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香如故》阿一颗星

8、第 8 章

　　她给沈缺写了一封信。

　　她的笔迹像极了他，金钩铁划，骨气通达。那是沈缺当年亲自为她写的一本字帖，让她好好临摹。她一直以为，像沈缺这样的人，肯默许另一个人的笔迹同他一样，那他待这个人，定然是不一样的。那段时间，梅染心里总是甜滋滋的，练起字来也格外用心。

　　原来没什么不一样的，她终究是他的一枚棋子，飞鸟尽，弹弓藏。

　　她约他在城郊的寺庙相见，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的地方。

　　从什么地方开始，就从什么地方结束。

　　她想，他应该会懂吧，如沈缺这样的聪明人，很多事不必说得太直白，轻轻一点，他便什么都懂了。

　　这日，梅染未再穿他爱的绸缎衣裙，而是一袭深灰布衣，头发束成马尾，身姿削瘦笔挺，透着几分淡淡萧索之气。

　　她早早到了寺庙，那大佛如今更破旧了，石块斑驳污脏，上面布满了交错的蛛网。她靠着石佛坐下，亦不嫌灰尘扑扑弄脏了衣裙。

　　“梅染。”

　　一双锦缎白靴停在眼前，靴上装饰的冰种白玉便价值千金，果然是公子的派头。

　　她抬起眼，静静望着长身玉立的男人。

　　他亦望着她，居高临下，神色莫测。

　　那一瞬，她有些失神。

　　她未曾想到，竟有一日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她与他相识于微末，梅染没什么朋友亲人，乞丐头算一个，婆婆算一个，沈缺也算一个。当初她是真心当他朋友，也是真心想帮他。后来他纳了她做妾，她亦是真心喜欢上他，想与他举案齐眉。

　　她终于懂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不过是看中她的本事，想利用她。

　　其实，大可不必的。

　　她轻轻开口：“公子，你大可不必的。”

　　他沉默。

　　“从七岁那年认识你起，我就当你朋友，再见面第一眼，我便认出你来，即使你不给我人参，不假装对我好，我也会帮你。”

　　她顿了顿，又继续开口：“我离开你，是真的想成全你，我也从未想过背叛你，所以你不必要我的命。”

　　“梅染。”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其实，沈缺很想告诉她，他没有假装对她好。

　　他是真心喜欢她。

　　早在去“望舒”那日，千影就告诉了他梅染便是他幼年时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

　　他从未想过，梅染便是破庙里那个女孩。

　　在他低谷时，给了温暖和鼓励。

　　她在沈缺最苦最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又在他披荆斩棘的岁月里，替他开路前行。

　　原来开始是她，往后是她，一直都是她。

　　沈缺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心中百感交集。

　　“鱼与熊掌，你总得选一个，若犹犹豫豫，就别怪我这个渔人从中得利。”

　　看见千影那双桃花眼里幸灾乐祸的狡黠之意，他才发现，原来千影对梅染有意。

　　先有离三，后有千影，喜欢她的男子，还真不少。

　　倒也不奇怪，如梅染这般单纯固执，甚至说的上有点儿傻的姑娘，哪个男人不想要。她本就生的漂亮，走到哪里都是招蜂引蝶，沈缺吃定了梅染喜欢他，因此从未放在心上。

　　那一刻，他只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理智，心叫一种名为妒忌的火焰狠狠焚烧，素来冷静的他，竟失控下砸碎了一只酒杯。

　　“呵。”见此，千影冷笑一声：“你还有心啊。”

　　“你休要打梅染的主意。”说完，拂袖而去。

　　他将自己在房里关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终于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

　　然后替琴心赎身，带他回家。

　　他终究是做了抉择，无关风月。

　　看着眼前憔悴苍白的女子，沈缺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已经做了决定，梅染是被他放弃的那一个，即便解释再多，也是无用。

　　这个自私的男人，在梅染请辞的那夜，彻夜未眠。一想到梅染今后可能会与千影在一起，想到他们会成亲，会生子，他便嫉妒的发狂。

　　既然他无法拥有，那便毁了罢！谁也别想得到。

　　他高估了自己，亦低估了梅染。

　　他同她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人乘船渡江，至江中，船翻。其余客人皆被淹死，唯有此人，模糊中见一红衣人将他抱上岸，得救。他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知，一月后，被火烧死家中。

　　火焚人不当水死，一切皆是命。

　　“梅染，你信吗？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

　　梅染摇摇头。

　　“如今大雍朝政动荡，藩王割据，我若能得琴心，以前朝名义，便可名正言顺起义。”他缓缓道：“若人真有注定，我应该死在沙场，而非家中床上。”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表露自己的想法，这个英俊狠辣的男人，再也不是当年狼狈可怜的小脏孩，他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问鼎天下的野心。

　　她一直以为他要的是沈家，原来他要的是天下。

　　他的心那么大，大的想拥有天下，而她的心却那么小，小的只能装下他。

　　梅染凄然一笑。

　　这些年，她帮他做了无数染血的脏事，知道他无数的秘密，若她想背叛他，手中随意一样证据都能令他永不翻身。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既然如此，就让妾身为公子，尽最后一次忠吧。”

　　那一瞬，沈缺只觉心一紧，好似要发生令他后悔一生的事，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秒，梅染已反手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扎进了她的心房。

　　她是个死心眼的姑娘，说过的话不会收回，答应的事必须做到，认定的人死不放手。

　　梅染陪了沈缺整整十年，她给了他能给的一切，她的青春热枕，满腔爱意。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即便是命，也可以。

　　“梅染！”

　　他脸色苍白，伸手紧紧抱住眼前奄奄一息的女人。

　　他从未想过他会真的失去她，哪怕他亲自派出杀手。

　　他知道，他们杀不了梅染。

　　但他不知道的是，梅染会亲手杀了自己。

　　他从未想到，失去一个人竟会如此痛彻心扉。

　　“公子。”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妾身祝你，坐拥天下，前程繁华。”

　　“梅染，梅染......”

　　他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字，却再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