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先生和他的布偶宝贝》江窥谷

112、第110章 ★

　　六点整，行政和财务最先闪。行政每天闪之前惯例到每个部门格子间吼一嗓子：“谁最后走记得关灯关空调锁门啊。”

　　这一嗓子提醒了刈星辰，他赶紧去问行政，确定自己记住了每个电器的开关在哪里之后才又坐下，行政都惊呆了，这人才刚来上班第二天就问起“断后”的事来了，以后肯定是个加班狂。

　　六点半，外卖送到，刈星辰一边吃晚饭一边和俞酲发消息，说今晚加班，可能晚一点到家，不要担心，然后收起手机，几口把饭刨了，继续对着电脑。

　　到了最后，连蜉蝣都下班了，整个公司只剩下刈星辰一个人，对面区域中心的办公室也紧锁着，整个十三楼静悄悄，可刈星辰正专注地对着电脑，连有人走到自己身后了都没注意到。

　　“还不下班？”身后的人出声。
　　刈星辰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郝主任：“哎哟主任，吓我一跳，您不也还没下班么。”

　　郝主任笑笑，拿起刈星辰手边的文件看，两份打印出来的读书笔记，逻辑树和鱼骨图清晰明了详疏得当，另外还有好几份装订好的文件，封面赫然：组织架构-民心医院

　　剩下的文件命名风格类似：
　　组织架构-怀仁药房
　　采购部人员组成-民心医院
　　采购部人员组成-怀仁药房
　　进药流程-民心医院
　　进药流程-怀仁药房
　　抗生素项目销售流程详解-民心医院
　　抗生素项目答客户问-民心医院
　　饮片项目销售流程详解-怀仁药房
　　饮片项目答客户问-怀仁药房
　　……

　　民心医院和怀仁药房就是这次分给刈星辰的客户，一个民办医院一个医药零售商。

　　销售流程详解和答客户问的文件模板应该是蜉蝣发给刈星辰的，郝主任很熟，毕竟这两份模板初始制作人就是自己。

　　这些年在自己手下做过的销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的懒，手里有客户，模板也发给他，但就是不愿意去老老实实下苦功夫填写。
　　有的是老油条，像蜉蝣这种，仗着自己老客户多，又对模板内容烂熟于心，也不怎么做。
　　像刈星辰这种，刚入职就把这两个模板补充具体到项目的，少之又少。

　　何况还有组织架构、采购部人员组成、进药流程这些信息整理，其实没有必要去整理，像刈星辰这种……

　　郝主任笑笑，开玩笑说：“像这种信息，拜访客户前上网了解一下就可以了，你这纯粹就是浪费公司的纸和墨粉，还浪费电。”

　　刈星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郝主任随意翻了翻文件里的内容，比自己刚开始做销售时整理得还详尽，不过当年那是互联网不发达，信息的搜集整理都很难，现在互联网信息满天飞，居然还能整理得这么详尽不嫌麻烦的，少之又少。

　　郝主任想到这里，笑出声来，一个刚入职两天的小销售，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竟然已经让自己感叹了三次“少之又少”了。

　　听见郝主任笑，刈星辰有点紧张：“主任？你笑什么啊？”

　　“我笑你这人还挺脚踏实地的。”说完他看到桌上还有两份文件，封面的字体小得多，他还戴着老花眼镜，以致于没看清封面上写的什么。

　　“还整理什么了？”郝主任问，问着就伸手去拿。
　　“主任这个……”刈星辰急了，可文件已经被主任眼疾手快拿了起来，自己没能抢到：“主任这个整理得不太好……”

　　“又不面向客户。”郝主任说，然后扶了一下眼镜腿，仔细一看，封面的苍蝇字体写的是：人员信息-怀仁药房。另一份文件：人员信息-民心医院。

　　这倒是郝主任没见过的命名方式，他有点好奇里面写了些什么，打开一看，第一页就写着两个大字：李曜，后面一个破折号：怀仁药房老板。

　　郝主任饶有兴致地往下看，一边看一边心惊胆战，怪不得要整理组织架构的资料，原来是为了“擒贼先擒王”。

　　刈星辰整理的内容：有一个女儿，四年级，还有一个儿子，一岁不到，重女轻男……

　　行业里，了解客户的基本信息无可厚非，可是了解到刈星辰这么细致的，连人家几子几女上几年级多少岁都知道的，少有，他是怎么做到的？手段合不合法？

　　郝主任是个实在人，况且对待下属不用像对待客户那样迂回婉转，他直接问：“你怎么了解到这些信息的？信息买卖？”

