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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邬古山1 ...

  •   贺兰灼打量着眼前之人——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胡服窄袖,肩胛被流矢贯穿,血水顺着手臂滴滴答答渗入雪中,此刻教人制住了双手,正匍匐在地上,腮边沾了雪融后的泥污,只一双眼睛亮的可怕。

      贺兰灼俯身将那人腰间的窄刀和胸前甲胄的解下,摸到袖口处的匕首,少年忽然挣扎了一下。
      那人开了口,尚处变声期的嗓音沙哑:“这原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
      贺兰灼动作一顿,抬头对上父亲威严的目光,咬了咬牙,硬是将那匕首拆解下来,他不懂得随行驾辇侍卫的装束,只能强行扯破衣料去取那匕首,扯到少年肩胛的伤口,汨汨而出的鲜血蹭了他满手。
      少年任由他撕扯开伤口,没有痛呼一声,只是瞥了眼自己肩上的伤口,对贺兰灼道:“若是没有包扎,我这伤口下来,怕是活不了多久,还请将匕首还我片刻,说不定待会儿上了黄泉路,还能再看我娘一眼。”

      贺兰灼刚想说什么,二伯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扣住那少年的脖颈,将他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端王送去突厥的珠宝究竟在哪里?!”

      当今圣上的兄弟,端王周戎携礼北上,同突厥公主和亲,途经颍川郡,遇上赤荆寨山匪劫道,周戎连带着随行侍卫一道死在了巴陵坡。一帮山匪将人杀的差不多了,却没寻到传言中的珠玉盈车,只剩下眼前这么一个随行的侍卫,苟延残喘。

      贺兰灼也才刚过了十五岁的生辰宴,本是大当家的独子,他日必要独当一面,接手赤荆寨上下,却也是头一回出寨子,遇上此般光景,虽说不是头一回见血,可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那少年被人提在手中,双足离地,面孔苍白如纸:“阁下所求,我也略知一二,只是……”

      少年身躯一颤,控制不住咳嗽起来,接着双眼一翻,便这么晕了过去。

      ***

      贺兰灼拢着烛火,走过阴冷狭长的过道,直直朝地牢最末端走去。

      壁台上的烛火幽幽曳曳,照出一个单薄的身影,贺兰灼执灯靠近些许,只见那少年仍旧一身皂色胡服,脊背倚靠在栏杆边上,肩膀处的伤口溃烂,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味。

      少年听到动静,抬了头,黑暗中,他的瞳孔呈一种幽绿诡秘的颜色,像是雪夜里的狼。

      贺兰灼猛地退了一步,熔化后的烛蜡滴在手背,让他堪堪回过神来。
      ——那个目光似曾相识,每年冬日,邬古山的第一场雪,贺兰灼便会同寨中兄弟们在山上猎狼,去年的冬日,那是一只最野性难驯的白狼王,择人而噬,围猎之中咬伤了二十几的弟兄,而它的眼神便是如此。

      贺兰灼定了定神,来到此处,便是为了问出心中疑惑:“你是鲜卑血脉?”
      少年眼皮一颤:“不错,我母亲便是鲜卑人”
      他顿了顿又道:“瞧你样貌,怕也是北胡混血。”
      贺兰灼有些激动,抬高了声音:“没错,我母亲是便鲜卑与汉人混血,后来嫁与我父亲,我见你的样貌与她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才……”
      少年有些狐疑地瞧了过来:“鲜卑混血,你似乎还引以为傲?”
      贺兰灼赧然道:“都说胡汉混血最出美人,我娘便是九沟八寨最美的女人,当年我爹用了八头牛八头羊附加一张白虎皮才将她迎娶过门,叔伯们都羡慕我爹好运气。我爹爱极了我娘,连我姓氏都随了我娘贺兰……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道:“许多年不曾称呼,姓谁名谁都快忘了,我在家中行七,旁人便喊我小七。”

      贺兰灼盘膝坐下,碍于身份,寨中少有同龄的玩伴,今日难得见了与他同样的胡血后裔,忍不住开了话匣子:“小七,能和我说说你娘的事吗?”
      小七思索片刻道:“她很美。”
      贺兰灼被勾起了兴致:“还有呢?”
      小七睁着眼睛,盯了铁栏外的烛火良久,却只得一声:“……我忘了。”
      贺兰灼愕然:“忘了?什么叫忘了?”
      小七道:“我已许多年不曾见她,便是幼时,看的最多也是她裙裾,大红的锦帛上有时绣杏花,有时绣鸾鸟,她立在珠帘后头,我喊他娘,便有下人将我拖出屋子。”
      贺兰灼怔住了,半天才寻回自己的声音:“那可有姊妹?”
      小七道:“姊妹确实不少。”
      贺兰灼不曾有过姊妹兄弟,不由心向往之:“你们平时都在一起玩些什么?”
      小七道:“我是鲜卑混血。”
      他加重了鲜卑二字:“族中兄弟瞧不起我,有一回学堂里讲到胡汉共主,他们骂我娘下贱,我听不惯,与他们争论。下了学他们将我推进池子里,我往岸边游,他们瞧见了就拿石头砸我,砸破了额头。我不敢爬出来,泡了整整一夜,后来是我的老师将我从池子里捞了出来。”

      贺兰灼震惊无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
      小七平静道:“他们只是讨厌我罢了,没想要我的命。”

      小七沉默片刻,又道:“我快死了,已经三天了,哪怕止了血,箭头没有拔出来,伤口就会一直腐烂下去,你想看我烂在牢里吗?放我出去吧,我宁可在雪地里冻死。”

      贺兰灼道:“只要你肯说出那些珠宝的下落,寨中人都指着这批钱帛过冬,二伯母得了天花,没有钱就买不上药材,请不来大夫,叔伯们没有恶意……”
      说到一半,贺兰灼自己都觉得心虚,不由低下了头。

      小七道:“为什么不把她烧了?”
      贺兰灼一愣。
      小七的表情依旧沉静:“天花会传染,早点把她烧了,在死更多人前。”
      贺兰灼猛地站起来:“你在说什么?!那可是二伯的发妻,我的二伯母啊!怎么可以……”
      说到一半,贺兰灼有些哽咽。
      小七一怔:“是我有欠考虑,亲人的命总是值钱一些的。“

      二人盘膝而坐,隔着拇指粗的铁栏杆,相对无言。

      小七忽然问道:“今年多大了?”
      贺兰灼道:“上月初二刚满十五。”
      “巧了,和我同一天生。”小七顿了顿又道,“生辰八字呢?”
      只有男女互换庚帖的时候才会到用八字,这么想着,贺兰灼不禁有些好笑,鬼使神差的,仍旧把生成八字报出来,末了还道:“你莫不是个卜卦的道士,还能掐出个一二来?”
      小七笑道:“乙木生于酉月,煞格当令,好一个大凶的命格。”
      贺兰灼有些不服气:“不是说同一天生的吗,那你呢?”
      小七瞟了他眼,不紧不慢道:“你我不分伯仲,天煞孤星,都逃不过一个弑亲杀妻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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