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人不淑》奶黄球

16、16

　　16
　　我爸妈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刚建成没几年，住户都是新搬过来的，恰好我这几年大多数时候都在B市，统共没回来过几次，这次能平安到家还是靠高德。
　　小区中央凿了个喷泉，边上还有篮球场，到了傍晚经常有小朋友三三两两在那边玩。楼盘封顶也就五六年，周围一圈树还没长起来，晚上景观灯一点，隔着灌木丛，放眼望去影影绰绰，倒是有那么点风景如画的意思。

　　这两天光顾着公司面试还有租房，林狗蛋基本都是由我爸照顾，骄奢成性的土狗也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寄人篱下，几天下来竟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家里的老祖宗一夜之间改头换面，迈出供龛，低头做狗，倒教我有些无所适从，怕把林狗蛋闷坏了，便趁着晚上带它出去遛弯。

　　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出了单元门，被夜风一吹，我还没怎么着，林狗蛋精神抖擞就开始撒欢，要不是临走前栓了根绳，我真怀疑下回再见它就是在流浪狗收容中心。
　　饶是如此，也教人心力交猝——
　　以前是我牵着林狗蛋散步，一朝颠倒，轮到林狗蛋牵着我散步。

　　这两天忙着职务交接，一到晚上就开始犯困，我浑浑噩噩额被林狗蛋牵着，它往哪走我就往哪去，走了一段，林狗蛋忽然止了步子，撅着屁股在原地叫了起来。
　　我回过神，抬头一看，半道上飞出一个篮球，不偏不倚朝我这边砸了过来。
　　行动快于思维，我几乎是下意识屈膝，压低重心，双手接球，收臂缓冲同时卸了力道，又把球从围栏外边丢了回去。

　　球场里是一群高中模样的男生，大冬天穿着背心，暴露在外的手臂结实有力，肌肉已然有了形状。
　　对比我，刚从B市回来，还没能完全适应南方气候，裹着一身袄，隔着一面围栏网，两两相望，硬像是塞进了北回归线横亘其中。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的确不是那个年少轻狂，一身是胆，仿佛有着无限光阴和精力等我消耗的年纪了。和林毓在一起后，尤其是同居以来，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原本不拘小节的我活得越来越像个孕妇，忌烟戒酒，经常健身，一日三餐都是精挑细选，每个季度都要按时体检，仿佛下一秒就要临盆。
　　虽然总觉得林大公子在生活小事上婆婆妈妈、谨小慎微，但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他们家有权有势还不差钱，好日子谁不喜欢，换做我也恨不得千秋万代，再活个五百年。

　　球场里个头最高的那个男生，一个上跳接下了半空投去的球，将篮球转了一圈托在掌心，冲我一抬下巴：“不错啊，一起吗？”
　　我冲他摆摆手：“不了。”

　　隔一面围栏，看着一帮高中生篮球打得热火朝天，忽然想到自己刚上高中的时候，也曾经玩过一段时间篮球，技术勉强可以，那会儿还参加了篮球社，主要是考虑到一天到晚在教室坐着，偶尔出去运动一下，相当于课余时候的休闲活动，也没什么目的性。
　　当时林不予和韩熙景也参加了篮球社，我不知道林不予什么一个想法，但韩熙景目标明确，纯粹就是为了给自己刷时髦值，说白了就是想早恋。
　　韩熙景当时就和我们说，女孩都喜欢会打篮球的男生。
　　我不是女孩，所以对这一说法不予置评，但事实证明，不是所有女孩都会为打篮球的男生倾倒。就像韩熙景暗恋的隔壁班姑娘，就不喜欢篮球，他纯粹抛媚眼给瞎子看。

　　还记得那是高一下半学期，校内篮球赛，正好抽到我们班和隔壁班打，教育部初高中生发展规划明确要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上行下效，所以校方强制要求篮球比赛全班学生都要到场，韩熙景喜欢的女孩也来了，就坐在观众席上。
　　篮球赛开场，中锋跳球被林不予顺利截下，他运球侧身突破两人防守，一个长球投出，此刻韩熙景已经到了篮下，一连串传球堪称流畅，球场之中一片沸腾，眼看就要拿下首球，结果韩小公子扣篮的时候非要朝观众席抛个媚眼。
　　韩熙景视力打小就好，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观众席上他暗恋对象，姑娘扎着马尾辫，正专心致志埋头做题，韩熙景当时就傻了，好好一个灌篮，在最后一步折戟，球脱手直接砸脸上了。

