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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老子的好朋友 ...

  •   陈铁牛,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他比我大五岁,人高马大的样子。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他斜乜着眼睛看我,脸上满是不屑:“呵,城里来的少年?不过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然后,我和他干了一架,我被揍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他的摔跤功夫可真是好,我跟他打架的时候,我就没有站起来过。后来我见他一次就骂他一次,我冲他吐口水,并且骂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傻大个,你不懂礼仪,你不是个绅士!你是个粗人!”

      而他总以同样的方式回敬我:“你呢?你又算什么?你爹都不要你!你娘是个卖屁股的!我看你长大了以后也是你娘一般的货色!”

      我们俩对着骂,往往是我占优势。我这张嘴是太能说了,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又妙语连珠,舌灿生花,骂得他不知道如何接话。

      于是他便要伸出手来抓我,若是抓到了就是要揍的。我往往机灵得很,一下子一蹬腿就跑不见影子了。

      .

      真正和他熟络起来,是在一次大雨天。

      那一天,外婆不知去哪里了,她走时顺便把门锁了。我那天,机缘巧合之下没有拿钥匙,放学后回不了家只能站在门外。

      大概是上天的安排,想要我和陈铁牛交个朋友吧。

      开始下雨时,雨还不算大,抬头望天空吋,可以看到细密的雨丝一串串地往下落,睁大了眼睛看天,雨滴落在眼中是痒痒的感觉。天空是一片灰白,晋陵城的天一向是这样的,灰白色的,而不是蓝色,往常的麻雀也不见了踪影。

      记得那天,祖母一直都没有回家,我又忘记带开门的钥匙了。于是,我就被锁在了门外。

      好在陈四奶奶刚好路过,见我可怜巴巴的躲在屋檐下,这位好心的奶奶便邀请我到她家里。祖母与陈四奶奶交情不深也不浅,就像是这条街上的其它人们一般。

      在祖父祖母还在世时,这条街上的人们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也没有关系特别差的人,他们如若遇见,跟谁都可以亲密无间地拉家常,谁要是有困难,周围的人也必会伸出援手。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是在讲一个乌托邦式的童话故事,但在这条被称为“穷人街”的街上,人们确实是这样互帮互助的。因为大家都一贫如洗,所以也就不担心有人会小偷小摸了,真正地达到了夜不闭户的境界。

      进到了陈四奶奶的家中,我环顾四周,见屋内陈设简单,除却一章桌子与几把椅子,厅内不见其他的多余摆设。

      只见陈铁牛突然从一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可把我吓坏了。于是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在了陈四奶奶的身后。

      陈四奶奶用温和的嗓音安抚了暴躁的陈铁牛,并做了晚饭。

      陈四奶奶做饭的风格与祖母截然不同,他们陈家是外地人,喜欢干炒,有时挌一点辣椒。而我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晋陵本地人,一点点辣都吃不得。我夹来第一片包菜叶时,就能感受到它带来的辣味扑面而来,但是我还是啊呜一大口吃了。

      因为饿地慌了。

      .

      我从来只是想过陈家,陈四奶奶,陈铁牛,他们只会停留在我的十七岁,我十七岁那年被接回厉家,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以为他们永远地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直到后来的一天,我一无所有,在那个黑夜如漆旳夜晚,陈铁牛依然愿意接我回他家,哪怕躲的不是一场牛毛细雨或杏花春雨,亦不是狂风暴雨或倾盆大雨,而是一场由“晋陵三商"掀起的商业圈的腥风血雨。

      .

      最开始对陈铁牛的映像很简单:他瞧不起我。

      其实,那时我刚被厉家送回祖母家,那条街上没有人瞧得起我。虽然说是“穷人街",但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对伤风败俗的事十分不耻,而我的母亲沈欣就刚好做了那么一件为他们所不耻的事,而我就刚好是那个结果。每每有人置疑,年幼无知的我只是拿出那个刻有"欣"字的戒指向他们示威。却只收到了无情的嘲笑。

      陈铁牛也是嘲笑我的人的其中之一。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妓/女的儿子会……"陈铁牛有一次编了一首儿歌,在同学间传唱。

      人们一直戴着有色眼镜看我,直到我的学习成绩排在了年级第一。

      "穷人街"的孩子们大多上附近的一家小学,少有人上初中或高中,他们大多会选择打工、回家种田。但仍有少部分人希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比如陈四奶奶,她就非常希望孙子陈铁牛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就是那场雨,让我和陈铁牛和解了。

      从此以后,他时常来问我学习题目,我也耐心地教他。

      "陈铁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我是你爸爸!"

