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魔王酒店经营日志》鹤隐楼

10、第 10 章

　　回到酒店，文灯晚上又做了个梦。他又回到了那颗荒芜的死星，那有他这么高的黑紫色花朵重新绽放，甚至在他接近时晃动起枝叶。
　　空气中拂过淡淡的香气，寂静间，文灯仿佛听到了一阵呼吸声。轻得像随时要散去的呼吸声。
　　是花发出来的吗？
　　文灯试探着去触碰花的枝叶，但在即将碰到它的瞬间，梦境再次消失。他睁开眼睛，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已经睡不着了，文灯慢吞吞爬起来，披上外衣，一路游荡到了顶层的阁楼。
　　坐在中间的镜子前，文灯回顾着梦境，隐隐有了些想法。

　　“要使用它了吗？”撒拉斯冷不丁在他身后出声。
　　文灯吓得汗毛竖起，好半晌才冷静下来，“撒，撒拉斯你还没睡吗？”
　　“我不需要人类意义的睡眠。”文灯感觉撒拉斯在他旁边坐下了，不过撒拉斯也可能没有“坐”的概念，毕竟他没有形态。
　　“嗯，我觉得我可能感应到了什么，想用它试试。”
　　“在那之前你想不想和其他魔鬼聊聊？魔王大人虽然独来独往，但也有一些同族的亲人。魔鬼的数量不多，有熟悉的亲眷对你来的成长有好处。”撒拉斯听起来有一点郁闷“我终归不是魔鬼，你需要同族的帮助。”
　　文灯忙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就像我的亲人。”
　　“我知道，你很爱我。”撒拉斯语气立马变得高兴且得意，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稳“那么，你去试试联络他们吧。我会在这陪你。”
　　“我要怎么做？”
　　“同族的信号总是格外强烈，您将意识接入后知道了。”
　　文灯只得试探着将意识再次投入那庞大的意识流，不过这次在镜子的协助下，他很快就锁定了目标。的确如撒拉斯所言，同族的信号就像夜晚吸引飞蛾的路灯，只要你想看见，它们就格外亮眼。
　　甚至，他还没主动过去，那些信号就像闻到了什么一样，朝着他涌来。
　　镜子霎时亮了起来。

　　一个美艳之极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杯红酒，好奇地看着镜子对面的人。
　　文灯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这是一种超越性别的美。她的身材也极其曼妙，此时穿着的奢华长裙光华流转，将她衬托得仿佛宇宙里最尊贵的存在。
　　不过，下一秒她就将红酒一口闷了，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砸，翘起二郎腿道：“哦~你就是奥罗修斯的孩子啊，哼，那没用的东西，这么久才找到孩子。”
　　“呃，您……您好？”文灯差点结巴。
　　“我是奥罗修斯的表姐灵鸦，你可以叫我姑姑。”灵鸦挑眉“你呢？”
　　“我叫文灯……”
　　“哦？新幼崽？”镜子里又挤进来一个人，仿佛在开线上会议般，镜子的画面分为了两半。这个人同样穿着极其讲究的礼服，面容俊美，戴着一副精美的金丝的眼镜，看起来现在正坐在花园里看书“我是你父亲的表弟，古御。”
　　文灯犹豫：“叔，叔叔？”
　　“真乖。”古御咧开嘴笑起来。

