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上）》舒书书

4、第004章

　　展玥进所长办公室的时候怀揣忐忑，出来的时候换了个样子——眼底铺满笑意，脸上挂着开心，原本就干净清透的眸子如闪碎芒。

　　她回到办公室坐下来，端起杯子喝下一大口水。
　　刚放下杯子，她的师父姚文静又来喊她：“走了，去护学岗。”

　　“好的师父。”
　　展玥立马应声，起身跟姚文静再次出去。

　　展玥遮掩情绪的能力不强，姚文静一下子就看出她心情突然变好了。
　　去到车棚下推车的时候，姚文静问她：“有什么开心的事？”

　　展玥推上自行车，笑着说：“所长让我参与所里的值班。”
　　“什么？”姚文静听到这话却蓦地一愣，看向展玥。

　　展玥笑着又说一遍：“我跟所长说想参与值班，他答应了。”
　　“？？”姚文静听懂了，敢情这还是她自己要求的。

　　骑上车出院子，姚文静笑着又问：“你这小身板，能吃得消吗？”
　　就她这娇小的体格和软糯糯的脾气，整个就是温室小花朵的模样，看着可一点都不耐折腾，能吃得了这种苦？

　　展玥自然听得出姚文静话里的意思。
　　她骑上自行车跟上，很是认真道：“师父，我可以的。”

　　姚文静又笑一笑，没再说什么了。
　　她都已经找所长确定了，那就让她去呗。
　　能不能吃得消，能不能干得了，她值个一天班就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姚文静没再和展玥说闲话，带着她赶到学校。
　　展玥仍在早上的位置站下来，看着孩子们排队过马路，个个背着大大的书包，像成排的小鸭子。

　　有礼貌的孩子仍旧和她打招呼。
　　这样一个带一个，跟她打招呼的孩子就特别多。

　　然后正招呼着，忽有一个小女孩跑到她面前，给她送了根棒棒糖。
　　小女孩仰头看着她说：“姐姐，这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送给你。”

　　展玥记忆力尤为好，很快就想起来小女孩是早上迟到的那个。
　　于是她笑着婉拒：“不用啦，你自己吃吧。”

　　小女孩却坚持举着棒棒糖给她，“不行，这是送给姐姐的。”
　　展玥推辞不掉小孩子眼睛里的真诚，更不想破坏小女孩的心情，还怕影响到秩序，便伸手接下了小女孩的棒棒糖。
　　小女孩开心了，甜甜一笑，转身跟上队伍继续过马路。

　　展玥心里也甜甜的，笑容挂在嘴角。
　　她把棒棒糖装进口袋里，继续站好自己的护学岗。
　　这会说话比刚才更为温柔轻快，护送这些孩子们一趟趟过马路。

　　***

　　进办公室吹一身空调的凉气，身心更为舒畅。
　　从昨天入职到现在，展玥此刻的心情是最好的——所长答应了让她参与值班，她又收到了一个小女孩的甜甜的心意。

　　她坐在办公桌边，掏出兜里的棒棒糖，捏在手里看。
　　看着的时候能想象出糖果球的甜味，心里也忍不住跟着甜。

　　她在心里想。
　　社区工作虽然琐碎，但干好了也挺有意义的。
　　她给别人的生活增添一份安稳和温暖，别人给她回馈一份甜味。

　　正沉浸在这种开心的心情中时。
　　展玥不经意抬起目光，恰巧看到陆洋洋跟着他师父秦勇进了办公室。

　　两人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气氛明显不对，展玥好奇地多看了一会，只见陆洋洋跟着秦勇进了副所长办公室，随后传来“嘭”的一声关门声。

　　展玥被吓了一跳。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被惊到了，往副所长办公室看一眼。
　　这一眼还没有看完，副所长办公室里就传出了秦勇暴怒训人的声音。

　　怒声过于重，动静有点大。
　　即便听不清他训了什么，也能感受到他的怒火有多重。
　　展玥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棒棒糖。

　　其他人只是看一眼就算了，好像见怪不怪。
　　展玥忍不住紧张，心里为陆洋洋揪着，便屏着呼吸多看了一会。

　　看到副所长办公室里怒声消失。
　　没多一会，陆洋洋打开门低着头走了出来。
　　他虽然有意低头遮掩，但展玥还是看到他两只眼睛都红了，汪着水意，显然是被骂哭了。

　　他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边坐下来，展玥便看不到他了。
　　展玥收回目光，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稳稳呼吸。

