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地球即将刷新》翾飞晨

25、飞秒

　　头等舱第一排坐着位男子，具体年龄不详，看眼角细纹大概三十大几，身着精心裁剪的黑色西装，纯钻豹子形领带夹，气度不凡，公文包摆在小桌板上，腰杆笔直翘着二郎腿，眼睛还盯着手机。

　　“他的皮肤，手指，像是硅胶。”苏念蹲下身握住男子的手轻晃了两下，将手腕向反方向折动，那只手的手背诡异地对折挨到小臂。

　　“小桌板没有收起来，说明飞机是在巡航状下出事的，距离现在保守估计也要六个小时，没有出现尸僵，甚至肢体呈现出奇特的弹性。”苏念起身看向另外两位头等舱乘客，他们的皮肤也同样呈硅胶质感，这是个恶作剧？还是真有什么东西能把碳基生物变成硅基。

　　任昕辉刷地扯开帘子。

　　机舱内，温柔祥和被骤然定格，时间像是被忽然按下了暂停键，每个人都在座位上坐着，脸上挂着不同的生动表情。

　　场面过于震惊，这本应是暖烘烘色调的图画，却被死亡蒙上一层厚重的黑纱。任昕辉已多年不再随意怜悯众生疾苦的顽石心脏竟瑟瑟颤抖，拧巴着生疼，他咬着颤抖着磕碰的后牙，坚硬的碰撞声顺着头骨咔咔直响，眼神从每个人的表情上划过。

　　他拖着还未痊愈的腿，向前蹭了两步。

　　第五排靠窗位置的爷爷正在给一旁的小孙子擦嘴，手中握着纸巾。

　　第十七排是个第一次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和她同行的几位新生代都在兴致盎然地讨论着什么。

　　最后排两位空姐正在说话，姿态端庄，笑容温柔。

　　任昕辉深叹口气，白雾模糊了面罩又褪去。他扶着离自己最近的男性商人平躺在狭窄的过道内：“苏念，你确定下这是不是尸体。”

　　苏念眉头不展，根据形势判断，大概率下这些确实是死者的尸体，可是无论是死亡方式，还是尸体呈现出来的状态都触及了苏念不了解的科学手段，他不敢妄下结论。

　　“苏念，苏念。”任昕辉用被防护服包裹的厚重手臂轻撞了下苏念的腰：“苏念，你不需要给出结论。我只需要知道，他们是不是人类的尸体，如果不是，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如果是……”

　　他停顿了片刻：“如果是……我很抱歉，很遗憾。”

　　苏念轻合双目片刻，。他蹲下身：“你去忙别的吧，我一个在这就行。”

　　“不行，我不放心。”任昕辉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我就在这看看，不可能有东西杀人于无形，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几百个人坐在客舱中，总会有些神经敏感的人察觉出不对劲。这个入侵者也要登机，他必定会假扮成一名普通乘客，国际航班的搭载率向来不低，那他的相邻座位肯定会有乘客，这个人大概是最有可能率先常发现异常的。

　　可是他会坐在哪呢？最后两排更方便隐蔽，但是离机务组太近了，中间偏后的位置更好。

　　任昕辉的眼神顺着座位一排排扫下去，奇怪了？每个座位都是坐满的，没有缺人。那说明他没有坐在客舱中吗？

　　不对，要从货舱出来动静太大了，他应该就在客舱中。

　　成年人的感知力比孩童弱，好奇心也不够强，是不是孩子更容易最先察觉。

　　“昕辉。”苏念唤道。

　　“嗯？”任昕辉连忙收回目光，注视着苏念。

　　“我找到死因了，这是脖颈大动脉，有一个非常细小的针眼。”苏念身着防护服动作不便，只能用手中握着的放大镜微端轻轻在脖颈处画了个小圈。

　　“被注射的药剂吗？”按任昕辉的理解，这就是个针眼。

　　“不是。另一边脖颈，几乎是同样的方向，也有一个孔。把脖子直接从左到右扎穿了，可是这不能算是个致命伤。虽然是颈动脉，倒也不至于脆弱至此，瞬间死亡。”

