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陨落之后》都广建木

20、第二十章安愚

　　合欢宗是一个当之无愧的魔道，罪行累累，那么，拔剑收拾它是对的吗？

　　这个问题，任何一个正常人在了解合欢宗山后的累累白骨后都会说对。

　　但叛离合欢宗的后简陷入了迷惘。

　　合欢宗的魔道名分是当之无愧的，但合欢宗毕竟不是流寇，任何一个能延续下来都有自己的一块地盘，即便是魔道宗门也不例外。

　　门派又不是世家，世家可以通过内部生育来获取新鲜血液，但门派不是，门派的新鲜血液来自凡人，靠自己生太没效率了，在内卷快卷麻了的人族，靠自己生这种落后低效方式获取新鲜血液等于放弃挣扎任人宰割。

　　因此，即便是魔道宗门在打理自己地盘时也是很用心的，会保证自己势力范围风调雨顺，会斩杀妖鬼与邪修——当然，仅限于自己地盘，别人地盘出事，自然是看出殡只恨殡不够大——维持基本的秩序。

　　修士们视凡人为蝼蚁草芥，搞得明明物质条件很好，大部分凡人就是活不到物质条件允许的寿命，但宗门不傻，知道凡人基数越大自己才能得到数量多且优质的弟子。

　　后简干掉合欢宗两成人口直接导致合欢宗势力范围的秩序控制能力下降。

　　散修、其它门派的修士在合欢宗境内肆无忌惮起来，打架斗殴的频率暴增。

　　修士打架的杀伤力....虞微很有发言权。

　　丹曦与檀弓切磋点到即止并且是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宗门时代的修士们，他们打架时是远离人群还是兴之所至就打，完全不考虑场合取决于当地宗门的拳头。

　　宗门的拳头硬，修士打架时会自觉离修仙坊市与凡人城邑远点，宗门的拳头不够硬，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为什么要为了你的花花草草委屈自己？实在不行，打完后我赔你钱便是。

　　更别提其它宗门见合欢宗元气大伤，纷纷扑过来准备咬下一块肉引发的修士战争。

　　合欢宗境内可谓民不聊生，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民不聊生。

　　若世界是游戏，凡人无疑是游戏背景，但修士也不都是玩家，由于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以及个人悟性，即便是宗门最强盛的时期人族仍有为数不少的散修，除此之外还有妖与鬼这俩特殊且数量同样不小的存在。

　　这些散修与妖没有宗门，是修真界的底层，也是抢劫与采补的最佳目标群，为了生存，散修与妖鬼不得不在宗门开设的修仙坊市租房。

　　修仙坊市最早是宗门设立的市集，既然要做生意自然不能让人动不动打架，因此坊市禁止斗殴。于是散修与妖鬼发现，坊市对自己这些底层修士而言非常宜居，因此坊市随着发展变成了修士城市。

　　虽然坊市的房屋租金贵得要死，使得散修与妖鬼不得不为租金冒着危险出城奔波劳碌，但至少有一个安全的栖息地。而且修士还可以选择躺平，去禁斗法力度弱一个等级的凡人城邑定居，凡人城邑的房屋也很贵，但那是对凡人而言，对修士而言却不是，只要不在城里斗法，用法术害人，并且运气不那么差——凡人城邑的保护力度不如修仙坊市，运气不够好也是可能碰上桀骜不驯的修士在城邑斗法——完全可以安居到地老天荒。

　　这场混乱的可怕程度，可以从玄帝的遭遇看出一二。

　　玄帝姓安名愚。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个世界没有这句诗，但有相近的诗句，安愚的名字便来自那句诗。

