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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第 164 章 ...

  •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凌晨了,老姐只挑了简单几句,一脸没什么心思多解释的表情......麻木的表情。
      余生跟在老姐后面,走在病房走廊,脑子里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骨癌?
      老爸?
      晚期?
      为......为什么?
      生命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在他走进病房那一刻,看到了很久没见的......一个陌生人。
      明明以前也很多次跟老爸很久很久没见,但这一次是不同的,他看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陌生人,眼神充满死灰和挣扎。
      死灰对病情,挣扎对......生命。
      沈文丰也在,脸上透出疲惫,白衬衣......也不白了,余生愣着看着走进来的老姐,老姐还是一脸麻木,似乎病床上这个人,真的是个......陌生人。
      又......为什么。

      余生一连请了三天假,程盼看着最新的聊天记录,是三天前晚上他们最后一条消息记录。
      ——我去趟医院,你早上别等我,我爱你复制三千遍。
      程盼拿起书,准备再上会儿自习就回家。
      前桌吴依依今天依然侧过头,这周又轮到她们坐前面,吴依依每天都会“沉默”的问一下余生......来了吗,程盼想了想看着她:“还在医院。”
      吴依依没说话,点点头又回过头,程盼有些想告诉她,余生跟他的事儿,但怎么都开不了口。
      陈琪这时候也回来了,那姑娘头发剪的更短了,成了个男生头,看起来很干练,也很适合她走路带风的性子。
      陈琪走过来在余生桌上放了瓶可乐,扯着凳子坐下,转头又看着他:“程盼,余生怎么还不回来啊,今天去超市可乐买一送一,我喝不了俩。”
      程盼有些不知道怎么说,陈琪笑了笑又问他:“你知道......余生以前谈过恋爱没?”
      以前不了解,现在倒是有......程盼摇头又点头。
      “到底有没有啊?”陈琪皱了皱眉,趴在余生桌子上,“怎么还没回来,我好想他啊......”
      我也很想他,程盼低了低头,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余生的大花脸。

      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当晚凌晨,程盼还在做题,宋兰和程云山刚从外面回来,宋兰在客厅哭了起来,程云山也一直叹气。
      程盼放下笔走出去,宋兰抬头看着他,哭得更凶了:“盼盼......你余叔叔要没了。”
      “什么?”程盼僵住脚步。
      “骨癌,”宋兰继续说,“都晚期了,我们也是才知道,盎然那孩子一直在医院,你是没看见啊,你余叔叔瘦的那一把骨头。”
      “我出去一下,”程盼说了一句,朝门口走,宋兰急的让程云山开车送他,程盼转过头,“爸......”
      “走吧,”程云山走过来,“去看看你余叔叔。”

      老爸没进医院,闷在车子里抽烟,老爸很久没抽烟了,程盼愣了愣自己下了车。
      到病房的时候,快两点了,走廊很安静,偶尔路过几个开着门的病房里,传来病人的哀嚎和痛呼声,癌症病楼层,更苦难,也更挣扎。
      他走到门口看着坐在蓝色椅子上的余生,余生靠着墙,满脸疲惫。
      余生睁开眼,侧了侧头:“你来了?”
      这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倦无力,程盼走过去看着他:“余叔叔,好些吗......”
      程盼忽然发现他的语气也非常无力。
      “好不了了,”余生回答,“走吧,进去看看。”
      程盼刚想问这么晚不会打扰到余叔叔吗,余生已经起身推开了门,他抬头看着病房里......躺在床上不停哼哼的余叔叔,还有盎然姐一脸......麻木的脸,沈文丰正在给他擦洗身体,余叔叔已经瘦的没处下眼,浑身是骨头。
      都这么晚......还没休息么。
      “我爸疼,晚上睡不着,”余生淡淡解释,“走吧,进去。”
      他们关上门,程盼进去喊了一声,盎然姐看到他来,精神好了些,给他倒了一杯水,余叔叔这会儿想起来走走,程盼走过去和沈文丰一起扶着他,余叔叔走不动,被沈文丰轻轻扶起,程盼不知道会不会弄疼他,只能帮着沈文丰打打下手,到底不敢碰余叔叔身子。
      扶了好一会儿,才起床,他们搀着余叔叔在病房里磨蹭的走着,没走两步,余叔叔又没有了力气,只好重新扶回床上。
      上床的过程也很艰难,余叔叔只剩皮包骨,要不停拿枕头垫,沈文丰拿好几个垫子铺好,余叔叔慢慢坐上去,但是没力气抬脚,程盼尽量很轻很轻,但帮着抬脚的时候,余叔叔还是痛的惨叫出来,盎然姐赶紧走了过来。
      程盼愣住了,余生走过来拉着他:“这儿有我姐他们,我们先出去吧。”
      “我......”程盼看着病床上,那瘦骨嶙峋的......人。
      “走吧。”余生轻轻牵住他的手,朝门外走。