　　连陆洋洋都被骂哭了。
　　她突然想到所长和教导员下午跟她说的话，他们说季丞不好说话，这意思是不是说，那个季丞比这个秦勇秦所还要凶？

　　犹豫一会，展玥拿起手机给陆洋洋发信息。
　　她对陆洋洋表达关心：【没事吧？】
　　陆洋洋回过来：【没事的】
　　展玥：【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跟你师父去看守所了嘛？】
　　陆洋洋：【嗯，没带资料，没法提审嫌疑人】
　　展玥：【你没回来拿吗？】
　　陆洋洋：【来不及了，直接回来了，白跑一趟】
　　回来的路上秦勇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脸冷得像块冰，却也能看到掩不住的怒火，直到刚才进了办公室，才爆发出来骂他。
　　他心里也委屈，拼命忍着才没有直接哭出来。

　　展玥轻轻吸口气。
　　展玥：【没事的，新人哪有不挨骂的】
　　陆洋洋：【嗯，我真的没事】

　　和陆洋洋聊完这句，展玥放下手机。
　　她心里的忐忑没有消，伸头往办公室里看了看，心想这季丞季所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的不好说话到底是什么程度。

　　扫一圈收回目光，展玥又拿起手机给周小妍发信息。
　　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有一会了，周小妍大概都已经走了。
　　展玥问她：【你见过咱们所里的季丞季所吗？】

　　不过发完展玥就意识到了，她在这边都没见过季丞，周小妍在户籍室上班，怎么会见过这个季丞呢？

　　她刚想撤回信息，结果周小妍回了：【没见过，但有照片】
　　紧接着，她便给展玥发了两张照片过来。

　　第一张拍的是男人的侧脸，他穿着便衣在食堂吃饭，身上穿着一件烟灰色休闲衬衫，脸部轮廓清晰硬朗，眉眼深邃。

　　第二张是穿着执勤服走在路上，肩宽腰窄，两条大长腿。
　　从照片里看，他个子很高，目光好像不愿在任何一处停留，制服加身之下，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挺拔，又兼有些随意的痞劲野劲。

　　展玥刚看完，周小妍又发信息过来：【帅吧？】
　　展玥不得不认同周小妍的话：【不是哪个明星的照片吧？】
　　周小妍：【就是咱们所的副所长季丞，千真万确，中午我和我们科室的辅警聊了很多八卦，照片是她们发给我的】
　　周小妍：【她们都说，季所是我们所最帅的男人】
　　周小妍：【而且还是单身呢】

　　展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她问周小妍：【脾气性格怎么样啊？凶吗？】

　　周小妍回：【嗯，本所最凶的男人也是他】
　　周小妍：【她们说所里的人都怕他，连所长都有点怵他】

　　展玥：“……”
　　她心底突然升腾起是森森冷意。

　　周小妍继续说：【他来所里的时间也不长，好像来了刚有一个月出头的样子，之前在市局刑侦支队，破过好几个大案呢，挺厉害的】

　　从市局下来的？
　　展玥：【那他怎么到派出所来了？】

　　这么厉害的话，就算年龄资历够不上支队长，也应该能升个大队长吧，怎么会下调到基层派出所来当副所长了，这可以算是职场滑铁卢了。

　　周小妍：【具体不太清楚，应该是犯了什么错】
　　周小妍：【应该在派出所也呆不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去了】
　　周小妍：【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展玥回复：【我找所长申请了参与值班，在他的班组】
　　周小妍：【值班？你疯啦】
　　周小妍：【咱们所女警不需要值班啊】
　　周小妍：【会累死的啊】
　　展玥回：【不会的】
　　周小妍：【你试试就知道了】

　　展玥和周小妍聊完天，姚文静刚好下班回家。
　　姚文静走后，展玥没有立即走，又坐在办公桌前了解了一下工作需要用的一些东西，主要就是警务平台的功能。

　　了解了大体的功能以后，展玥去更衣室换衣服回家。
　　这一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说轻松也轻松，说累也累，不过展玥开车出派出所时候的心情是好的。
　　因为明天她可以值班出警，也因为傍晚收到的那根棒棒糖。

