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先生和他的布偶宝贝》江窥谷

201、第199章 ★

　　要说改方案，刈星辰擅长，只是在前面加了“薪酬绩效”四个字，刈星辰就两眼一抹黑了。

　　公司图书角倒是有相关书籍，不过刈星辰不擅长文，况且纸上得来终觉浅，想来想去，还是得上车间“躬行”去。

　　刈星辰是销售部的人，这一点在车间人尽皆知，刈星辰天天在车间泡着问这问那，按理来说不碰壁才怪。

　　可他不拿腕儿会说话，会察言观色会拿捏人心，成天脸上又人畜无害笑嘻嘻的。

　　和年轻工人聊得来，又会讨年纪稍长点的工人欢心，况且这些工人们在马主任口中虽然有“插科打诨混天过日”的嫌疑，但这些都是人性，说来说去，他们都是一群朴实的人，没人猜到刈星辰是来套情报的。

　　哎，刈星辰才是这一群人里面心机最深沉的，大家都被他蒙骗了。

　　刈星辰把销售的工作几乎都交给了丁香，整个2月下旬都待在车间，在2月末拿出了一份涨薪方案。

　　现行的方案其实也不差，工人的工资根据工种不同分为计时工资和计件工资，干得多得得多，这点大家都没有异议。

　　问题在于绩效，康遐的绩效奖给得算高的了，可一提到奖，铁定是发钱，月绩效发钱，季度绩效发钱，年终绩效还是发钱。

　　上五位数的绩效工资打到员工卡上，员工没有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康遐工资还不错，不会产生跳槽的想法而已。

　　员工稳定性是有了，可论积极性，没有。

　　马主任认真看着刈星辰改良之后的方案，发现并没有提涨薪的事，只是改了一下绩效奖金的发放形式。

　　刈星辰在车间所有员工的年龄和性格爱好方面做了个普查，总结了几大类，按照类别做了不同的绩效奖金发放方式。

　　一类是喜欢玩网游的。

　　自疫情爆发以来，康遐呼吁车间工人返深复工那会儿，为了便于管理，也避免员工每天上下班路上感染，便临时在车间附近买了一栋居民楼做集体宿舍。

　　现在成了“历史遗留”，想收回已经不可能了，于是现在深圳分公司招聘车间工人的文案里面加了一条“提供免费住宿”。

　　刈星辰了解到，工人里面喜欢玩网游的不在少数，集中在二十几岁三十出头，可宿舍没有网络，就只能去网吧玩。

　　本来车间上班就已经三班倒了，又是集体宿舍，大家的睡眠质量很难保证，再加上这种下了班出去玩游戏直到凌晨两三点或者早上八九点才回来的，简直就是整个宿舍的祸害。

　　能在车间制度里加一条“不许外出玩游戏”吗？
　　必定不能。

　　参考往月，员工绩效奖金最高的时候有一万，如果这一万里面，电脑八千，还剩下两千可以请客吃饭，那得多高兴啊。

　　不过有一点要求：玩游戏的时间要在整个宿舍的休息时间之外，大家监督，如果没有遵守，小组长有权利收回，卖了二手请大家吃饭。

　　喜欢玩游戏的除了对设备的要求，还喜欢买装备。
　　这一点刈星辰可是门儿清，毕竟高中的时候也是远近闻名的网瘾少年。

　　可皮肤啊特效啊这些装备吧，甭管你多大的网瘾，毕竟是自己挣钱自己花的人了，挣的又是辛苦钱，平时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买，咬咬牙买了吧，又怕玩腻了后悔。

　　公司当做绩效奖金来奖励就不一样了，打游戏的时候想加了外挂一样，别人打游戏炫皮肤，嘚瑟“这是我老婆送我的”“这是我cp送我的”，康遐的员工不一样：“这是我领导送我的”。
　　不过也是他们干活儿卖力气自己挣的。