　　不求吾儿聪明成龙成凤，只愿吾儿平安到老——从明堂里摆着的留影石不难看出安愚父母的期望落空得很彻底。

　　安愚没有灵根，是个纯粹的凡人，但她家里有良田几千亩，可以让她读书与习武。

　　安愚幼时的志向是做一个凡人游侠，但她家世代生活的地方是合欢宗的地盘，自然跑不掉后简与合欢宗火并引发的连锁反应。

　　安愚十岁时家里遭劫，之后又屡遭打击，反正破产了，但运气还不错，虽然没了钱，但一家人都还活着。

　　人要活着就得吃饭，而吃饭要钱，因此破产后安愚放弃了幼时天真的志向，成了一只钻进钱眼里的财迷，满心满眼的都是钱。

　　但世道太乱了，安家不是赚到钱却保不住就是因为世道而赚不到钱，但安家一直没放弃挣扎，数年后总算有了一点积蓄，日子好过了一点。

　　这时已经十几岁的安愚也开始出门做生意，一次遇到一名妇人，妇人的孩子被强盗抢走了，哭求路人帮忙。

　　安愚虽然干不过修士，但习武有成，对付凡人强盗不难，而妇人实在是可怜，因此安愚自家道中落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钱赚也对人伸出了援手。

　　对陌生人施以援手的代价是死亡。

　　没有强盗，抓走妇人孩子的是一个恶鬼，鬼诞生于执念，执念越深，鬼的先天力量越强，但后天也不是没办法，吃人吃鬼都可以增加鬼的力量——这也是世家时代能取代巫鬼时代的原因，世家修士固然将所有人当成奴隶，但巫鬼时代，连奴隶都做不成。

　　恶鬼用孩子威胁妇人骗人来给自己吃，安愚在看到恶鬼时便知道被骗了，但她只是凡人，哪是恶鬼对手？

　　惨遭杀害。

　　虞微以前看灵异小说时便有过一个疑惑：鬼可以害人，为什么人死后没有变成鬼报仇？总不能被杀了还心平气和吧？

　　这个世界给出了答案。

　　不论是人还是妖，只要是智慧生物，死后只要执念足够重便不会入轮回，而是变成鬼，直至执念消解才会入轮回，执念一日不消便入不了轮回，还会因为执念加深而走向疯魔。

　　但是，鬼吃人，也吃鬼，受害者死后变成鬼，若不够强，还会被吃第二次，而新生的鬼和积年老鬼还是有差距的。

　　当然，事无绝对，鬼的力量取决于执念，执念越深力量越强，因此新生鬼比千年鬼王还强大的案例并不少——不过这种案例每一桩的背后都有着一段惨绝人寰的故事。

　　安愚心有执念，化作了鬼，与恶鬼一番生死厮杀后吞了恶鬼。

　　干掉恶鬼后安愚对着为虎作伥的妇人思考良久，最终没吃她，拿着自己赚的钱以及在恶鬼这里搜刮出来的值钱之物回家了。

　　安愚回了家，因为她瞒得好，除了出门打伞，一切活动都如常，她家人没发现她已非人——也可能发现了但当没发现。

　　虽然很讽刺，但做了鬼以后，安愚确实过得更好了。

　　没有灵根的凡人无法修炼，但鬼没这个问题，只要是鬼就可以修炼，有了修为才不会成为修士战斗中被砸到的花花草草，而是可以提剑去干掉没素质砸坏花花草草的修士。

　　靠着吞食修士，安愚的力量蹭蹭的涨，也因此引来一名邪修的注意。

　　邪修虽然和魔道一样都不是正道，甚至邪修与魔道同源，但不论正魔都对邪修统一歧视与敌视。

　　原因无它，不论正魔都会维持秩序，邪修它不，它只搞破坏，遂被正魔联手排挤，只能在角落里苟延残喘，道统断绝指日可待，没马上断绝纯粹是因为还有少量远古的邪道大能还活着。

