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dol[反娱乐圈]》应迟

2、崭新与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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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启动，无人驾驶早就不是新鲜事，但位高权重者对于“机器”仍旧抱有“万一别人动了手脚”的不信任。
　　他们的傲慢背后是战战兢兢的惜命，上流社会渐渐也养成一种复古的潮流风气——雇佣司机。私人司机需要随时待命，但的工资很高，薪资代表着雇佣他们的人高于群众的社会阶层和地位。

　　驾驶室和座席之间有隔断，薄斯面前的屏幕上放着午间新闻。
　　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战争、硝烟、经济、垄断、制裁和反抗无时无刻不在上演，世界只不过从一个历史阶段演变到另一个历史阶段，从农耕到工业到信息技术再到智能科技。
　　时代和从前大不一样，但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愤世嫉俗者的摇旗呐喊，资本家是不屑于听的。

　　涉及利益的才分敌军友军，像方才那位年轻记者咄咄逼人的质问，在薄斯听来只是分贝高一些的噪音而已。
　　屏幕上的午间新闻节目并不正经，迎合大众口味的八卦娱乐新媒体通过大数据查找热搜关键词再进行宣发，量化生产，足够无聊。

　　媒体们将社会实事里的专家发言咬文嚼字地调侃几句，最熟练的句式就是“如果他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也能……”，后面大则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小则讲猥琐下流蝇营狗苟。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没有什么不能调侃，没有什么不能吐槽，言论自由给公众发挥的空间，虚拟屏幕一挡，神鬼妖魔皆是面具。

　　薄斯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他也没有将屏幕关闭。
　　这并不是出于喜好，而是因为工作，每天关注时搜热点是他的习惯。

　　大数据提供资源，程序服务于筛选和计算，而他才是决定信息输出的处理器。
　　这是工作。

　　忽而视频通讯器响起枯燥的提示音，面前的娱乐新闻自动降噪消声，薄斯按下接听。
　　投影悬空，空荡单调的银白色墙壁上画着繁复的公式图案，那是the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AAAI）的标志性象征，银白色的墙壁也不是金属材质，是某种“会呼吸”的仿生材料。

　　镜头突然被人碰倒，又在一片噪音里转来转去，一阵七里闶阆之后，一只没什么血色的手陡然把镜头拨到人像上。
　　那玩意儿说人都不太像，皮肤苍白的青年看上去比他身后银白色的仿生材料墙更像个鬼东西。

　　会飞的悬浮机器人跟在他身边，伸着细细长长的爪子，一爪提着个嗡嗡的剃头推子，一爪咔嚓咔嚓用着剪刀——在给青年修剪他遮到了眼睛的头发。
　　青年一咧嘴露出一口尖尖的牙：“嗨！薄总！很高兴你接通了我的电话，让我们直奔主题！欢迎你离开从众即正义的破警察局，他们只会叫人喝茶问一些自认为寻找真相的话，可科学才是唯一的答案！”
　　“赛恩斯，”薄斯冷眼睨他，“你的主题在哪里？”

　　赛恩斯重重地把两条细长的腿搭上桌面，显示器伴随他的动作砰砰两跳，理发小机器人柔软的机械臂哆嗦一下，修残了他半边刘海，战战兢兢看见它主子毫无所觉，又轻松愉快地把缺口周围修平，越剪越短。
　　“新一代的洛北，薄先生，一个新礼物，”赛恩斯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电子烟，抽了一口，短发里露出他黑眼圈深重但十分明亮的眼睛，“我希望我们的合作还能继续下去，我需要更多、更多、更多的数据！”

　　赛恩斯夸张地笑起来：“我才不介意你用它赚了多少钱！也不介意外面那些苍蝇一样的媒体肆意且无耻的评价，他们智商低下的脑袋永远想不清别人的伟大！忘了他们吧，薄先生！我们才是最好的伙伴！”
　　“每一个时代的技术升级都引领着资本的潮流，我们就是新一代的双子之星！当然了，我愿意为您服务，只要您提供让我舞蹈的平台和数据，”赛恩斯叼着电子烟抓开小机器人，抹了一把头发，笑眼看着薄斯，“快回去看看吧，我保证，你会喜欢它！”

　　“喜欢谁？”薄斯冷淡地问。
　　赛恩斯笑开：“当然是新的洛北！”
　　“虽然他们都说‘洛北’‘死’了，可是，嗤，”赛恩斯嘲笑道，“机器人没有命运，没有‘生死’，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赛恩斯含笑的眼神忽而锐利，他歪了歪脑袋：“我相信薄总和庸庸大众不一样，不会愚昧地把AI当了真，您说我说得对吗？”
　　薄斯冷冷瞥他一眼，面部表情极为平静，看不出任何波动：“当然。”

