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人不淑》奶黄球

3、03

　　03
　　隔壁桌小张来的时候提了两杯咖啡，往我桌上放了一杯，十分熟稔地问道：“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怎么脸色这么差？”
　　小张全名张恬，年纪小我两岁，正卡在逢年过节被三姑六婆催婚的重灾区，她对我有那么点意思，虽然我曾经不止一次明确拒绝过，并且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对于泡我这件事，她似乎有着水滴石穿般的耐心。
　　平日里，对于姑娘家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应该十万分小心才是。
　　奈何我今天实在打不起精神应付，只好冲她笑笑：“多谢，晚上失眠了。”

　　离上班还有十分钟，小张把包搁在一边，在我边上坐了下来，笑容毫无瑕疵，嘴上却是不依不饶，半是玩笑道：“别是失恋了吧。”
　　正常情况下，这种时候我应该冲她礼貌微笑，这事就此揭过，充其量也就是个过了火的玩笑。
　　但好巧不巧，真被她说中了。
　　我努力尝试过，可惜还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皮笑肉不笑道：“这么敏锐，在这里呆着倒是屈才了，考虑改行刑侦科啊。”
　　小张表情明显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嘻嘻道：“哎，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真的很奇妙。话说回来，你这么帅要是找不到女朋友，那天下男的大半都得单身。”

　　张恬最后一句有意抬高了声音，她本来长得不差，为人长袖善舞，办公室里人缘很好，此话一出，当即便引来一堆促狭的笑容。
　　还有人起哄肥水不流外人田，让我就地找一个女朋友。
　　我只能尴尬地报以微笑。

　　这种时候，我就会格外羡慕林不予，这种事情要是搁他头上，绝对是能当场甩人脸色，甚至在张恬开口说第一句的时候，就能把咖啡泼人头上。
　　林毓心思缜密，瞻前顾后，与之相应总是会有太多顾忌，而林不予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忍气吞声，有时候反而活得比他哥轻松。

　　八卦永远传得比任何病毒都要迅速，短短几分钟，仿佛全世界都知道我失恋了。
　　去茶炉室的间隙，不断有同事劝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凭我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

　　我究竟什么一个姿色，心里倒还有点数，不说六宫粉黛无颜色，从我妈逼我相亲到现在的一帆风顺就知道，只要不是我显示出过于低下的智商，或是钢铁直男般漠不关心的态度，女方都愿意跟我坐下来聊两句。
　　问题就在于我根本不想找女朋友。

　　就我所知，世界上大部分人要么异性恋要么同性恋，就算双性恋也还好，但我不一样，十八岁以前，我自恋。
　　在与我同龄的学生们正处青春期，情窦初开的时候，对于两性关系，我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只觉得浪费时间并且费劲——我是真的没有费力揣摩对方心思，努力维系一段感情的耐心。
　　上高中以来，断断续续有不少女生向我示好，被我借口学业为重堵了回去，那时候我跟林不予还没有闹掰，韩熙景也在国内，身边交好的都是男生，甚至有人怀疑我同性恋。

　　有段时间隔壁班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天天尾随我上下学，也不知道坚持了多久，不嫌累的。刚开始偶尔回头看见他只觉得巧合，后来巧合多了，也就品出些不对劲来。
　　一天放学，我叫上林不予和韩熙景，在巷子里把人给堵了。
　　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以为他对我有什么不满，想要背后敲闷棍揍我，索性先下手为强，林不予学习有多差打架就有多好，至于韩熙景，他爷爷就是军官出身，父亲在部队里更是位高权重，带上他们俩更是底气十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个男生突然就跟我告白了，他似乎紧张的样子，一段话说的结结巴巴，但大意就是很喜欢我之类的。
　　我不是第一次被人表白，活这么却是大头一回遇见男的，脑袋不由发懵，扭过头，和林不予面面相觑，发现他脸都白了。林三少本就生得一张小白脸，这下更是苍白堪比墙皮，显然对眼前的一切接受不良。
　　我以为他受不了同性恋，其实我也挺烦那男的，谁天天被人跟踪心里都不会舒坦。为了把错误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顺便教对方彻底死心，当下便直言自己讨厌同性恋，甚至还说了些很过分的话。

　　现在想来也是可笑，当年义正辞严说同性恋有多恶心，最后自己居然和林毓搞到了一起。

　　十八岁那年，我高三，学校强制要求毕业班住宿，我本来身体就不好，临近高考学业压力又重，结果就是动不动就生病。
　　那一年我几乎得过了这十八年所有可能得的病，除了带来身体上的不适，大病小病不断，更多的还是心理上的压力。

　　韩熙景很早就规划好了要出国，至于林不予，跟他那个出类拔萃的哥哥恰恰相反，他本人除了英语特别好之外其他都烂得一塌糊涂，出国留学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凭林家的能耐，林不予再怎么扶不上墙，出了国门，只要会说人话，都能混张不差的文凭出来。
　　他们俩不参加高考，自然没有留在学校的必要，我唯二能聊得来的朋友不在身边，加上身体的不适，那段时间我一直处于某种焦虑的情绪下，脆弱又敏感，同辈相处的一点点冷漠都能把我压垮。

　　就在那个时候，我身边出现了一个田螺姑娘。
　　学校对于午休没有强制规定，许多同学会选择在教室自习，因为身体状况不允许，每天中午我都会回宿舍午休。刚开始的时候，每天中午回到宿舍，我的桌子上会摆有准备好的午饭，边上附加一张纸条，纸上写着一段鼓励的话。
　　最初我只觉得诡异，碰也不敢碰，把纸条揉碎了，饭盒则远远丢进了垃圾桶。
　　往后每天都会有午饭送来，我还是惯例把它丢掉。我也曾问过室友，想知道是谁的恶作剧，但是没有人能回答，一来二去，他们渐渐有些不耐，开始打趣说是不是传说中田螺姑娘。
　　就这么半个月过去，那天中午不知怎么，食堂排队人数尤其多，我本来想着拿泡面凑活解决，看到桌上的饭盒，鬼使神差打了开来。
　　——里面菜还是热的。

　　自从我打开那盒午饭，田螺姑娘仿佛受到了某种认可，出现的越发频繁，她不仅会做饭，会在我生病的时候送药，甚至还帮我洗衣服。
　　看到柜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上面还沾了木质的松竹香，我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然后跑去保卫处报警。
　　由于没有出现任何身体伤害和财物损失，工作人员说这件事情不属于他们的处理范围，在我的一再要求下，他们才勉强调查了一番，不出所料没有任何结果。班主任因此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好好学习，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大概是以为那是学业压力过重导致幻觉。

　　人骨子里都是有惰性的，能坐着绝不站着，时间一长，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开始幻想写纸条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孩。
　　她的字体秀气，喜欢松竹香，对我体贴入微，连一些细枝末节都能很好照顾，应该是个细腻温柔的姑娘。
　　我甚至想，她要是喜欢我，等我高中毕业，就和她在一起。

　　她一直不肯露面，可能长得并不漂亮，但我不在乎她的长相，我长得好就可以了，现如今会做饭还体贴人的女孩比熊猫还稀少。

　　高考结束，我去到林不予家，想和他商量填报志愿的事情，由于考场上堪比祖坟冒青烟的超常发挥，我计划是想去清大学理工，却在那天遇到了还在京大就读的林毓，嗅到他身上木制的松竹香，看到他写的字。

　　那一刻，我发现自己完了。
　　不仅完了，而且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