　　韩熙景和球一块落了地，可能是被砸懵了，一抬头，两行鼻血爬了出来。
　　韩家权势彪炳，放眼四九城也是赫赫有名的权贵，韩小少金枝玉叶，但却然不是铜皮铁骨。

　　整个球场安静了数秒，随后如滚油入水，声势浩大地沸腾起来。

　　至此，韩熙景算是丢尽了我们一班篮球队的脸，同时创造出了用脸接球的不败神话。

　　韩小公子血流不止，被人搀下去了，于是替补上场，我跟林不予还有韩熙景常在一起打球，至于新来那位，的确没怎么打过配合，前半场下来硬是拉开了二十分的差距。
　　到了下半场，还是林不予力挽狂澜，追回了比分，快结束的时候，对面一共五个人，三个人都用来守他，饶是如此，我们队硬是以一分之差堪堪赢了比赛。

　　球赛结束，我和林不予一块去了医务室，韩熙景鼻头都红了，血倒是止住了，就是人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门被敲了两下，我起身过去开门，就看有个姑娘站在医务室门口，她长相算是清秀，个头不高，也就到我下巴，简简单单梳了个马尾辫，看着还有些面熟。
　　我跟她解释：“这里是休息区，开药的话去右手边那间。”
　　女孩朝里面望了眼，举止倒是落落大方，声音却暴露了她的紧张：“我是来找林同学的。”

　　我以为她和林不予认识，扭头却看忽然被翻牌子的林小公子，一脸莫名其妙走了过来，和那女生对视片刻，没忍住问道：“你是谁啊？”
　　女孩说她是二班的，然后又说了些其他的什么，我没仔细听，大意就是夸林不予打球好，然后给人塞了瓶维他命水。

　　转头就见坐在床上的韩熙景拧着眉毛，脸色不怎么好看。

　　我这才想起来，先前之所以觉得眼熟，原来刚才那个女孩是韩熙景暗恋对象，韩小少为她打篮球，结果好感度没刷上来，自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不说，反倒便宜了林不予。

　　林不予在某些方面和他哥如出一辙，最烦别人对他有所觊觎，遇到这种有意示好的情况，一般都会直言拒绝，这次却破天荒收下了饮料。
　　等人走远了，林不予把门一关，把饮料瓶给韩熙景丢了过来。

　　我从三岁起就和韩熙景猫猫狗狗玩到了一起，清楚的知道韩小少脾气绝对算不上好，换一个人敢这样羞辱他，韩熙景能当场翻脸，只是二人家室旗鼓相当，私下里林家姐弟也从来不会给他留面子，有时候稍微过了火，也只当做玩笑。

　　韩熙景接了水瓶，后背往墙上一靠，垂着头，神情介于恼羞成怒的阴郁和霜打的茄子之间。

　　林不予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学过什么叫顺毛捋，看韩熙景不仅没给砸傻，还生龙活虎想着早恋，当即便懒得奉陪，回教室上自习了。

　　我目送林不予离开，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安慰一番球场失利情场失意的韩熙景，转头就看韩小少拧开瓶盖，仰头咕噜噜灌了半瓶维他命水下去。

　　看韩熙景没有丁点郁郁不平的意思，我反倒愣住了，讷讷道：“还以为你要把它供起来呢，毕竟是从你暗恋对象手里送出的第一份礼。”
　　韩熙景随手一抹嘴边的水渍，半边眉毛挑起：“我从小到大送你那么多礼也没见你供起来。”

　　得了，人还挺乐观。

　　看来韩熙景自我愈合速度挺快，没必要做心理疏导，我站起身：“那你继续歇着，我先回教室了。”
　　韩熙景闻言，伸手去够衣架上的外套，看样子是准备下地：“一块走呗。”
　　我道：“你还是多歇会吧，虽然这种时候说这话不太合适，今天的表现已经成功让你名声大噪，成为一代谐星。”
　　我顿了顿又道：“虽然没人会当面笑话你，但是……”

　　韩熙景倒是一脸的无所谓，盘腿坐在病床上，还有闲情逸致，龇牙咧嘴冲我做了个鬼脸：“你终于开心了。”
　　我奇怪道：“我为什么不开心？”
　　韩熙景酸溜溜道：“严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面前总是装腔作势，太拘束了吧。”
　　我一愣：“是吗？”
　　当初我被送到韩熙景面前，与其说是同龄玩伴，倒不如说是同龄保姆，多多少少都得让着小少爷，大概是习惯了吧。
　　韩熙景忽然正色道：“你没必要让着我，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被砸了也会流血，大庭广众之下也会出糗。”
　　听他说这话，我忽然有点好笑：“你爸妈好不容易把你塑造成了个玉叶金枝的小少爷，你非要钻泥地里打个滚，也不怕给他们丢脸。”
　　韩熙景嘁了声，不屑道：“别人想看我还不给他滚呢。”

　　他目光与我相对，一字一顿，郑重道：“我们是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