      后半夜盎然姐和沈文丰忙活到快天亮,余叔叔才睡去,早上护士来给余叔叔处理身体上......溃烂的伤口和打针,盎然姐和沈文丰出病房去买早饭,他和余生在这儿守着。
      护士一进去,余生愣着紧紧闭上眼。
      过了两秒,隔着房门程盼都能听到那声声惨叫。
      惨叫声一直持续不断,最后护士注射了止痛针,病房才没有了声音,出来的时候,程盼看到推车上的针管,说实话吓得不轻。
      “我第一天来比你还夸张,”余生低声说,“我......心疼我爸,我疑惑我姐,我在这儿待到第二天,我就明白老姐为什么一脸麻木,太可怕了,程盼,太可怕了,为什么生病这么可怕。”
      程盼没接话,余生哑着嗓子又说:“我才待三天,我真的不想再待下去,我想逃,我害怕看到我爸,他有时候疼的哭爹喊娘,我爸......这么坚强的人,当年腿断都不吭一声的人,疼的在床上喊妈妈......疼的就连翻个身都要我们帮忙。”
      程盼默了默,轻轻转过头。
      “而老姐,老姐的眼神我最绝望,”余生又说,他慢慢起身蹲在程盼身前,“......老姐的眼神就像在等那一天一样,而更可怕的是,我,我害怕我也是这样,我怕我会变成这样,或者......或者我已经这样了,才......才三天啊,我第一天那么不理解,那么不理解......”
      程盼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才三天......三天,”余生闷在他腿前,“程盼,我刚有个家,我刚觉得那么幸福,我刚觉得人生那么美好,他好不容易愿意重新接受这个世界,他好不容易愿意爱我......他好不容易爱他自己,好不容易有希望......希望。”
      是啊,好不容易,希望,好不容易。
      程盼抱着余生的脑袋,在医院的清晨里,在生与死的不被救赎里。
      好不容易。

      陈默没多久知道消息,也来了,然而盎然姐,拉着他们三人,赶着回学校上课,余生那儿每天晚自习和周末,她跟班主任打好了招呼,放余生过来轮班。
      其实医院请了护工,只是护工也需要休息,且余生告诉过他,几个月换了七八个护工,这种事儿,没人干的长久。
      而陈默那边儿,似乎是劝不听的,盎然姐跟他甩了脸子,还辞退了他......程盼好几次去都看到陈默守在病房外不肯走,要么就在楼梯间抽烟......可依然没办法,盎然姐不希望她的弟弟们耽误学业。
      自然,也包括他,程盼去了几次,慢慢也减少了次数。
      因为......余生胃病又犯了,这次如山倒,不抽烟根本止不了疼,程盼知道他是心里疼,一直由他去,余生的烟瘾太厉害,一段日子后抽的连饭都不肯吃。
      日常就是每天没魂的逼着自己学习,或者在他的注视下,吃几口饭。
      人在生命面前,渺小的可怕,而他们在这可怕的面前,能做的微乎其微。

      时间就这样流逝,余叔叔的病已经到了最后一刻,程盼有空就和余生去医院,而陈默,不知道跟盎然姐闹到什么程度,俩人见面话都不说了,一个赶自己的,一个抽自己的烟,但程盼听余生讲过,现在换的这个新的主治医生,医院的副院长,是陈默找过来的。
      可总归是癌症,晚期。
      余生的眼神如他自己所料,从开始的挣扎到现在的麻木。
      细胞的疼痛想象不了,等死病人的绝望常人也体会不了,程盼看着余叔叔从一开始试着在屋里踱步恢复体力,慢慢变成瘫在床上张着嘴巴哭。
      也会偶尔发脾气,疼痛使他咒骂他的两个孩子,更会拉着他们的手颤抖......
      次数多了,每次被骂,余生就静静坐在那里,表情空洞的看着自己父亲,看着看着又会紧紧闭上眼。
      不知道是痛苦,还是麻木,或者跟余叔叔一样,心里充满死灰。
      能有什么办法呢,会有什么办法。
      程盼不知道,他只能看着余生,跟他一同不知道。