　　这次也是合欢宗地盘大乱，这名邪修才敢跑来合欢宗地盘，即便如此他也没敢对修士下手，而是挑凡人。

　　邪修趁着合欢宗力有未逮，掠走了十座偏远凡人城邑的人口。

　　非常不幸，安愚所在的城邑便是十城之一。

　　邪修走得是驭鬼之道，抓这么多人自然不是无聊，而是为了养鬼。

　　制造出无数厉鬼，再令厉鬼互相吞噬，养出一只鬼中蛊王。

　　这场养蛊未能成功，养蛊养到一半时收到消息的后简杀到，掀翻了炼鬼炉，在众鬼面前残杀了邪修，化解了众鬼大半怨气，再一番超度操作，九成九的鬼都去轮回了。

　　剩下的鬼都是厉鬼，后简也不敢随便放，只能带在身边，一一询问有什么未了心愿，替人达成，渡其入轮回。

　　最后只剩下养蛊中吞噬厉鬼最多、实力最强的鬼——安愚。

　　安愚表示自己没什么未了心愿，她在乎的一切都没了，如今是真了无牵挂。

　　后简甚为一言难尽，鬼若真了无牵挂就该入轮回了。

　　安愚确实没什么戾气，非常心平气和，但她也没有任何入轮回的意思，不入轮回又看着心平气和，这种情况出现在魔的身上都不可能出现在鬼身上。

　　安愚不想入轮回，但也不想继续被后简拘着，希望后简放人。

　　后简能放人才有鬼。

　　最终安愚问，你要怎样才能放我自由？

　　后简要求安愚对天道立誓不吃人不吃鬼不吃妖，总之，不能吃任何智慧生物。

　　安愚反问后简，你可后悔当初屠戮合欢宗引发这场生灵涂炭的动乱？

　　后简无言。

　　安愚又表示，你的眼睛很美，我想要你的眼睛，你的修为又高又精纯，我想要你的修为，给我，我便立誓以后不吃任何智慧生物。

　　后简同意了。

　　安愚立了誓，然后取走了后简的眼睛、全部修为与半数气血，顺便毁了后简的丹田。

　　后简看着只有二十出头全靠修为，实际上已是七十古稀，没了修为与半数气血，时间在她身上流动起来，盛极的容貌上长出了皱纹，青丝换白发。

　　一代天骄跌入了烂泥之中。

　　虞微念完的时候人麻了，台下的听众们也麻了。

　　若非白帝传是历史改编小说，历史也是这么记载的，搁任何一个听众都得对作者破口大骂。

　　有毒吧你。
　　反转再反转。
　　所有人都期待安愚与后简相遇后联手大杀四方，结果你告诉我，这俩是仇家。

　　但也因为知道是历史真人真事，观众们反倒一片寂静。

　　安愚错了吗？
　　后简杀戮合欢宗引发的连锁反应导致民不聊生，安愚从衣食无忧家庭幸福美满沦落为鬼，她能不恨后简吗？

　　但后简可恨吗？
　　在观众们看来，后简悲剧得与安愚不分伯仲。

　　后简是大修士，即便是动荡也能保全性命，但她的亲人不是。

　　宗门时代的修士视凡人为蝼蚁草芥，即便那凡人是自己的血缘至亲也不例外，因为修士认知里的亲人是师尊与拜在同一师尊门下的同门。

　　接受了正统修士教育的后简爱关山月甚于爱父母，爱关山月另外三个弟子甚于爱兄弟姐妹，但这不代表她不爱父母与兄弟姐妹。

　　在亲人因为这场动乱而死去后后简整个人是崩溃的，以至于怀疑人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但她也是可敬的，亲人死后精神都快崩溃了还能在路见不平时拔剑相助——这可能也是安愚没直接捅死她的原因——合欢宗势力范围大乱那些年，她一边顶着合欢宗的追杀一边提剑斩妖除魔，才没让秩序进一步崩溃，直到合欢宗缓过气重整秩序。

　　总得来说，这俩的遭遇让人要多堵心就有多堵心，遑论孰是孰非。

　　一名ID梅林的玩家忍不住问：“后简做错了吗？”

　　虞微道：“她没错。”

　　玩家问：“那安愚为什么会变成鬼？后简又为什么那么惨？”

　　虞微思考须臾，回答：“大概是因为为众人抱薪者必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必困顿于荆棘。”