      “你滚吧!"他叫嚣着冲我扑过来。

      之后,我与他还是同以前一样,你追我赶,只不过这变成善意的打闹了。

      虽说开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玩笑,第二天我们见面时还是大大咧咧,不计前嫌。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关于我的出身的传言便少了很多,这条街上的人们不再明里暗里地讨论我,而是把这件事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

      我还有个好朋友,她大我九岁。

      因为开了家包子铺,又因为人生得胖,像个包子一样圆不愣登的,所以人称包子姐。我在她那里买包子时,她从不按价格卖。

      我记得我第一天去买包子时,我分明看到价格表上白纸黑字写的是:肉包 3元。但她偏要收我五块钱,我不乐意极了。她说:"今天肉包子不是很开心,不愿意被你吃掉。"我嗅了嗅鼻子,肉包的香味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我攥住了,于是我傻乎乎的付了五块钱,然而她卖的肉包之母天都不是很开心,每天都要付五块钱。

      刚开始,我被厉家送回去时,带了许多东西,随身的衣服、在我眼中是少量但在老街的人眼中是大量的零花钱、书籍.....每天为肉包子支付五块钱很快让我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当我长大时,带来的衬衣西服或丝绸衣服都穿不下了,祖母亲手为我做了麻布的衣服,我就像是一个生来就在老街上的人一样。一些书籍看过了以后,便当作废纸卖了,换来了几枚带有铜臭的硬币,却是再也不够我吃包子的了。

      大概过了小半年,我再去包子铺,只能干巴巴的看着了。

      包子姐见我每次都只是看一眼便走了,觉得不合常理,使叫住我问清楚了原委:"今天包子很开心,很乐意被你吃掉,不用付钱。还有......明天也是。"

      我十二岁那年,包子姐结婚了,老街上的婚礼,还是老式的多。新娘新郎都是穿大红色的衣服,连续三天都是锣鼓喧天。许多小孩都去抢喜糖,我也不例外。但是我没有成功地挤进去。

      不过陈铁牛成功挤进去了,他抓着糖挤出来的时候,挑着眼扫了我一眼:“少爷您不吃糖吗?”

      我赶忙说:“我吃!”

      “那你怎么不去抢啊?”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那里人太多了,我怕我那么大个庞然大物,会挡到你的路,所以把位置空出来让给你,等你抢到了,别忘记我给你让路的功劳,多分我几颗就好了。不用谢我啦~”我满脸都挂上了甜却不腻的微笑,伸手拿过了他的糖。

      那时,我与陈铁牛的关系还不错,但再不错的关系,他也不会愿意多给我几颗糖。“穷人街”毕竟被称为“穷人街”,不到过年,孩子们根本没有糖吃。这根本与在厉家不同,在厉家大宅里,刚入门厅就摆放了水果糖,口味多种,香蕉苹果水蜜桃,西瓜芒果弥猴桃,一应俱全。我那时候根本不屑于吃它们,可在老街上,连廉价的陈皮糖都成了触不可及的美味。

      婚礼那天,包子姐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嫁衣,她悄悄的拉我到了一处,塞了一把陈皮糖给我:“帮帮我好不好?”于是我为了一把陈皮糖,做了一天的花童,做花童可真是累啊,新娘走到哪里,我就要在后面跟到哪里,并且还要抱一束沉甸甸的花。

      不过,一天的辛苦除了换来了一把糖以外,还有附加价值,那就是我可以在陈铁牛面前炫耀了。

      还没有开始炫耀,陈铁牛便被我气跑了。我坐在台阶上,看夕阳落满了石板路。余辉中尽是放过礼炮后余下的尘埃,与幸福。我嘴中含着一颗陈皮糖,由清香漫开,手中不自觉地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左摇右晃。

      瘦猫大波就在不远处晒太阳,燕鹊就停在它的不远处。

      “喂!喜事结束!小屁孩赶快走吧!羡慕吗,当初你在你娘胎里,是不是也期盼有这么一出好戏?可惜了,没有!”

      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将我惊醒,我抬头看到了狄奶奶满是皱纹的脸,吓得大惊失色、魂魄出窍,不禁地大叫一声,落荒而逃。

      我一边逃,狄奶奶一边在后面骂:“没爹没娘的丧门星,别冲了良人家福气!”

      当时,祖母祖父虽然也受到了邀请,但是付不起份子钱,碍于面子,他们白天吃完了酒席,晚上还要留下来打扫。

      .

      不过,这种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也许马上结束了,也许不会结束,我坐在父亲派来接我的车上,吹着空调,耳边是音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真不知道,我从这里回来,住进厉家大宅里,他们又会以什么眼光看我呢?是嫌弃,排斥,低看......还是善意的接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老子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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