　　“那就太好了！”赛恩斯笑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对了，我那位师弟，小诗，听说他逃走了？把洛北‘死亡’的消息放出去之后，逃走了？”
　　薄斯稍稍挑动眉梢：“不错。”
　　赛恩斯立刻摘下电子烟，认真道：“我向您道歉。”

　　他把脚从桌上放下来，赛恩斯正色说：“对于AI我们必须要抱有态度坚决的认知，把他当做机器还是艺术品，这是学派之争。很显然，小诗背叛了我和我们的学派，也背离了AAAI的宗旨，AAAI未来将永不录用他，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
　　良久，薄斯点了点头。

　　“您看上去有些疲惫，如果是因为近期的舆论风波那么大可不必，”赛恩斯体贴地眨眨眼睛，“和克隆人不一样，数据的复刻比基因复制还要完美，记忆云的提取让他重复此前一模一样的经历！您看到的洛北，将是完完整整的他、一模一样的他，没有任何人能看出破绽，‘谣言’将会不攻自破！”
　　薄斯微微颔首，挂断通讯，掐了掐眉心，闭眼假寐。

　　汽车很快将薄斯送到别墅门口，管家候命，复式楼前面是一片适合开茶话会的小花园——虽然薄斯从不开茶话会——
　　管家从薄斯手中接过公文包，一面往里走一面道：“AAAI送来了新的……洛北少爷。”

　　“嗯。”薄斯低声应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有些怪异。
　　洛北已经“死”了，坐在他面前亲手注销数据，泪囊里没有补充水剂再也哭不出来，只神情悲伤地看着他。

　　那眼神是他的噩梦。
　　薄斯再度掐了掐眉心，他现在需要休息。

　　还未穿过花园，薄斯又听见一声兴奋快乐的呼喊：
　　“薄先生！”

　　脆生生的一句称呼近期他幻听过很多很多遍，之前在记者人群中也是如此。
　　薄斯掐红了眉心，偏头想向管家要几片药，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需要休息，需要睡眠，需要忘了这声音……

　　薄斯低头弄了弄领带有些不以为意的烦躁，直到这青年轻快阳光的声音再度响起——
　　“薄先生！”
　　薄斯猛然抬头！

　　漂亮年轻的青年就站在他眼前，一脸自然地将手伸向他的领带，笑着说：“我帮您。”
　　漂亮的青年，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神情和动作，像是一个走不出的梦境，薄斯猛然拍开了他的手。
　　好大一声“啪”！

　　青年嘶嘶痛呼，摸了摸被打红的手背，看向薄斯又愣住了，试探着小心翼翼喊：“薄先生？”
　　身后的管家立马上前道：“小少爷，先生需要休息了。”
　　崭新的洛北看着薄斯，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委屈得泫然欲泣。

　　薄斯脑仁痛得很，他伸手扶住额头。
　　昏暗的雨天、昏暗的房间，昏暗的记忆滔天而来，和此刻的光鲜明媚成为落差巨大的对比——

　　“没有安装泪囊的我根本就不会哭！哪怕我感受到了悲伤，那也只不过是数据设定下的必然！不是‘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我’！”洛北扣掉泪囊挤掉里面的水剂向他吼，太阳穴旁边的肌肤被划开，流出模仿血液的水剂，在更深处露出蓝色金属的内里。
　　洛北悲哀地跪在薄斯身前嚎啕大哭：“我只是一个实验品，是你谋利的机器，是观众眼里一棵挂满了红绸带的许愿树……我没有真正的意志，这世上没有……‘我’。”

　　洛北狼狈地爬起来，抓住薄斯的裤脚：“先生……先生！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
　　它咬着嘴唇，咬破仿生皮肤，流出红色的水剂血液，它一字一顿地质问他：“我，到底是谁？”

　　“薄先生？”洛北担忧焦急的声音怯怯响起，拉回薄斯的神智。
　　薄斯的手指轻微发颤，上面沾染了一点现实花园中的明媚。

　　薄斯抬眼落在崭新的洛北的脸上，青年稚气未脱成熟尚嫩，年龄设定在二十岁，是最青春漂亮的年纪。一模一样。
　　它眼睫上挂着一滴泪，好像在做委屈的无声控诉，控诉薄斯突然凶他。和从前一模一样。

　　阳光太好，让洛北的“崭新”看起来更加“崭新”，好像它从没有问过他那些糟心话一样。
　　这样天真又愚昧，这不是他的洛北。

　　“滚。”薄斯冷淡的眸子落在新的AI身上，凶恶地抽开领带，大跨步往房间去，方才那字又复咬了一遍，似雷般吼住想要跟上来的AI：

　　“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史记》（一说源自《六韬》）
“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后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