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地球即将刷新》翾飞晨

29、“沙暴”

　　王局手提棕黑色布艺公文袋，轻轻将家里的大门合上，生怕吵醒今年正在读高三的女儿。他忙了半辈子，快四十岁才和夫人老来得子。

　　本以为调离一线后工作会轻松些，谁知更加繁忙，都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了，还鲜少有机会回家，父女二人的关系因此生涩僵硬。想到孩子明年九月就要迈入大学，独自离开家生活，王局到底是舍不得，于是一个月前开始，每天晚上哪怕加班到凌晨也要坚持回家住。离开家之前，要把早餐给母女两准备好。

　　下楼坐进停在路边等候的黑色公务车：“小刘，吃了？”
　　“诶，王局，还是吃了碗搓鱼儿。”
　　“我发现你就好这味道，回去好好采访下你爹，祖上哪一支是陕北来滴。”
　　“哈哈哈，我家老爷子儿时跟着我祖父在那边生活了八九年，把这对面食的爱好嫁接进了DNA。今天咱们去机场？”
　　“是，咱去机场，这些天我出差，小刘你就好好休息，在家陪陪家人。”

　　苏念从梦里醒来，房间光源被调到最低，东南角装着暖橘色射灯，让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他从桌子上撑着坐起来，抬起手看表，八点十二，这怎么一睡就是三个小时，明明在梦中觉得才过去了不到半小时。
　　“苏老师，早上好呀。”任昕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苏念转头去寻，看到他正坐在那四台大型仪器的包围圈中：“苏老师，你学了这么多解剖知识，难道没人告诉你趴着睡觉对颈椎危害很大吗？”任昕辉撑着脖子，左手放在白色的小球上。

　　“我本来想把你弄回卧室去，但是担心苏老师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某大龄单身青年的床上，嗯……那样的情况，语言就……很难解释清楚。”任昕辉调侃道。

　　苏念耳朵通红灼热起来，他严重怀疑这造梦仪的内容任昕辉看过不止一次。换个思路来想，是不是他带上这个仪器入睡，在梦中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

　　“你好点没？我回家休息了，时间也不早了。”苏念岔开话题。
　　“回家干嘛，大清八早的，不得工作？”
　　苏念的表情僵化了两面，原来现在不是晚上八点，是第二天早上八点！

　　任昕辉朝头顶挥了挥手：“大头，开灯啦！”光芒跳跃而至。
　　“王局邀请我们去‘沙暴’基地，标本还有硅胶人都运过去了，还有何队他们都被隔离在了那。病毒这种看不见的敌人最要命，还是得尽快弄清楚传染性。”任昕辉单手撑住桌面，从包围圈中跳出来。

　　苏念隔着老远，本能伸手要扶他，出手才觉得是多余。眼前这位任教授可是和五百年前大不一样了，身高优越，两腮肥嘟嘟的稚气早已不在，下颚线棱角分明，不靠谱的气质依旧，小白脸得纯良无害还写在眼睛里，但和“弱不禁风、身娇体弱”扯不上关联。

　　“去，我今天没课，去哪都行。”苏念收回手，将造梦仪在桌上摆好：“这小宝贝倒是很神奇，可是这输入进头脑的画面是怎么得到的。”

　　任昕辉不怀好意地抿唇背着手走过来：“诶？有意思了？苏老师看到什么了？所思所想即为所梦，所谓梦境当然是你看见过、想象过的东西喽。我来猜猜……嗯，苏老师该不会是梦见了……。”

　　“别猜了，梦见了你。”苏念如此直白得回应。
　　撩人反被任撩，轮到任昕辉不好意思了，修长的手指紧扣住桌子边缘：“啊？嗯。不错不错，咱们最近总是呆在一起，难免难免。”

　　“要不要让我具体讲讲。”苏念的笑容很有深意。
　　“别，别讲了，走了，走了，去工作。贾博士还在实验室等你解剖。”任昕辉低头调整腕表。

　　造梦仪是他调整过的，苏念到底梦见了什么，虽然不能准确得知，但大抵也知道故事发生的时间。他无疑就是看到了武朝时代的自己，大概十九岁到二十出头的时间区间，具体事件得看做梦者的脑神经自我选择。

　　背过身小声呼了口气，心脏砰砰乱跳，任昕辉手指蜷曲顶着心脏。苏教授可是想把床搬进实验室，每日抱着C、N、S、A睡觉的人，人间烟火、红尘感情皆与他无关，怎么撩起人来和原来一样直白。