　　当然了，不喜欢玩游戏的员工也有一大把，他们的兴趣爱好大多是攒钱、谈恋爱、买房……

　　这类员工就只能直接发现金了，一万的奖金发九千九的现金到手里，还欠的一百用“课程”代替。

　　投资理财课、服饰搭配课、品味提升课、选房购房避雷指南……

　　另外就是调整流水线和线上工人的比例匹配问题，把抗疫物资流水线上的工人往常规流水线上调。

　　这一点说说简单也简单，简单到连一个红头文件都不需要，办公室主任直接发话就行了。

　　可说难也难，参考当年三峡大坝移民工程，生产线调整也是一次“移民”，只是性质和规模不一样而已。

　　刈星辰注意到马主任的眉心紧了一下，解释说：“我会向上面反映，现在我们已经有好些商业订单的客户在反映交期和效率问题了，这是事实，上面不可能坐视不管。

　　“所以只要马主任您把这一点写到涨薪方案里，上面不可能不考虑。我来做这个恶人，不影响您和工人们之间的深厚情义，更不需要办公室主任出面。”

　　马主任有些感激又羞愧地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最后一条是取消生产管理部基层管理的月度奖金，让工人辛辛苦苦挣来的绩效奖励全部装进工人的口袋里。

　　马主任在看到这一条时表情没有任何异样，显然他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前面的内容让他有点犯难。

　　要说刈星辰提出来的这些方案，是有够吸引人的，特别是量体裁衣的绩效奖励方式。

　　以他个人为例，他想买台车，想了好几年了，一直没买，不是因为没钱，咬咬牙也就买了，只是舍不得花个几十万到一个代步工具上面。

　　但如果公司把车作为绩效奖励发给他，直接把车钥匙甩他脸上的话，他不知道高兴成怎样。

　　可问题在于，仅仅一个年度绩效奖励就是一台几十万的车，康遐还要不要挣钱？

　　换句话说，站在刈星辰刚刚提出来的那些建议的角度，八千块钱的电脑哪里去买？一百块钱的课程哪里去买？梦里吗？

　　刈星辰早想到这一点了，笑着解释：“马主任，只要您相信我，我就能搞定。”

　　马主任也知道刈星辰的能力，之前和蒙自分公司的合作的生产线，和竺流公司合作的AED，不都是刈星辰搞定的么。

　　可那毕竟都是在医药圈子里的合作，什么电脑，什么课程，都跨行业了，怎么个合作法儿？

　　刈星辰看出来马主任的疑惑，用胜券在握的语气说：“马主任，这个您就别担心了，虽说我们卖药的，别人卖电脑的卖课的，跨行业了，不过归根结底不都是销售么。”

　　说起电脑，康遐分公司和集团总部上千台的电脑，从哪里来？不都是从华强北那一条大街上来的么？以他刈星辰个人的名义自然买不到八千块一台的电脑，但以康遐的名义就稳当多了。

　　再说那些五花八门的课，说起来都是金牌讲师和王牌课程，但这些价值九千九百九十九的讲师课程，在淡季也可以以九块九抛售呢。

　　而且这些课在深圳遍地开花，普遍收费但课程质量和实用性却参差不齐，在流水线上的工人平时哪有闲情逸致消遣这个，就算有这个心，恐怕没有这个能力去辨别和挑选真正高质量的课。

　　这会儿销售不就派上用场了么，都是销售圈子里混的人，而且以康遐的知名度和业务广泛度，推动一个异业合作不成问题。

　　这样一来，销售部和生产管理部的隐藏矛盾说不定也能慢慢淡化……

　　马主任被刈星辰说服，他又来来回回把刈星辰的方案看了好几遍，犹豫半晌，问：“那……那一群孕妇怎么处理？开掉？”

　　刈星辰听见“处理”两个字之后皱了皱眉，眼神表情严厉起来：“马主任，她们是我们的正式员工，不是外包，不是临时工，能随随便便开吗？”

　　马主任嘴巴一瘪：“唉，她们这怀孕的时节，一看就是早就打好了算盘的呀！”