　　当然也是因为值班的事，她心里一直装着忐忑。
　　她刚上班一天，跟姚文静学到的东西非常有限，明天没有师父带着，她自己到值班室去值班，面对本所最凶副所长，不知道会怎么样。

　　直到睡觉前，展玥心里还在想这件事。
　　然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睡着以后做梦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白兔，在森林里被一只很凶的大灰狼拿着狼牙棒追了一夜。
　　眼睛都哭红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展玥的意识里还在大喊三个字——救命啊！
　　彻底清醒后，她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按掉床头柜上的闹钟，深吸一口气才从梦境里脱离出来。

　　梦境一散就虚无了，但紧张的感觉还在。
　　想到今天要值班，展玥下意识绷紧神经，到洗手间快速洗漱，然后随便吃点早饭，跟展父展母打声招呼，背上包拿上钥匙匆匆出门。

　　到派出所换上执勤服，她压着心跳直接去值班室。
　　所长在值班组加了人的事，班组的民辅警倒是都知道，所以看到展玥过来虽觉得有点稀奇，但也没有惊讶。

　　展玥昨天就看过了，这个班组加上她有四个民警。
　　组长是副所长季丞，剩下的一个叫曹旭，一个叫宋智俊。

　　入职那天，曹旭和宋智俊参加了会议，所以展玥对他俩是有印象的。
　　到值班室看到他们俩，展玥直接打招呼道：“曹前辈宋前辈，你们好。”

　　没想到她还记得他们两人的姓氏，曹旭和宋智俊都有些意外，同时也对展玥多生了些亲切和好感，笑着回应她说：“你好。”

　　展玥压着紧张，用新人该有的姿态问：“我能做什么啊？”
　　宋智俊是个长相清俊温和的人，说话音色也温柔，又回答展玥说：“也没什么，等会接到警情，你跟季所出警就行了。”

　　提到了季所，展玥自然又问：“季所……是哪一个呀？”
　　曹旭道：“他还没过来，你稍微等一会吧。”

　　展玥还没应声，有辅警过来递接警单。
　　曹旭接过接警单看一下，跟宋智俊说：“走吧。”

　　两人这便拿着接警单出警去了。
　　出接警大厅到院子里，曹旭又出声说：“所长还真让她来值班。”
　　宋智俊接着道：“给咱们多加一个人分担一下，挺好的啊。”

　　曹旭：“你看她娇滴滴的跟个小公主似的，看着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能分担多少？跟着季所，她不一定能坚持完这一天。”
　　宋智俊：“季所嘛确实……”

　　***

　　曹旭和宋智俊走后，展玥一个人在值班室里等了一会。
　　值班室不是工作的地方，里面摆了两排双层架子床，还有一张桌子。

　　展玥拉了椅子在桌子边坐着等。
　　不过等了两分钟，就把季丞给等来了。

　　像周小妍说的，照片里的季丞就很帅了。
　　而展玥现在看到他真人，只觉得他的脸部轮廓更加清晰，五官比照片里更加立体，自然也更加好看。

　　当然她的注意力不多在这上。
　　看到季丞的瞬间，她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腰背下意识打得笔直，压着心里的忐忑和紧张，出声打招呼道：“季所好。”

　　季丞看到她，目露疑惑愣了两秒。
　　然后他直接把她当了空气，合起手里的接警单道：“鱼头呢，出警。”

　　叫鱼头的是所里的辅警。
　　鱼头没来，辅警老赵听到声音进来说：“季所，所长昨天给我们组多加了一个民警，所长的意思是，你出警的时候正好带上她。”

　　人手不足的时候，他一个人带着辅警出警是可以的，但在有民警的情况下，总归两个民警出警会更合适。
　　毕竟辅警没有执法权，并不能完全代替民警。

　　季丞问：“在哪？”
　　他知道所里前天分了新人，但不知道新人是谁。
　　当然了，他并没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毕竟新警没经验。

　　老赵用眼神往值班室里示意一下，“就是她，展玥。”
　　季丞闻言回头，看展玥两秒，转回头眉心微蹙道：“搞什么？”