      又是一个阴沉天,城市入秋了,程盼装好今天老妈做的汤去了医院,天暗沉沉的,太阳公公都不露面,这个月已经很多次了。
      他走到医院大门口,看到盎然姐,还有......跟在身后的陈默,陈默身上的衣服还是上次见过的那套......
      盎然姐也看到他,走过来看着他:“小盼,余生买饭去了,我回店里一趟,你自己先上去,护工都在。”
      程盼点点头,端好保温桶走进医院。

      病房里余叔叔并不在,他放下保温桶转过头,护工走了进来。
      “余叔叔呢?”他问。
      “他说想去顶楼看看景,”护工回答,“我下来上个厕所。”
      “顶楼?”程盼皱了皱眉,对护工点点头朝电梯走去。

      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的预感,电梯急忙没动静,程盼走进楼梯间朝楼上跑去。
      到顶楼的时候,程盼没敢喘气,继续跑到铁门口推开门......余叔叔整个人挂在护墙边,只要再动几下就能掉下去。
      而余叔叔眉头紧皱,强忍着身体的疼痛使劲儿朝下面挣,程盼感觉嗓子眼都在打颤:“叔叔......别,别,别跳,求您,别,别跳。”
      护工也赶上来了,瞪大眼看着余叔叔:“哥,你别跳,你跳我怎么办,我活不了啊!”
      “余叔叔......”程盼慢慢走近。
      余叔叔痛苦的侧着脸看着他:“小盼,你别来......别过来,让我,让我死了吧,我活不了了,这是在磨命啊,活着磨我的命啊......”
      “您别......”程盼吓得想过去抱住他,余叔叔用手一撑,整个人又往下缩了几厘米,疼的呲牙咧嘴。
      他赶紧上前想拉住他,楼下人群已经叫开了,程盼走前两步,余叔叔急的又往下缩。
      “我不动我不动......”程盼睁大眼,“我不动,求您别跳......别跳。”

      “爸......”人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接着是饭盒掉落的声儿,余生回来了,“爸!”
      程盼低头看过去,余生站在楼下睁大眼看着他们,满脸不可思议:“别......别。”
      余生说完跑进医院楼,程盼侧头重新看着余叔叔:“叔叔,余生回来了,你不能跳,你跳了他怎么活......”
      余叔叔没说话,哑着声哭了起来,使劲儿继续往下面缩,短短几米的距离,疼的他却挪不动。
      程盼紧张的肌肉都僵硬了,他不停转头看向顶楼口,又单手拿出手机,丢给护工,让他报警。

      楼梯怎么那么长,怎么那么长......怎么就爬不完。
      余生全身跟筛糠似的抖着爬到顶楼,程盼站在老爸旁边,早冒了浑身冷汗。
      他僵着身子走过去,挪了脚步一下子跪在地上:“爸......别跳,别,别丢下我,别......”
      风吹过来扑在他脸上,他感到浑身刺骨的冰冷,老爸没有回头,也放弃继续挣扎向下,轻叹了口气,语气是藏不住的痛苦绝望:“余生......爸爸太痛了,我太痛了,让我走了吧,太痛了,你们......也都累了。”
      “别跳......别跳,”余生简直控制不住的边哭边磕头在地上,“你为了我,为了我姐,忍忍吧,我求你忍忍吧,我知道你痛,我知道,我知道,爸,跳下去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不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会再丧着脸了,不让你看到我这张没希望的脸,别丢下我,我错了,我错了......”
      他憋不住痛哭,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痛的五脏六腑都在滴血:“求你了,求你了,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警察在十分钟之后赶到,封锁了现场,这楼最终没跳成,不知道出于对孩子的眷念,或是对生命的渴求,程盼把满头是血的余生从地上抱起来,盎然姐和沈文丰赶了回来和警察一起把余叔叔抬回病房,而一直一直跟在后面的陈默,一直没说话,也没动弹,最后程盼看到警察把他拉走了。