　　任昕辉悄悄偷看瞟了他一眼：这辈子我不会还是翻不了身吧，我的天啊。五百年啊，孙猴子都长进了，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呢。
　　“好了吗？”苏念问道。
　　“嗷，可以了。”任昕辉还没交代让他抓紧自己的胳膊，苏念轻车熟路攥住了他的手腕。

　　任昕辉呼吸滞塞，慌乱地按下腕表上的启动按钮。
　　沙暴基地的设计图纸是任昕辉亲手画的，最早和王局达成合作后，任昕辉就将这准备了几十年的末世避难所图赠予了王局，从建筑材料的配方比例、选址、空间利用，都在图纸上标注的清晰明确。

　　老实说，任昕辉确有私心，他能猜到，地球在千年内定会迎来外星文明的挑战。他不希望苏念如果在末世纪元回来，得忍受酷暑严寒、无尽战争、死亡威胁、饥饿、疾病。所以他经常在深夜画图纸，构建这个让玉帝老儿和众仙都得叹服的九重天境。

　　图画赠出去后的十多年里，任昕辉都没有关注过这些事。“沙暴”的模型太宏大了，光是外部墙壁的选材都不一定能寻到合适的，更不必说内部的仪器配置。

　　十年肯定不行，百年总有些希望，再不济千年难总是能实现。可这末世来得比预期早很多，打得自己都是措手不及、毫无准备。

　　最近他得知“沙暴”已投入运行，心中百感交集，蓝图画得再好也只是虚无。真正将蓝图变成现实的还是这千千万万个寻常人啊。
　　“这边要做一个虹膜认证和DNA取样。”引导人员带着刚刚降落在沙漠腹地的二人穿过千米黄沙。

　　这儿看上去什么都没有，除了滚烫的砂砾，连条晒干的蛇皮都踩不到。太阳耀武扬威的挂在天空，它狠狠瞪着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企图杀死每一个活动的生灵。

　　“这边。”引导员的手在空中滑动两下，全息投影打在空中。
　　“请进行虹膜验证，目视前方。”提示音响起。
　　“初次进入，需进行血样采集。”
　　“可以了。二位老师这边请。”引导员往旁边退让了一步。

　　任昕辉并步站过去。
　　眼前的黄沙毫无征兆忽然开始涌动，如奔腾向东的滔滔大河。烈阳打落在黄沙下铜色的金属上，璀璨到刺眼。

　　轰鸣声骤然而至，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颤动发出猛兽咆哮之音。这种强烈的震感伴随着上下颠跳的砂砾持续了整整五分钟。一个长宽均为二十米米左右的金属厢体出现在沙土之上。
　　“这边请，坐电梯。”引导员开口说：“像这样的电梯在方圆十公里内分布了三十三台，能保证运输效率。”

　　电梯门自动开启，这当真只是个最普通的金属箱，除了顶部照明灯，再无任何装饰，人站在里面，难免感到压抑。任昕辉先站了进去，模式逃生的设备确实不需要什么艺术情怀，他设计图纸的时候可没考虑人文关怀。

　　“嗯？怎么了，进来啊。很安全，你放心。”任昕辉看到苏念眼神中的犹豫略有不解。
　　“这样啊。”苏念喉咙不安得动了动，迈步进去，后背贴着电梯内壁站稳。
　　“‘沙暴’整体建筑都在地下五千米高压高温的环境，最外层设计了四层特殊合金结构，隔热稳定压强影响，采用整体灌注无接缝，哪怕被地心岩浆浸泡个三五日，里面的人也照样可以自在生活。”

　　“内部有稳定可循环的人造生态系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种地和吃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情吗？所以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生态区，可谓是‘桑竹良田百里，风景亘古如画’。”任昕辉手舞足蹈说得起劲，苏念耳边却嗡嗡响个没完，什么也听不见。

　　“当然当然，人是智慧生物，不会只有饿不死的追求。配合‘沙暴’的发展，这儿装载了先进的未来科学设备。即使在地球碎成渣，基地被迫做为太空飞船流浪数百光年的日子里，人类依旧可以开展科学研究，永远都有反击机会。”

　　“文明薪火相传，知识细水长流。”

　　“二号电梯即将到达。”提示音打断了任昕辉的长篇大论。

　　苏念如快溺死于水中的旱鸭子，长舒一口气，抬头盼着门早点打开。他从小没受过任何刺激，可幽闭恐惧症却如影随形。随着年龄增长，这毛病好了许多，能够正常乘坐电梯、独自坐飞机，但像今天这样被关在高速下降千米的金属盒子里，他还是怕。

　　电梯门打开，白光放肆倾泻撒入，苏念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王局站在门口，笑容和蔼而温柔：“两位教授感觉怎么样，还符合你们理想中的‘沙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