　　任昕辉眼睫打落下来，陷入沉思，他想起曾游历星际的时候听说过的某种杀人无形的武器——飞秒。

　　扎入生物体内，只需“滴、答”两声，就能将血液蒸腾成气体尽数吸出，无痛无感，无知无觉，血管内流淌的液体瞬间就消失了，只剩下血管壁缓缓贴合塌缩。随后飞秒会在生物体内溶解，不同的生物，溶解后造成的影响也不同，任昕辉并未仔细了解过这“飞秒”的原理与制造工艺。

　　只知它是星际远征时期的产物，用于开荒时对抗猛禽。最开始是一种高效的保命手段，后来却成了暗杀的好道具。

　　看来这个东西起码在身体素质方面并没有很强，否则也不需要使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了。这一点倒是让任昕辉松了口气。

　　“苏念，我去驾驶舱查看飞行数据，你就待在这，别太投入了，注意观察周围，有任何情况随时通知我。”任昕辉说道。

　　“好。”

　　任昕辉离开没到三步，又折了回来，从手腕上扒拉下自己的手表：“你把这个拿着，戴上”
　　苏念忍不住笑起来：“放心，我又不是小孩，怎么感觉你操着老父亲的心。”

　　“哎，没办法。你多注意周围，别研究尸体了，带回实验室有的是时间。”

　　任昕辉撩开挡帘，忽觉视野开阔了不少，他微微蹙眉觉察出哪里不对劲，这驾驶舱的门怎么打开了？

　　“小顾，小顾。”任昕辉打开对讲机呼叫。
　　“嗯，我在呢。还顺利吗？”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飞机上跑下去？”任昕辉问道。
　　“没有。”小顾回答的很干脆：“绝对没有，我一直看着呢，没有任何东西跑下来。”

　　有可能是穿了什么隐身材料，肉眼不可视。好在现在整个停机坪的出入口都被锁掉了，如果这家伙没有上天下地的本事，还得老老实实蹲在哪儿藏着。

　　任昕辉又问道：“小顾，你仔细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可能是很细微的异常，影子、光线折射角度变化、轮廓模糊、虚像等等。”

　　“我理解了，但是现在天很暗，观察起来不容易，我申请下让直升机配合探照，尽力为之。”

　　任昕辉走进了驾驶舱，果不其然，副机长的位置上没有人。他转身折回客舱对苏念说：“防护服可以脱了，应该是个拿了高科技的地球人搞出来的事，没什么大危险了。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出去，停机坪被封锁了。”

　　苏念摊开手掌，半个巴掌大小的精致金属盒，上面刻着个看不清楚的符号：“我刚刚从行李架边缘，摸到了这个。”

　　任昕辉接过来看了眼，顺手逆时针拧住盒子的保险：“那就更没错了，这是个定时发射装置。”

　　本次航班的副机长，乔治.路斯卡，2010年生，A国退伍空军，参与过北冰洋战争，退伍三年零四个月。退伍之前一直都在驾驶A国U系列战斗机，成绩出色，从未出现过重大事故，荣获三次二等功。

　　航空公司回应，今日飞行前例检确认过，包括虹膜、静脉血管在内的所有生物特征都是路斯卡本人的，现在正在通过饭盒上提取的唾液进行脱氧核糖核酸对比。

　　“什么玩意啊，你们航空公司的飞行员搞这么大一桩子事，轮到我们收拾烂摊子，反社会人格的家伙也敢招来做机长？嗯……飞机是落在这了，开着去撞楼怎么办！事出在北海机场，犯事还是你们的人，我们扣你们一架客用飞机怎么了。”蒋越的声音从频道那头传来。

　　任昕辉闲着无聊，听得欢喜，猜也能猜出来A国航空公司现在是什么样一副嘴脸。

　　“不可能，我们不可能掏钱，没让你们赔钱就不错了。飞机上难道只有你们的公民吗？也有我们的人啊，调查没有结束，我们现在给不了你解释。”

　　“蒋越，先挂了，一会再说。”郝部长的声音打断了蒋越的通话。
　　蒋越已经挂断了电话，郝将军又说：“他们不答应就算了，通知他们就是出于个礼貌，不是问他们意见。再把刚刚的录像调出来仔细看一遍。”