　　刈星辰耸耸肩：“那没办法，只能顺其自然。”

　　马主任还是不甘，他已经把刈星辰当做救命稻草了，试探着问：“要不……以后招聘，在入职体检中加一项子宫B超怎么样？”

　　刈星辰眼睛一瞪，几乎严厉地说：“不行！这绝对不行！”

　　之前家里暖阳公司还在的时候，可从来没要求过女性员工提供孕检结果，虽说法律上没有明确说用人单位要求员工入职做孕检属于违法行为，但绝对不行，这是底线。

　　马主任也是当爹的人，自己说出来也觉得愧疚，苦着脸问：“那我们怎么规避呢？”

　　“规避？”刈星辰不解，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了：“结婚生小孩是别人的自由，不可能因为给你打工，就必须得晚婚晚育甚至不婚不育。”

　　马主任急着说：“我不是说不允许员工怀孕，的确就是存在这种刚怀孕就来入职，转正后就请孕假产假，产假一结束就离职的人，纯粹就是来混底薪和社保公积金的，哪个公司摊上都是倒霉，这算什么事儿啊……”

　　刈星辰想了几秒钟，抿抿嘴，脸色也为难起来，安慰马主任说：“马主任这真的没有办法规避。的确存在这个行为，但也不是康遐会摊上这种员工，只是小企业遇得少，大企业遇得多，谁叫我们是大企业呢。”

　　马主任正烦躁着呢，被刈星辰逗笑了：“啧啧，怎么还有种能者多劳的感觉呢？”

　　刈星辰也笑笑，再次安慰马主任说：“所以我们无法规避，只能面对，企业招实习生也是一样的，也会存在实习期结束后以各种理由不让别人转正、就专门骗两三个月实习期廉价劳动力的行为。

　　“那企业招聘，也会面对骗几个月社保公积金的行为，这都是风险，用人单位和员工之间的风险本身就是相互的，只是我们是铁打的用人单位，而员工分为了孕妇、实习生等等各种不同的群体而已。

　　“办企业就是会遇到这样的风险呀，如果连这点风险的承担能力都没有的话，办什么企业呢？”

　　马主任听了这些话，佩服赞叹之余，依然忧伤地感叹说：“我们也不是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况且就算有风险，是当老板的事，不是我们员工的事。

　　“我就是怕流水线上其他员工有异议，而且特别这批孕妇是疫情期间特殊招聘进来的，工资计算方式有调整，工资之前的员工还要高。”

　　“那这也是我们公司的问题，不是员工的问题。”刈星辰不容置喙地说，有些不知好歹了。

　　马主任吃个哑巴亏，此时竟然也没有注意到刈星辰语气里的“顶撞”意思，直摇头。

　　刈星辰往前稍稍倾身，握着马主任粗糙的手背，几乎是语重心长说：“马主任，说实话，我们最缺人手的时候，是哪一群人在流水线上没日没夜地帮我们解忧？

　　“她们是为了赚钱不错，我们公司也是为了赚钱，但大家的出发点都是为疫区支援物资啊，不然谁不想在家里悠闲安全地待着呢？

　　“人家在在整个社会最人心惶惶的时候来给康遐打工，人家也承担了风险，本来就应该得到高工资。

　　“所以无论她们是不是有意为之，现在我们只能养着她们，工资福利还一样不能少，除非她们自己离职。”

　　【omit-A】

　　听到“异国他乡”四个字，刈星辰好奇地问：“那些孕妇里面还有外国人？”

　　马主任笑刈星辰：“我们可不兴国籍歧视。我看过她们护照，基本上都是西南亚人，之前在珠三角一带富豪家里做佣人的，都是临时工，没有合同保障，年初因为疫情，都被辞退了，所以来找流水线的工作。

　　“当初招聘她们，也是因为想着西南亚国家的妇女同志们，勤劳本分、肯吃苦，所以才招进来的，现在事实也如此，她们的确勤劳本分，在生产线上从来不偷懒，比膀大腰圆的男人们还能干……”