      盎然姐离开顶楼前,看了他和余生一眼,轻声说:“照顾一下他。”
      “会的。”程盼点头紧紧抱着余生。
      余生倒在他怀里,还是哭的不成人样,程盼衣服湿了一大片,再抬起头的时候,余生声音已经哑透了:“我......还有......爸爸......对......吗?”
      “一直都有,”程盼拿出纸给他擦了擦眼泪,又摸了摸他脑袋,“永远都有。”
      余生闭上眼,缓了会儿情绪,吸了吸鼻子,然后紧紧抱着他:“我真的知道他疼,我知道的,我好自私啊,我宁愿他被病魔折磨,痛苦的活着......真的不能跳楼,程盼你见过跳楼吗......一定跟车祸一个样,我真的不能再接受了。”
      程盼叹口气:“余生,别怕,余叔叔不会跳了,会好起来的,一切会好起来的。”
      “不能跳啊......”余生拼命摇头,“真的不能跳,接受......接受不了了。”
      “不会跳,”程盼说,“我们都不会接受,不会。”
      “小盼......”余生看着他,哑着声音,“我真的好痛啊,我妈妈死的时候,她那张脸......你最好一辈子不要知道,一辈子别看到。”
      “一辈子不看到,”程盼皱眉,点了点头,“不看,我不去看,你不要怕。”
      “不要看不要看,”余生猛地低下头靠在他怀里,又轻声喃喃自语,“好不了了,好不了了。”
      “会好的,”程盼把下巴磕在他头顶上,伸手轻轻围住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余生,别怕,会好的。”
      “程盼,”余生搂住他,“程盼。”
      余生没再说,只是一直不停叫他名字,程盼每一句都回应,他紧紧抱着余生,一遍又一遍的,在,我在。
      而怀里的人,比他一遍一遍更多的是,一遍一遍的怀疑。

      这次过后,盎然姐余生和余叔叔的关系亲密了很多,病房里终于不再死气沉沉,余叔叔偶尔状态好的时候还会跟他们一起聊聊小时候的事,也会躺在病床上和他们一起翻翻相册,还告诉余生,其实余生妈妈也是一晒就黑,但她爱美,总是擦的很白,大夏天就一直脱妆,出个门一直问妆花了没,妆花了没。
      余叔叔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说着关于余生妈妈的每一件事,说到没力气,说到抱着他们的相册,沉沉睡过去。
      而余生在这次过后,对余叔叔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大事小事,脏活累活,只要他在,都会抢着做。
      日子看着在慢慢好起来,可程盼知道,没时间了,之后几乎每天都去医院的余生,比他更清楚。
      而那天过后,他再没见过陈默。

      按完护士铃,余生走出病房,坐在外面椅子上抬头看着逼兀的各个病房间,他从兜里摸出烟,但没点燃,不准抽烟,走廊挂着的牌。
      禁止吸烟,怎么不禁止死人。
      他转过头,护士推着车走过来盯了他两眼,大概看他没吸烟的打算,推车走了进去。
      看什么看,之前有段日子,陈默直接就在走廊抽烟,也没见有人阻止,大概那逼脸色太黑,身上太臭,看着像个流浪汉,而流浪汉这次失踪了。
      陈默失踪了,那天在天台,救起老爸,老姐痛苦流涕的抱着沈文丰,陈默就在那里一直看着,看到最后湿了眼眶,然后离开了。
      在又如何呢,老姐根本不准他进病房,而陈默都不是抽空,他天天在这儿......
      老姐是真把陈默当弟弟了,她跟他生气了,闹翻了。
      ......这样的结果,总是余盎然喜欢的。

      老姐和沈文丰在病房里面,余生慢慢按住自己耳朵。
      与之一起消失的是,老爸的脆弱。
      从那次跳楼过后,老爸每次难受......不再是哭喊,而是极力忍耐,可有些疼痛哪是人力可抗,老爸只是个普通人,他怎么能忘记自己是个普通人......
      又是一场掩耳盗铃,病房里一开始传出几声闷哼,接着是老爸越来越清晰......痛苦的嚎叫,他知道老爸已经忍到极致......
      余生慢慢放下手,仰望天花板,绝望的闭上眼,可耳朵边还是塞满了,浸透了。
      “妈呀......”
      “疼疼疼!疼啊!”
      “啊~啊啊,妈妈,妈妈......”