　　“不是不是，主任我哪有这个渠道啊，我就算是有这个渠道，我也没这个胆儿啊。”这可把刈星辰吓了一跳，他赶紧拿出手机点出一个直播平台，然后点开李大夫的直播回放给郝主任看。

　　“李大夫在做自媒体，呐，这是他的直播间，我把他每场直播回放都看完了，他每晚直播的手边都放着一个粉红色封皮的作业本，有时候是抄写的英语短文，有时候是语文古诗。

　　“给你看李大夫6月23号的直播，这个作业本上抄写的古诗，《泊船瓜洲》，李大夫还批阅了。我查了一下，这首诗是人教版三年级下册的必背古诗词，所以我才知道李大夫女儿上三年级。”

　　“有个儿子是李大夫自己在直播间透露的，”刈星辰又点开另外一场回放，拉了一下进度条，突然听到有小婴儿喃喃的声音：“妈妈，妈妈。”
　　然后李曜回过头：“我是爸爸，走开！”

　　接着李曜的正脸重新回到屏幕里，继续解答网友的“疑难杂症”前先吐槽了一句：“养儿子真费心，话都说不明白，怎么他姐姐小时候恁乖呢！”

　　“管爸爸叫妈妈，还不会分辨爸爸妈妈，应该还没有满一岁吧？我也不知道小孩多大的时候能吐字清晰地喊爸爸妈妈，应该一两岁，两三岁？”

　　郝主任也不知道，毕竟这是儿科大夫才应该知道的事情，自己一个业务员怎么清楚呢，姑且就算李曜的儿子一岁大吧。

　　他对刈星辰的另一个猜测提出了疑问：“你就通过这首古诗就确定李曜的女儿上三年级了？万一人家上二年级呢？”

　　“这首古诗要三年级才学。”刈星辰强调。

　　“不可以提前学吗？说不定人家不是二年级，甚至是一年级，那都不得不学！”郝主任咄咄逼人，把刈星辰给吼懵了。

　　郝主任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激，叹一口气，轻声说：“深圳小孩都这样儿，被家长拼命揠苗助长，我外孙也这样，被他爸妈逼着，周末都没有了。”

　　刈星辰点点头，不好说什么，讷讷说：“深圳的教育的确是超前了点。”

　　郝主任也不多说这个话题了，他的神色从落寞转为严肃：“你了解李曜的家庭情况干什么呢？”

　　刈星辰抿抿嘴：“不干什么，就是想着去拜访李大夫的话，买点小孩儿玩具零食什么的，能投其所好一些。”

　　“你投其所好了，不怕李曜质问你怎么知道他家庭成员信息的？”

　　“那我就实话实说嘛，就像今天和你这样说一样，顺便提醒一下李大夫直播的时候注意保护隐私。”

　　郝主任愣了一下，刈星辰这话正好说在他心坎上了，他正打算批评刈星辰不折手段去窥探客户隐私的行为，没想到刈星辰自己撞枪口上来了。

　　“主任，”刈星辰主动认错：“我知道我这样的做法不对，今天搜集信息太急太赶了，就一股脑把看到的想到的猜测到的都列了出来，是我不对，这种行为不好。不过主任你放心，我不外传的，我也不会宣扬自己是怎么推测的，我过了今天就忘了。”

　　认错态度不错，郝主任的神色缓和一些，轻声说：“既然是不外传，那何必打印出来？我不是要批判你，我们商人，奸诈，有时候动一点脑子耍一点小聪明，只要不影响客户正常生活，不给客户带来困扰，都没关系，但这种耍小聪明的结果自己记在心里就好了，没有必要写下来，还打印出来，这势必会留下痕迹，势必会外传。”

　　“嗯！”刈星辰郑重地点头：“我待会把这两份文件都碎掉。”

　　郝主任轻轻点头，又拿起另外一份文件来，也是一样的格式：周庆民——民心医院药剂科主任。

　　这可就有意思了，郝主任翻开仔细看起来周主任的基本信息来。

　　这位老主任德高望重，是民心医院扛把子的人物，民心医院官网都挂着他的信息不说，他平时接受媒体采访，做公益活动时上过的新闻报道，这些信息想了解都容易。

　　不过郝主任看着看着就惊诧起来，因为刈星辰整理的信息里面还写着：喜欢钢笔，不喜欢签字笔，喜欢纯蓝墨水，不喜欢黑色和墨蓝色墨水。

　　郝主任纳罕，周庆民他认识啊，的确是喜欢钢笔，的确是只用纯蓝色的墨水，每每民心医院开大会，要求必须用黑色铅签字笔他都犯愁。

　　两人都还年轻的时候，周庆民是他的客户，不过周庆民这人忒抠搜，下单总是一个月一个月的，郝主任烦，后来就给了蜉蝣，蜉蝣之后没准儿是给了元正……兜兜转转，现在到了刈星辰手上。

