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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嫣红如血 ...

  •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丰晔借助着前来信拜的城民,重创之伤得以缓慢的有所好转。对于那些受害孩童,丰晔仍旧按兵不动,只在夜深时,悄悄的避人耳目偷溜进去为他们送些吃食,只不过那些孩子对他的惧与恶是刻在记忆里的,一时半会无法消去。丰晔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很,也不强行亲近,只在每日深夜时将吃食送到便离开。
      除此之外,丰晔就有限的信息开始着手调查起那个邪术,不过世间坏道用以孩童的属实不少,无异于大海捞针沙海探珠。但丰晔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至少弄清楚了地面沟槽线绘成的图形为何。
      丰晔不过为一只年岁只有几千岁的青狐,怪罪不到见识少,对于上古的凶兽自是一两眼瞧不出,遑论那构绘出的特点不算多。熟悉宗门事务的闲暇间,在人眼之外不停歇的翻阅古籍,才最终得以找到那个最为贴近的,位列上古四凶之一的穷奇便几乎完美契合了那身态。
      正当丰晔琢磨这凶兽与这邪术有何关联的关头,他的按兵束甲终于窥到了幕后的一点儿影子。
      那一日,丰晔正从校练场回到书房,入门便看到了一封书信静躺在案桌上。
      那封书信的外观与平日里所收到的毫无二致,只不过它不是常人所能够开封的,这一下可足够引起丰晔的警觉。不过丰晔自不能位列常人之列,没费多大妖力便将信中纸张取出展开在自己眼前。
      只大致一眼,丰晔便知自己的猜想在此刻得到了印证,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过早的打草惊蛇。
      丰晔而后细细看到,“顾宗主亲启:尸盏仍不是最佳成品,望顾宗主不要有负主人的悉心扶持,直落青云怕不是您愿意看到的。我们将于下月满月之时,来取下一批的尸盏。”
      信的内容并不长,来来回回斟字酌句的看了好几遍,丰晔也没再看出别的东西来。
      顾荪明原不至宗主之尊,看来是与那信中提及的主人做了个交易,那人推他登上宗主之位,他为那人泯灭自己的人性。
      若单说尸盏,丰晔就算想破自己聪明脑袋也无法拨开疑云,但把穷奇和孩童这两个因素捆绑在一起,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三界而立以来,大多邪术不传于世,但总有几个漏网之鱼。要说丰晔青狐一族本性向阳而生,这种漏网邪术怎么也不会窝藏于他们一族中。但天降祸端,这个邪术曾让青狐一族几乎面临灭族之灾。那次青狐大劫,丰晔并未亲身经历,那会儿连丰晔的父亲母亲还都只是始龀孩童,有幸保有一命,这才有了现在的丰晔。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父母亲总会时不时的提过一嘴。年代久远,又未是自身刻骨经历,是以丰晔未能看到时就想起这个邪术——八方尸盏。
      不过那次受到灾祸的只有青狐的居地,八方尸盏作为遗漏的至阴至邪之术,启用的那一次遭劫的却不过只有那一片。丰晔从未接触过,但八方尸盏的八方位同正东正南正西正北西北西南东北东南,但那一次只有在东南方位的青狐旧址受此邪术的迫害,丰晔不涉险水自弄不明白其中缘故。
      不过管它为何,那邪性在一众被禁的坏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那般,毁灭性自是不必明说。丰晔知晓后,当机立断下了主意,就算螳臂当车也要就此绊那个什么背后推手一脚。从信中内容来看,顾荪明为那人制办的尸盏一直没多大起色,丰晔那一招狸猫换太子正好能蒙人眼球,虽不奢望能瞒天过海一辈子,但一时半刻能拖住也是极好的了。
      以幻术蒙骗过像那名随身仆从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再以些许个死人之血混以动物之血代替孩童身上流淌的鲜活血液。一步又一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愣是保护了那些被当做提炼之物的孩童多年,如今都已长大成人由立家。直至近一两个月才被那些幕后推手发现了端倪。