      他没忍住眼泪一直往下淌,他忍不住,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儿子。
      等今夜份眼泪流干,病房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老姐这时候从病房走出来,余生擦了眼泪,侧过头。
      老姐轻轻带上门,看着他还在,表情愣了一愣,满脸无奈的坐在他旁边,也抬头看着天花板:“......余生,你现在知道老爸为什么当年不准你来医院,不跟你见面了吧。”
      余生点头,又使劲儿摇头,老姐靠在椅背上,认真盯着天花板,很平静地诉说:“他爱你,一早就很爱你,所以他想让你恨他,他好没留恋的离开这世界......其实,我也是后来老爸断了腿后,在医院里,自己一点一点猜出来的,老爸很想死,但他又很......舍不得你,后来的日子,他每天怕你来看他,又舍不得你来看他,又希望你来......看他,后来老爸又伤害过自己几次,被我阻止了,我害怕,我拼命求他爱你,然后好好活在这世界......他答应了,他实在挺......挺爱你的。”
      “......姐。”余生哑着声音。
      “但我不怪你,”余盎然又说,“因为我也爱你,余生,大家都很爱你,老爸愿意为你活着,我跟老爸一样爱你,都不想你面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尽头的生活。”
      那你就能面对么,医院里日日,年年的生活,而老姐和老爸是真的了解他,或许......他真的面对不了。

      余生低下头没回话,余盎然停了一会儿,有个电话进来,是沈文丰母亲。
      “瞧,”老姐勾起嘴角,“我的命又来了。”
      “姐......”余生愣着抬起头,“你跟沈老师......”
      “他很好,”余盎然回答,“但我总不能这样拖着他,拖垮掉他。”
      “别放弃啊......”余生颤着声音,摇摇头,“别放弃啊......”
      “没有放弃,”余盎然轻声笑了笑,“我只是怕他累了,余生,你知道,他累了。”
      “沈老师这么爱你......”余生睁大眼看着她。
      “是啊,他这么爱我,”余盎然点头,“世上只有他最爱我,可我最爱的人......一直不是他,我总不能......总不能拖死他吧。”
      “再等等,再坚持......”余生说了半句僵住了,等什么?坚持什么?等老爸......
      为什么,要成这样,能不能......别放弃。
      “余生,”老姐转头看着他,“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这些年在医院照顾爸,说实话我怨恨过他,怨恨他为什么选择你,也怨恨过自己为什么是老大,后来我们一家终于团聚,我和小蚊子也重新和好,你也变得听话懂事,我觉得一切都值得,好值得,但有些东西,沈伯母说的对,自己的不幸不要强加给别人。”
      “姐......”余生瞪大眼,“别......别分手,别放弃,我......我......”
      “你不用感到抱歉,”余盎然接过这句,“我最爱的人始终还是自己,我当年需要钱,我卖了沈文丰一次,这次还是如此,我累了,一如那年我放弃他一样,这次......也是如此。”
      “姐......”他难受的逼着自己尽量把话说完整,“姐,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放弃沈老师,你不要放弃自己,你别......”
      “余生,”余盎然叹口气,轻声又说,“他也是娘生爹养,被人从小心疼到大,他不能和我一样......我的人生,我的人生......”
      “姐,”余生摇头,拉住她,“还有机会,你跟沈老师还有机会,你不要抛弃他,不要放弃自己,不要......”
      “抛弃?”老姐轻轻摇了头,推开他的手,慢慢起身走到走廊尽头,回过头看他一眼,又朝转角暗处走去,不知道想到什么,低低又说,“余生,从未被抛弃的是你。”
      “我错了,我错了......”余生在走廊间蹲下来,抱着自己嚎啕大哭,“我错了,我错了,爸,姐......我错了......我错了......”