　　到了刈星辰手上也没坏处，这小老头儿虽然脾气古怪性格执拗，但毕竟是老客户了，对于一个刚入行的小销售来说算不错的资源了，只要不作妖，这客户基本上就是长期稳定的。

　　所以郝主任才更加不明白，刈星辰这是尽善尽美呢，还是有别的想法。

　　他故意问：“你怎么知道周主任喜欢钢笔，喜欢纯蓝色墨水？”

　　刈星辰一笑，把网页收藏夹打开：“主任你看，这是周主任的办公室吧？这家媒体采访他，时间是18年5月10日，他桌上就放着这个中性笔盒。再看这张，这是今年的照片了，这个中性笔盒还在原处。”

　　刈星辰把网页图片拉大到最大，啧啧两声：“您瞅瞅这灰尘，真邋遢。周主任的办公纸一直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为什么单留一个灰不拉几的笔盒在桌上，要里面没东西，这笔盒扔了不就行了？所以里面肯定不是空的，而且装的是周主任不太爱的玩意儿，但可能有时候开会做纪要求用签字笔，所以他才留着这件他不喜欢但又必须的东西。”

　　郝主任眨眨眼，他离着电脑多看了一会儿就眼睛疼，只能感慨一句年轻人眼神儿真好，笔盒上的灰尘都能看出来。

　　“然后他白大褂胸袋里一直都放着两支以上的钢笔，每一支的笔盖儿磨损都很严重，而且这支钢笔，主任你看，犀飞利，这一款我爷爷也有，”刈星辰指着照片里周庆民上衣口袋里的一直钢笔，放大给郝主任看钢笔尖上的logo，压低声音，语气变得调皮起来：“不过我爷爷的那支是山寨的。这款二十年前就停产了，他还用到现在，那可不是爱钢笔爱到骨子里去了？”

　　郝主任点点头，好整以暇问：“那你是怎么个意思，下次去拜访周庆民，给他送支钢笔？”

　　刈星辰惭愧地一笑：“我没想送钢笔，便宜的吧，不够周主任的格，贵一点的吧，对我来说又算笔高消费了，我想着买一瓶纯蓝墨水呢，实惠多了，也实在。”

　　“便宜他就收你的礼了？”
　　刈星辰挠挠头，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我知道，周主任的人品，不管多便宜的东西，只要是别人抱着‘拉进关系拍马屁做业务’的目的送的，哪怕是根墨囊他都不会收。但是也没关系嘛，我主要是想让他看到我送的是墨水，不是钢笔，至于他收不收不重要，他不收我留着自己用咯，我也挺喜欢用钢笔的，小时候学过画画，钢笔用来做画笔也不错……”

　　郝主任啧啧起来：“刚刚还夸你脚踏实地，夸早了。”

　　刈星辰粲然一笑：“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这个明亮的笑容把郝主任给笑懵了，心内瞬间百感交集。

　　搜集客户信息这种事的确是每个销售都会做的事，但别人做，包括浮游在内，都做得“偷偷摸摸”的，一来，这样会让同事和领导以为，你专业能力有欠缺，所以才需要这些计俩来辅助业务。二来，会暴露人的野心，若不是为了业绩，谁愿意低声下气客客气气地成天给客户送礼坐冷板凳啊。

　　可是这个小销售的笑容实在干净纯粹，还轻轻松松地就这么把这件事说出来，毫不掩饰自己的专业能力欠缺，或者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到底是因为这个年纪本该有的，还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本该有的，他很欣慰，如果是装出来的，他也不生气，只是叹一句后生可畏。
　　不仅手段可畏，还很聪明，很会找方法，说得不好听点，是很会投机取巧。

　　再换到自己身上一看，新潮的直播他不懂，怀旧的钢笔市场他也不懂，他只懂业务，要是自己年轻几十岁，铁定竞争不过面前这个毛头小子。

　　郝主任记住了刈星辰这个笑容，他打算看一看在销售部浸润一段时间，这个笑容是否还这么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