      本来丰晔多年前的创伤依靠这些年宗庙聚集而来的龙阳之气好的大半了,没料到在这个紧要关头遭此变故,丰晔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忙急忙慌得操之过急了些。导致了淮州界内前去祈拜的男子体内的龙阳之气一下子损耗太多,一时半会儿的转圜不过来,这才催生出了这次的异事。
      这是他们一行五人前来淮州所要探明的真相,惊诧之余也兀自感叹人面黑心妖面善心。
      随着尾音落下,这十二年里一帧一帧的过往被吴究全盘道出。
      尔芙显然是受到了莫大的冲击,接连喝了好几口已经失了温热的清茶,这才缓缓平复过来。对于揭开了他人的伤疤这件事儿是后知后觉。
      “还好遇见了青狐大人得以解救,现在在这不受世俗险恶之地安稳生活,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言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吧。”尔芙的伶牙利嘴只限于平日里不碰着事的时候,安慰别人恰巧被归为这个范围之外。话音落下,也没见吴究颇有些悲悸的神情散去。尔芙就知道这好好地安慰之词,在自己的舌尖上打了个滚就失了些意味。
      对于正事不会说闲话一箩筐的这个特性,尔芙自己心中也有点儿数,仅说了几句言词便讪讪然的缄默不语了。
      尔芙讪笑了几声,之后三人间便无一人再开口,顿时气氛比方才听到这灰暗过去时还显得沉闷了些许。
      这十二年间所发生的事,提及的人与物,每一点每一滴都足够引人咂舌,有极其细微的一点或许初时还会有那么些许的在意,但常人在听完这来龙去脉后几乎便不会再记得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了。
      尔芙是那多数人中的一个,但身旁的景元神君是游离于一般人之外的一个存在。
      初时,景元神君确也被吴究的一言一词带着走了,引人入境。尤其是在听到那个被禁的邪术——八方尸盏时更是心下大骇。
      自进了这顾宗一日光景都未有,先是囚锁后又是八方尸盏,这两种都在被禁之列。有那么片刻,景元神君真有点儿抓不住那心中存疑的一点,它仿若河中小鱼,惊起了河面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又狡猾的游到了河底藏起身来。
      有一瞬间,景元神君的脑中尽是鲜红染透的画面。
      景元神君死死抵着自己的舌根,咬着后槽牙,血腥味在口腔内晕染开,终在一阵心曲大乱中镇定下来。将那一尾游鱼再度收入自己的掌中。
      其实作为旁观者的角度而言,这十二年里的苦痛如同台上的一出戏文,夺人眼球引人公愤,剧情疏无遗漏,方方面面的视角转换得拍手叫绝。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景元神君才察觉这其中的猫腻。
      这不是皮影戏不是戏子呈现出来的戏码,更不是一个说书者口中的故事,这是面前这个人的亲身经历!
      既然是一个人的亲身经历,那怎可会有青狐的视角记忆,本是吴究的过往却道出了青狐前前后后,吴究自己不过是他口中一口带过的次要人物。若是听得仔细处还能捕捉到除却吴究、青狐丰晔之外的一个第三人视角。
      吴究似乎还在费时平缓自己的记忆伤痛,久久没再开口,面容上的神情如同凝固住了一般,气氛一下沉闷的有些怪异起来。
      景元神君将自己打量的视线伪装得绝佳,如同活死人的吴究根本发觉不了自己正被人审视一番。
      一时间三人静默的像三个哑巴,将被搁置在桌面的画卷的细微躁动突显了出来。
      万年前,慧文还只是一个豆蔻少女,对化形还不能够完成掌握。
      那一年,慧文那一脉从南至北而上,移居到一个与蔚蓝大海相通的大型湖泊。那里深居群山包围之处,人迹罕至,环境清幽,只偶有飞鸟行过这片山清水秀之地。
      当时的慧文正值对外界憧憬不已的年纪,与后世温婉的才女性情有着截然不同的顽劣。那时候的慧文可一点儿都不如这名字中的“文”一样,总是被族中长辈戏称别是托生错了女儿身。
      锦绣湖,是那次慧文一族的移居之地,一条支流向北延伸,正好途径遥夕地界。遥夕不比京城那边繁华盛景,却是一代代文人雅客的偏爱之地,没有繁重的烟火气,有的尽是笔墨书香,与三两好友相约的吟诗作赋。后世的慧文也是受此地界情怀的熏陶,成就了一代才女之名。
      那遥夕距离锦绣湖仅二十余里,慧文从他人之口得知后自然是生出了些小心思。介于她那遇水就无法维持住的人形,她的父母亲是第一个不赞同不放心,正声拒绝了她的请求。慧文那时候哪是个乖巧听话的人儿,鬼灵精得很,父母亲不同意自然多得是鬼点子偷溜出去,毕竟谁真的有那个空儿无时不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寻了一日午后,趁着族中长辈无人留意,悄悄摸摸的就顺着那条支流往遥夕而去。