　　老赵还没再说话，季丞已经掏出了手机。
　　他拨通所长的电话，在所长接起电话以后，直接出声问：“所长，你把一个刚来的小女孩安排到我们组来值班？”

　　所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啊，你这两天没回来，我也没想起来跟你说。你的班组人不是少嘛，给你加个人，你还不高兴？”

　　季丞：“所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所长：“我没开玩笑，又没有让你把她当徒弟带，已经安排好了，姚所是她的师父，给你加个人手分担工作，你有什么意见啊？”

　　季丞：“你这是给我加人分担工作，还是在给我增加工作量啊？你要是真想安排所里女警值班，那你安排姚所过来，我这组长的位子都让给她。你是怎么想的，让一个新来的小女孩来参与值班？”

　　所长：“你要是不想要她，那这样，我让她跟另一个新警换，让她到秦所那一组，让另一个新警跟你，你给他当师父。二选一，你自己挑。”

　　季丞：“……”
　　微微屏息片刻，他放下手机掐了电话。

　　不管另一个新警什么样，他都不想给人当师父。
　　比起后面多个跟屁虫整天叫师父，大小事都要教，他当然选带着值班。

　　收起脸上所有表情。
　　他没再说什么，直接转身道：“走吧。”

　　展玥知道叫的是她，自然连忙跟上去。
　　因为提前知道了季丞很凶，她从昨晚到现在，给自己做了无数遍的心理建设，但刚才被那么直白地嫌弃一通，她心里还是忍不住不舒服。

　　她十分努力地不把情绪放到脸上来。
　　但刚毕业的娃娃，根本就做不到完全掩藏情绪。

　　当然情绪只能影响表情，不能影响行动。
　　展玥快着步子跟在季丞后面出去，到院子里又跟他往警车旁边去。

　　但她还没有走到警车旁边，突然听到季丞说了句：“等一下。”
　　季丞声音不重，但展玥还是紧了神经，立马站住了。

　　不清楚是怎么了，她有些紧张地仰头看向季丞。
　　季丞目光落在她脚上，很快又抬起看向她的眼睛，声音里掺着冷意出声问：“没有人告诉过你，上班应该穿什么鞋？”

　　展玥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她从昨晚到今早，都一直处在紧张状态中，早上到所里就在准备迎接值班出警，所有的准备工作她都做了。

　　帽子提前戴在头上，对讲机挂在左胸上方，执法记录仪挂在右胸上方，腰带系好在腰上，需要的手铐、甩棍、催泪喷射器、强光手电等，也全部都检查了好几遍。

　　结果没想到，越是紧张怕出错越是出错，而且犯的是最低级的错误。
　　上班时间自然应该穿执勤服穿皮鞋，但她错穿了运动鞋。

　　伴随着心脏猛跳，展玥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慌了。
　　季丞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继续说：“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也是在浪费报案人的时间，我只给你两分钟，赶不上就别来了。”

　　展玥没出声说没用的话。
　　她转身立马往回跑，进接警大厅过安检门，一路狂奔跑去更衣室，冲进更衣室，打开衣柜的门拿出皮鞋，换上皮鞋又一路冲出去。

　　跑到院子里，直接到警车旁边拉开车门上车坐下。
　　她伸手拉了安全带系上，这才出声说话：“对不起季所，下次不会了。”

　　她不说话没意识到，出声才发现自己又泪失禁了。
　　她说话的声音是打着颤的，眼眶是湿的。

　　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情绪稍微有点起伏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在别人眼里一直是个又软又怂的小哭包。

　　从上小学开始，她花了十六年的时间改掉了这个毛病。
　　考上警校读大学以后，就很少再这样了。

　　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季丞让她感觉到压力太大了。
　　心跳实在太快了，呼吸也特别急，以至于眼泪和声音都控制不住。

　　季丞听她说话带了一点哭腔，转头又看到她眼眶染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他脸上挂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他出声说：“你这样能出警吗？不行换鱼头或者老赵来吧。”

　　“我行的。”展玥立马回答道。
　　她直接抬手把眼角的泪意给扫了，稳住声音又说：“我可以的。”

　　季丞看着她犹豫两秒，收回目光打了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