　　“我在和他说话，你来凑什么热闹？”灵鸦举起杯子，她旁边立刻出现一个幽灵般的管家为她恭敬地倒酒。
　　“你还是这么喜欢‘鬼混’，老姐。”古御一副看不惯的的表情“住在幽灵古堡里，一个活人都见不到，难怪你脸色越来越差了。”
　　“我想她用不着你来管。”
　　画面一下分为三块，一个看起来年长许多的男人出现在画面中。他生着一张端正严肃的脸，穿着古典的繁丽礼服，此时正在擦着一柄看起来就价值连城的长剑：“古御，你也该考虑回家了，我总不能这把年纪还在位管理这么多人，我不要退休吗？”
　　“我才不要当什么魔王！”古御神情一变，跟被猫逮的耗子一般迅速关闭了画面。
　　“奥罗修斯的孩子啊。”男人对他逃走见怪不怪，转而看向文灯“我是奥罗修斯的舅父，奥罗律。按规矩，你应该叫我族长，我是奥罗支脉的管理者。”
　　文灯赶紧努力挺直腰板：“族长好。”
　　“你将继承奥罗修斯的权柄，执掌一个宇宙。通常力量达到这个层次的魔鬼，依照我们的传统，即可称为魔王。不过，你还早。你甚至还没激活真正的血脉。”
　　“他需要亲族的哺育。”灵鸦抿了口酒，凑近镜子“看在你是幼崽的份上，我会找时间来看你，帮你继承力量。等我确定日期我会通知撒拉斯的，这段时间你就好好钻研怎么称为一个魔鬼吧。”
　　奥罗律认可地颔首：“灵鸦实力出众，有她帮你我也放心。我这里有几本启蒙读物，等下我会通过传输镜送过来，你必须全部读透。珍惜成长期吧，等你发育成熟后，我们就会彻底放手。魔鬼亲缘淡薄，并不在意族人的生活，所以你要学会独立。修斯就是因为太在乎亲缘，才……”
　　“父亲。”灵鸦肃然打断。
　　奥罗律咳了一声，望着文灯道：“更多的事以后再详谈吧。有事也可以来找我，地址撒拉斯有。撒拉斯，很久不见，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很好，奥罗律魔王大人。主人也很好，他正在尽心学习许多知识，我相信很快就能达到魔王大人的标准。”撒拉斯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恭敬。
　　“那就好。”奥罗律面上透露出极淡的笑意，随即关闭了联络。
　　灵鸦翻了个白眼：“等下可能又要来找我说回家的事了，我也走了。小心这些上年纪的魔鬼，总想着找孩子继承自己的事业，我要是你，我也甩手走人喽。”
　　随着她的尾音消失，镜子重新回到一片黑暗，倒映着还在一脸懵逼的文灯。

　　良久，他才走到另一边的镜子前，掏出几本悬浮在里面的书。
　　“《魔鬼1-5岁专属绘本》，《幼龄魔鬼必读历史》，《你的力量是怎么形成的？羊妈妈告诉你》，《幼崽也能看懂的生物小常识》……”文灯无言地翻看着，突然发现上面还有一些涂鸦，恐怕是灵鸦和古御小时候乱涂乱画的，他不禁笑起来“哈哈哈哈……都好可爱。”
　　撒拉斯似乎松了口气：“没想到律大人也会接入联络讯号，看来他对你很感兴趣。这样主人能受到的保障也更多了。这些书他可不会随意借出，毕竟这样……就像把您当作家人了。”
　　闻言，文灯想起了奥罗律那句亲缘淡薄。
　　“是的，魔鬼只在乎直系的亲属，甚至隔了一代都像陌生人。而许多魔鬼即使是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撒拉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解释道“惯例来说，律大人和他的孩子都可以彻底忽视您，可谁让您现在是幼崽呢……无论亲缘如何淡薄，没有直系亲属照料的幼崽族人都必须代替看管。所以律大人说得没错，珍惜这段时光吧。”
　　文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我会好好珍惜的。”
　　“那么，开始您真正想做的事吧。”撒拉斯来到中间的镜子前。