      慧文原本计划着在近城处寻个人烟稀少之地,先化人形再进城去。慧文自认为计划的百密而无一疏,却没掐指算到自己霉运当头不宜外出。
      那几日里遥夕的河内有一水妖作祟,当地宗主当机立断派出门下弟子前去降服这个水妖。那个水妖修为并不得强,但它胜在狡猾至极。几次捉捕未果,无可奈何之下,便在遥夕地界的河道内用灵术设下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捕妖网,地界外方圆十几里也没有放过。慧文事先哪里能知道此事,误打误撞触发了这个捕妖网,一下如同瓮中之鳖一时竟挣脱不得。一旦有妖触动,布网者即刻便能感知到,不稍多时便能将落网之妖捉拿归案。况且这只水妖狡猾如泥鳅,他们赶来只会快不会慢。
      因为慧文的化形还不稳定,遇水就稳不住人形要漏尾巴,更别提在水中化形,这下可是连伪装一下都不可行。
      很快,那些宗门弟子就要赶到慧文被困的那处河道,正当慧文以为天要亡她悔不当初之际,景元神君恰好出现,施了个障眼法将她护在其中,,让人肉眼看不见。
      只见景元神君游刃有余的用三言两语糊弄过去那群子弟,待他们离去才撤了法术让慧文重又出现在视线内,救了她一命。
      那一次的劫后余生着实叫慧文后怕极了,自那次以后没再动过不安分的念头。
      除了那种刻骨铭心的后怕之感,那个救命恩人的面容也印在了慧文的记忆深处,是以当景元神君靠近时,慧文一眼就认出来了。
      自那一年美梦破碎,无意间窥破顾荪明阴暗的那一面,自己已被困于这画中世界近二十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自丰晔占身后囚锁的锁链松了些许,但依旧不得重归自由之身。
      一成不变挣无可挣的日子其实都快麻木了慧文自己,都快将那种现实被血淋淋的事实一头浇灌而下的感觉埋入尘土,封入记忆的最深之地。
      能猝然将人唤醒的永远不是美好的事物,美好事物只会叫人自愿无限耽溺于其中。能唤醒的永远都是鲜血淋漓的现实与痛楚。
      三人间的静默还在持续,吴究平复心绪时如同个被搁置的提线木偶,没了声音没了动作。
      景元神君不知一瞬间可以发生的有多快,要说可能就是眼下的这一刻。
      转瞬间天翻地覆。
      景元神君像是被无数的手强行控制住了自己,一时间无法动弹一分,眼睁睁看见妖气所化的利剑自前胸而入又从后背而出,硬生生贯穿了尔芙的心脏!
      温热的血一股一股如同泉眼似的往外流淌,尔芙惊愕万分,探下胸口的手止不住的微微打颤,沾了满目的鲜红。尔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上一秒还在为苦恼是否要说点什么改善一下沉闷不堪的气氛,下一秒钻心之痛便不由分说得占据了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真的好痛啊,为什么会这么痛!
      吴究也被这突变生拉硬拽出木偶般的状态,满目惊恐舌桥不下,一个“你”字颠来倒去的说成了个活结巴。
      上一刻还被无形之手圈固,下一秒又如同方才只是一种臆想。
      锥心之痛,一下又一下刺激着弱小而敏感的神经。尔芙感觉到自己就要支撑不住端坐的身形,仰身就要向后倒去。
      尔芙一下失血过多,连脑子反应都慢上了好几分。
      好一会儿,尔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拥入了怀中。缓缓撩起颇有些沉重的眼皮,空漏漏的心竟还能生出些酸软,这个怀抱原是景元神君的啊。
      这是痛楚之余,惟一的安慰。
      身体于意识先做出反应,在尔芙缓缓倒下之际,景元神君用毕生最轻柔的气力揽入自己怀中,生怕力气重上只那么一分便会加剧尔芙身上的痛。雪白的衣袍沾染上温热的血,那个温度像猩红的灰烬落在了皮肤之上,将他灼伤。
      尔芙微微张着煞白的唇,想说些来话却发现自己好像连说句话的力气都被消磨殆尽了。
      鲜血沾染处的皮肤是滚烫的,但心口的温度却是冰凉,好似雪山之巅而来的风雪裹挟住了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嫣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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