬起眼,最后一次望着枝桠上的嫩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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