　　“嗯，我试试。”
　　文灯把书放下，忐忑地走过来。
　　这面镜子代表救赎，可是自己真的有能力救赎任何人吗？他毫无自信。现在的自己明明是一个能力甚至只能被称为“幼崽”的初生魔鬼，力量仅限于能够远程点燃几个烟花。
　　这样在宇宙中普通到极点的自己，真的有能力去救赎素未谋面的某人吗？
　　文灯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尽管如此，他不想放弃。
　　有人两次入梦，试图抓紧他的意识。有人独自居住在一座已经濒死的星球上。有人已经快要凋谢了……
　　眼前又闪过那抹绿色，文灯伸出手掌，贴住冰凉的镜面，闭上眼睛，竭力寻找那轻而又轻的呼吸声。

　　不知寻找了多久，久到文灯精神疲惫，面色苍白，他才终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一股极淡的香气笼住了他。
　　他无法形容这种气味，它盘旋在宇宙中，从他的意识灌入他的四肢百骸，就像将嗅觉转化为了视觉一般，文灯看见成千上万个幻梦。这些梦幻般的画面层层叠叠将他淹没，紧接着又拖起他，闯出宇宙的牢笼。
　　——我自由了。
　　一个意念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文灯猛然回到现实，他看见自己紧贴镜面的手被一只更大的手牵住，如同跨越整个宇宙，披星戴月而来，那人踏着无数幻梦，牵着他的手终于抵达终点。

　　香气更加浓烈了，整个阁楼都沉浸在沁人心脾的花香中。
　　文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从镜子里优雅地浮出，就站在文灯的面前。他身量极高，浑身带着雍容高贵的气质。而更令人在意的，是他无可挑剔的面容。那俊美到极点的脸即使是最杰出的艺术家也难以描绘出其十分之一，紫色的瞳孔璀璨无比，仿佛时刻有星云倒映。
　　他的黑色长发垂在背后，里面混合着美丽的绿意，文灯一眼就看出那就是自己在梦里看见的绿色。

　　“……主人小心！这是一头恶魔！”撒拉斯第一时间打破静谧，他难得显得这么紧张，几乎是在瞬间就挡在了文灯面前。
　　文灯回过神来，好奇道：“恶魔怎么了吗？听起来和我差不多。”
　　撒拉斯冷笑一声，低声道：“恶魔，低等生物罢了，不可与魔鬼相提并论。非要说的话，魔鬼擅长控制别人的思想，虏获臣服者的灵魂，就像高高在上的魔术师。而恶魔，嗜血善战，热衷折磨他人的灵魂，勾引他人堕落，就像一池无法逃脱的泥沼。他们有着不可克制的欲望，是宇宙里最臭名昭著的掠夺者。”

　　“这就是你的见解吗，诺非灵质？”恶魔轻轻地鼓掌，他看起来丝毫未有被冒犯，悦耳如乐器的声音蛊惑人心般在室内缓缓流淌“一个小小的灵质……充满着不纯净的杂质，竟然也可以对我妄下论断。这个宇宙，果然变得有意思多了。”
　　“……你知道我们？”
　　“宇宙信息的管理者，诺非数据库的大脑，我当然知道。不过，你的见解十分精彩。恶魔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物种，我无比赞同。”
　　他笑着微微弯下背脊，行了一个礼：“尊敬的召唤我而来的魔鬼大人，我是遵从您指示前来的恶魔，泽斐尔·维拉里安 。愿您对我还算满意。”

　　文灯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小心地将人搀起：“欢迎你来到魔王大酒店，我们到楼下说话吧。撒拉斯，你也别太紧张了。”
　　“呵呵，我会好好盯着他的，主人放心。”
　　维拉里安听不见他说什么一般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依言跟在他们后面往楼下走去，他自然地观察着周边的环境，脸上的神情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只有泽斐尔·维拉里安知道，直到千百年以后，他依然会想起这个奇妙的夜晚。
　　一个被抛弃的可怜虫，没有任何人在意的边缘人，万千世界的旁观者，即将枯萎而死的魔植，在这一天竟被人拉出了泥潭。
　　在无数纷杂的声音里，他终于听到了专属于自己的呼唤。
　　于这一日，即使是恶魔，他也得到了穿越宇宙，为他而来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