　　王局的声音：“太远了，像素不够，看不出细枝末节。”
　　“看不出来也得看，不然现场找？就咱们这两双老花眼。小顾，几年难得一见的王牌狙击手，盯一个多小时乐。”

　　探照灯的强光反复从舷窗外摇摆，暗影在机舱内摇晃，两个大活人和几百具风干的尸体处于同一空间中，空气中红色的血气还未完全消散，但细闻也并无奇异的味道。

　　任昕辉在飞机舱门上悬挂了报警器，有物体靠近，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转身看到苏念坐在地上，不解问道：“几百个座位，都没符合苏教授要求的？这头等舱的大皮椅也不行？”他拍了拍椅背。

　　苏念也不理解任昕辉怎么能做到和躺在自家客厅似得放松：“虽然我有良好的科学素养，是坚定的无鬼神论者，但是……你就没那么一丁点觉得瘆得慌吗？”

　　任昕辉把座位上的尸体搬运到一旁，一屁股坐下来，斜靠着扶手，没个正形：“不觉得。你吃牛排的时候也没觉得瘆得慌吧。人类不惧怕尸体，只是害怕同类的尸体，从某种角度看，不是因为尸体恐怖，而是出现同类尸体的地方就意味着可能出现危险。但是苏老师，我可以像你保证，这里很安全。”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除非……王局给我说，那疯子在飞机上还安了炸药。”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

　　苏念认栽了，拉紧防护服的外衣，将头罩取下来放在旁边的地上，站起身依着墙壁，反正自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还记得刚上解剖课那会，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那些梦境无论是从画面细节，还是人体感觉上，都像是制作精良的全感官现实模拟游戏。他甚至经常闻到梦境中浓厚的血腥味，以及刀刃划过自己皮肤冰凉尖锐叫嚣的痛感。

　　梦境往往没有具体的故事，只有昏暗的光线挫伤本该清晰的视野，撕裂心尖微弱的希望。自己是被绑在解剖台上的活人，皮肉被一刀一刀得切开，那刽子手刀法精致，眼神平静，仿佛面对得并非会喘气的同类，而是一头咽气了的金枪鱼。
　　失血过多之后，人会麻木，紧接着会感到五脏六腑被六味真火灼烧的剧痛。这种痛觉会在惊醒后的两分钟，继续在身体里回荡。

　　那段时间苏念总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大病，去全市最知名的两家医院做了三次大生化体检，得到的报告单都如教科书般标准。

　　既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最终就不了了之了，全当是提醒自己要敬畏生命和知识吧。

　　“诶，苏念，我给你说个好玩的事。”任昕辉果然是个闲不住的人，半个身子扭曲着侧过来也要看着苏念：“A国不是很久以前发了个太阳系边境探测器吗？他们是不是说自己飞出太阳系了呢，就扯呢，那玩意能突破柯伊博带才是活见鬼了。但是如果真的飞出了太阳系，差不多再走个八九十光年的距离，有一个该区域内最大的自由贸易星球。”

　　“这么算来，地球也算是在CBD的三环呢，地价贵着呢。”

　　苏念认真听他说着超出理解范围的事，问道：“这个贸易星球都卖什么？”

　　“什么都卖，武器、飞船、基因、病毒、生物、人口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我原来还遇到过什么卖味觉的、卖星系的、卖梦想的。反正那特别好玩，如果我的飞船在就好了，还能带你去看看。”

　　“我这么一只小白兔，会被你卖掉吧。”在这个大部分人还没有飞出地球的年代，苏念可不敢做最先吃螃蟹的那批人。

　　“嗯……不用担心，没有人会买的。”任昕辉很欠得来了一句，哈哈哈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找揍。”苏念过了二十周岁后，再也没这么不得体地像个男孩，给人爪子来一巴掌。

　　“嗷。苏老师打人了，苏老师威胁同事。”任昕辉捂着手背，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上瞎哎呦。

　　一只手悄悄攀上了他的衣角。

　　苏念无奈地看着他演戏，眼神余光一瞟，竟发现任昕辉旁边座位上的尸体，不知何时悄悄换了个方向。

　　他忽得止住眼里的笑意，朝任昕辉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