　　台下的修士们纷纷侧目，你说了这么久的书就这感想？

　　啃水果享受水果甘美滋味的丹曦也差点噎死，艰难咽下果肉。“你给我闭嘴，台下可不止召唤者。”

　　丹曦一边说一边跳到台上，对台下道：“别听她胡说八道，白帝与玄帝的悲剧根本不是什么抱薪者冻毙风雪的问题，而是最烂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的问题。合欢宗的秩序再烂也是有秩序，而白帝砸碎了合欢宗的秩序，却没用新的秩序填补空缺，自然出问题。白帝她没做错了，她只是太年轻，没经验，有这次经验后她就进步了，知道用天庭来填补秩序空缺，再没出现这种情况。”

　　外国玩家有点懵，这意思是好好一蜘蛛侠佐罗式的人物后来放弃行侠仗义的志向去搞政治了？

　　东夏国玩家则是刮目相看，混迹网络多年，武侠仙侠看了那么多，头回看到从侠道走到一半跳槽王道的主角。

　　救完场，丹曦示意下一个节目赶紧上场，下一个节目是怀桑与三只橙的合作节目，怀桑弹奏琵琶，三只橙跳舞。

　　俩人收到信号立刻上台，丹曦则将虞微拎下台飞离广场来到一处僻静之处。

　　“你怎么了？这几天状态不对。”

　　“我说的是事实啊。”虞微理所当然道。

　　丹曦反问：“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死亡，未来那般绝望，你为何不今天就去死？”

　　虞微：“...这不一样。”

　　“这一样。”丹曦道。“人活在世上无法决定客观因素如何，生与死也罢，外面无穷无尽的怪物也罢，都不能，但我们可以决定用什么样的心态去渡过自己的人生。”

　　虞微沉默无语。

　　丹曦问：“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虞微叹了口气，道：“我没遇到麻烦，我只是钓鱼见到了想见的人，却也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你有重要的人是抱薪而冻毙者？”

　　虞微点头，旋即又摇头。“我的父兄做的事没错，但活着的人因此失去亲人，我也因此残疾。”

　　丹曦问：“那你恨他们吗？”
　　虞微摇头。“我不恨他们。”

　　“那你觉得，白帝没杀戮合欢宗，她的亲人可能一生平安喜乐？”

　　虞微摇头。“不可能。”

　　“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是什么情况，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做的事也有你们的缘故？”丹曦问。“做对的事的人越多，生存环境便越宽松，你们也会活得更安全，更不容易受到伤害。”

　　虞微愣住。“你说的这些我明白。”

　　“但你仍旧很难过，甚至在方才....”控制不住爆发，丹曦怔住。

　　虞微这段时间情绪确实低沉，但在说书说到白帝的亲人死于动乱前，她的情绪一直是稳定恢复的低沉，直到白帝亲人死于动乱那一段，原本缓慢恢复的情绪才陡然掉头。

　　丹曦：“你....”

　　虞微微笑道：“你猜对了，我与后简一样害死了自己的亲人与无辜的人。”

　　丹曦没说话，伸手抱住了虞微。
　　虞微愣住，须臾，不知为何，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情绪突然不受控制的翻涌，明明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虞微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我没哭，是情绪不听话。”

　　丹曦赞同应和。“嗯嗯，是情绪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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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安愚对后简的心态，更多的是迁怒，而不是仇深似海。
啥？
后简也很倒霉很悲剧，迁怒她是不讲道理。
确实，但没人能跟一个死了全家同时自己还沦为厉鬼执念深重的鬼讲道理，让她保持心平气和不迁怒，能控制自己不被怨气控制不滥杀都是她心性强大了。
以及后简，她也是被现实捶了一通后才跑去当天帝，如果当大侠能解决问题而不是带来更大的悲剧与动荡，谁会跑去当天帝？以为天帝很轻松吗？想想古代勤政的皇帝每天要看多少公文吧，朱元璋每天看十五到二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