　　马主任说到这里，满脸愁云，刈星辰知道马主任心里想什么，这群员工拥有着难能可贵的品质，于情于理都不能辞掉，可这个问题不解决的话，流水线上的现有工人们还是不买账。

　　刈星辰顿了片刻，正色说：“马主任，所以咱们不能辞掉她们，况且这件事要真论起来，能釜底抽薪解决问题的，只能是让员工从内心里认定这件事、理解这件事，但目前我们的员工并没有这个心态。

　　“归根结底是我们自己车间文化没有做好，甚至整个企业的企业文化都没有做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不是工人的问题。”

　　马主任纳罕，瞪大了眼睛看着刈星辰。

　　“再不济，我们换个角度，马主任，她们那一批人签的多久的合同？一年两年？三年？根据合同，他们的高工资也只会持续一年两年最多三年而已，而我们希望的是疫情在一年之内就能够完全消停，我们总不能因为想多挣钱而希望疫情也持续个两三年吧？”

　　马主任明白这个道理，可他还是为难，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而已，谈什么企业文化，扯淡呢。

　　刈星辰看出来马主任的担忧：“马主任，您啊，就是凡是太为别人考虑了，这一批工人虽然是您招聘的，但招聘流程和规则又不是您定的啊，您何必自己一个人把锅背了呢？”

　　马主任眼里闪过一丝压抑，震惊地看着刈星辰，心里纳罕这孩子才多大啊，说话就已经这么多个心眼儿了。

　　刈星辰一笑：“我可没让您上领导面前告状说人资部不管事儿啊。不过话又说回来，马主任，我们这片土地上最不缺的就是人，站在用工方的角度来想，您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当初干嘛一股脑招聘这么多适孕期员工？她们都是来主动应聘的？”

　　马主任无奈：“你以为我想招啊？工厂流水线嘛，自然是青壮男人优先了，但推荐名单是上面给的，可能我们老板又在做什么助工公益吧。”

　　刈星辰咂咂嘴，原来是上面领导的意思。

　　这个话题打住，刈星辰拿出了另一份文件，只有一页附件，上面写的是车间用工流程改善提议。

　　“我都列出来啦，一些拙见，就作为涨薪方案的附件一起提交上去，领导们愿意采纳就采纳，以后用工流程能更规范，彻底避免您现在的难处。

　　“领导不乐意采纳，那也不影响涨薪方案，以后要是再在车间用工上有什么法律风险，那可和您完全没关系了，这些方案在系统里可都是证据！”

　　马主任又把附件看了一遍，眼睛都在发光，觉得自己挖到宝了。
　　虽然还不知道这些方案提交上去能不能通过，不过对比之前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无助感，他愿意尝试一下刈星辰的提议。

　　马主任这边千恩万谢，请了刈星辰吃了顿饭，走的时候连车都给刈星辰叫好了，刈星辰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有开车，怕车间这地方人多口杂流言蜚语，就没把车停在工厂停车场。

　　马主任只能把叫的车取消，当他看到刈星辰在工厂附近一个停车场开出来一辆卡宴SUV时，他沉默了。
　　可能现在富人家的小孩儿就是喜欢出来体验生活吧。

　　刈星辰驱车离开工厂，心内五味陈杂，他高兴：方案终于做好交出去了，马主任看上去也还算满意，接下来就只剩下上面领导点头签字了。

　　他也有些迷茫，就拿孕妇工人这件事来说，换做以前，他的出发点一定是：她们是我们的员工哎，和公司“同生共死”的员工哎，她们就算是故意的，要在公司“养胎”“坐月子”也符合劳动法。

　　而他现在的出发点是：她们是孕妇，如果公司把她们辞退，会违反劳动法，会涉及到劳动纠纷，会影响到康遐的口碑……

　　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无情了，可他身边的每一个“过来人”，蜉蝣、郝主任、诸葛经理，还有裴醒臣、干爹……都在身体力行告诉他职场就是这么无情。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