      生活总是会继续的,疼痛也是,不幸也是。
      老爸的病越来越严重,开始变得吃不下饭,喉咙里卡痰,大小便功能丧失,而再次被抛下的沈文丰来过医院无数次,每次都在病房外等老姐很久很久,这次跟陈默不同的是,老姐甚至吵都没跟他吵过,跟很多年前一样,离开的平淡,又冷静。
      而沈文丰的很久很久,久到后来只敢守在楼梯间,他一直守着,衬衣这次再也没白过,他依然不知道为什么,病房层最外处,一起守着他的,还有沈伯母。
      于是他们,久到一次未见,久到再见,是不见。

      老姐身边慢慢开始多了个人,不是消失了的陈默,是陈默害怕的那个人,张达。
      余生还想过,陈默要是现在在就好了,陈默要是别那么傻就好了,陈默要是电话打得通就好了。
      张达如陈默所料,看着老姐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炙热,也一天比一天温柔。
      这个东北大汉的“追求”,不是一直等着老姐,或者守着老姐,而是主动的一直关心老姐,把她当成孩子一样心疼,用心照顾老爸,跟半个儿子一样。
      在医院撑起一片天的终于不再是老姐,也不再是那个温和倔强的,爱老姐爱到骨子里的沈文丰。
      沈文丰走了,在有一天老姐在走廊吃了两口张达做的锅包肉,进来看着正在给老爸洗衣服的张达时,她过去牵起了张达的手。
      而其实余生也记得,这曾经是沈文丰干的,他衬衣可以不白,老爸的衣物却从未脏过,他其实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时间慢慢溜走,大家都在等,等什么呢,等秋天么。

      这天早自习,程盼侧身给余生搭好校服,余生已经大眼不眨睡了半节自习,他叹口气,伸手想让余生闭会儿眼,余生抓住他的手放进怀里。
      “怎么了?”程盼问,“胃又疼?”
      “不疼,”余生回答,轻轻闭上眼,“我就是想你。”
      “我在你旁边呢,”程盼有些无奈的又说,“我们吃点儿东西好吗,你想吃什么,我陪你。”
      “我不饿,”余生摇头,“你去吃吧。”
      “余生......”程盼心疼的看着他,皱起眉,“你很久......”
      很久没好好吃饭了,很久很久了。
      余生扯了个笑:“那好吧,你帮我带回来可以了吧。”
      程盼没说话,余生松开手,轻轻挪了凳子:“快去吧,你在食堂吃了再帮我买,我想睡会儿。”
      “你想吃什么......”程盼张了张口,余生已经趴着闭上眼了,他慢慢走出去,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庞。

      李为国跟他一起来的食堂,程盼点了碗牛肉面,默了默,加了两勺小米辣。
      大妈惊讶的看着他:“加多了,同学,这个很辣的!”
      李为国也惊讶的看着他,程盼端着面,又走到食堂外面小卖铺买了一瓶冰水,李为国吓得走过来瞪着他:“盼儿,大早上你干嘛?”
      “吃早饭。”程盼回答,端着面走到外面,找了靠近操场一棵大树下,挑起一筷子面进肚,表面那层小米辣让他痛苦的咳嗽几声,转头拿起那瓶冰水。
      “你疯了!”李为国跑过来抢走他的水。
      “给我。”程盼皱着眉拿回来,立马拧开盖喝下去,冰的他瞬间没忍住蹲在了地上。
      “操!你他妈有病啊!”李为国瞪着他。
      程盼摇头,继续端起面,小米辣已经混在了汤里,一碗面已经红彤彤了,李为国急的在旁边跳脚,程盼边吃面边辣的流泪,李为国气的用力踩了几脚地,烦躁的跟他一起蹲下来,没再劝。

      回来的时候,班里同学去跑早操了,李为国班里也没人,他跟在程盼身后,还是一脸黑脸。
      程盼忍住胃里强烈的不适,拿好给余生买的一碗白粥和一笼牛肉包,他走进去就看到......余生蹲在地上紧紧捂着胃。
      余生痛的满头都是汗,半跪在地上,李为国吓了一跳:“余生机,怎么脸色这么白......”
      程盼跑过去扶起余生,包子和粥滚在地面,余生看到他来,本来强忍痛意的脸突然变得像个孩子一样。
      没一会儿,程盼看到他痛的直接双膝跪在地上,他吓得伸出手,余生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小盼,小盼......我好痛啊,我好痛啊,好痛啊......”
      余生闷在他怀里,捂着胃哭了出来,程盼伸手揽住他,用力摸了摸他头发:“我陪你。”
      “我好痛啊......我真的好痛啊,”余生抱他抱得越来越紧,声音不停颤抖,“我真的好痛啊......”
      “我陪你,”程盼也哑了声音,“我陪着你。”
      我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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