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星辰》夜绛

1、第一章

　　“林默？林默？”苏阳轻推林默的肩膀。
　　后者坐在飘窗台上，眉头紧蹙，发白的嘴唇呢喃翕动。细长的睫毛微颤，林默终于从睡梦中睁开眼睛。
　　站在他跟前的是一个身穿白色T恤的白净少年，林默晃了晃神。上一秒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紧掇住他的喉咙，缺氧的大脑一片朦胧。环顾四周，林默发现这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公司练习室。
　　“我怎么会在这儿？”他迷惑不解，自己分明是在酒店的浴缸里。
　　“你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睡迷糊了？快醒醒，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程风的脑袋从苏阳身后探出来。
　　“上课？上什么课？”林默一头雾水。
　　程风满脸难以置信，“声乐课啊，小朋友，上月考核拿了满分，就连课表都不记了？”
　　林默眉头深锁，听得云里雾里，他分明记得自己已经在蓄满水的浴缸里躺平了。记忆的上一个片段应该是淹没过头顶的冰凉的水与压迫在胸口的巨大的窒息感，世界变得越来越安静，只有耳膜不断被撞击的水声在回响，意识渐行渐远，直至坠入无尽的黑暗。
　　——他应该已经死了。林默确信，然而抬起手，动动手臂。此刻的他，身体完好，意识清晰，一点也不像是刚经历过溺水或窒息的人。
　　一个留着金色头发的老外敲了敲门，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上课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查尔斯？”林默瞪圆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回英国了吗？”
　　查尔斯一脸莫名，“林，我下个月的圣诞节才回家。”
　　“不，我的意思是……”林默的话戛然而止，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来。这太奇怪了，自打他们出道后，查尔斯就没再给他们上过课，早在两年前就回了英国定居。
　　而且——林默再次环视一圈，这间练习室太过陈旧，无论是角落里破了皮的沙发，还是桌上厚重的带光驱笔电，都是已被时光淘汰的旧物。
　　甚至，这里根本不是向阳娱乐的公司大楼，而是早在五年前就被租用给舞团公司使用的旧楼。只有练习生时期，他才在这里上过课，也就是说……
　　林默不敢相信，忙抓住身旁的苏阳，“今天几号，不对，几几年？”
　　“2010啊，你怎么了？”苏阳茫然又关切。
　　“不可能。”林默摇头，上下掏了掏口袋，找出的不是轻薄的IPHONE，而是市场上早已停售的诺基亚N97。林默一时无言。
　　查尔斯不耐烦地敲了敲白板，“好了，上课！”
　　林默讷然地坐在课堂里，整个灵魂却已游离。他一遍、一遍梳理着现状，十年前的手机、十年前的练习室、十年前的课堂内容，还有——林默看向苏阳与程风，朝夕相处的队友也变回了十年前的模样。
　　他不得不确信，他穿越了。
　　穿越到了十年前的世界。
　　林默不觉讽刺一笑，有多少人渴望拥有第二次的生命，然而这样的机会却偏偏落到了他这种不再对生活与未来存有期许的人身上。
　　在十年后的世界里，恐怕整个娱乐圈的人都在为他哀悼。因为2020年，人气偶像男团Clouds的主唱——27岁的林默选择了在酒店的浴室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即使时光倒流，林默也想不出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下课后，苏阳满脸担忧。
　　“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家里……”苏阳欲言又止，林默却立时反应过来。苏阳压低了声音，“哥，要不，你今天到我家来住吧？”
　　林默摇摇头，“没事，就打瞌睡的时候，做了个梦，迷糊了。”
　　苏阳将信将疑。练习生的时候，他就和林默同进同出，对林默家里的事儿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与苏阳告别后，林默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要不是苏阳提了一句，他都快忘了，十年前的林默正活在一生最无助的时光里。
　　从向阳娱乐的旧楼到位于外环的家，路上一共需要一个半小时，又正值晚高峰。拥挤的人潮挤得林默呼吸困难，而每日的练习早已让身体疲倦不堪，现在的他很难想象这样的日子，自己竟然坚持了四年。
　　到家后，母亲已经做好了一桌美味的菜肴，弟弟林言正在房间里温习功课。父亲还没回来，所以一切都很平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了晚餐，母亲总是不停地往他们碗里夹菜。
　　林默数次鼻尖发酸，他不禁想，十年后的世界里，面对自己的遗体，母亲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是内疚还是伤心？是愤然还是崩溃？林言呢？他用余光瞄了瞄乖巧的弟弟。
　　然而不等林默多想，门外就传来阵阵沉重的脚步声，母亲忙催促他们回房。林默紧握林言的手，两个小小少年背靠单薄的房门，就听客厅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责骂与叱喝，紧接着是东西碎落的声音，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声。
　　“没事的，去写作业。”林默推着林言坐到书桌前，又拿来耳机给他戴上，播放自己平时最喜欢听的音乐。
　　随着时间的推移，打骂声渐渐轻下去，林默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下。即使是十年后的他，面对过去的噩梦，仍然会感觉到隐隐的恐惧。
　　林默本出生于富裕之家，父亲做私营生意。公司规模虽不大，却足以给一家四口过上丰富的生活，比如每年两次的国内外旅行，比如林言的四驱赛车和轨道，比如林默的音乐梦。
　　两年前，林默在校园艺术节上获得歌手大赛的冠军，被向阳娱乐的星探发掘，邀请参加练习生甄选会。在母亲的鼓励下，林默提起勇气尝试。而父亲也表示，机会难得，要是真进了公司，什么唱歌、舞蹈，只要林默需要，家里一定让他学。
　　林默顺利通过甄选，成为向阳娱乐旗下的练习生。然而，父亲的生意却因金融危机急转直下，不得不另谋工作。家里的生计虽能过得下去，却远不如过去富足。林默也曾想过放弃，重拾课本，不过母亲却希望他坚持训练。
　　迷茫踌躇之际，父亲开始变得暴躁易怒，时常夜不归宿。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对他们，都时常冷嘲热讽，偶尔拳脚相加。2010年的林默不知道这种行为属于什么，“家暴”两个字似乎只存在于遥远的异国电视剧里，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助。他唯一的指望就只有坚持训练，出道成名，早日带母亲和弟弟脱离苦海。

　　时光重返。
　　林默很快就适应了十年前的世界，毕竟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经历过的。
　　如果按照十年后的时间线走，那么12月的考核他会从现在的B班升到A班，明年4月公司会选拔新男团Clouds的成员。他将以主唱的身份加入，来年出道。
　　林默拥有强劲的歌唱实力，不过舞蹈却差强人意，外貌在练习生中也算不上出众，所以总是在B班徘徊。
　　他属于易胖体质，只要饮食稍不注意就很难控制体重。2020年的世界里，Clouds一夜走红，高强度的工作与压力之下，他为了维持偶像的身材，几乎得了厌食症。
　　12月的考核如期而至，共分为歌唱、舞蹈、唱跳综合以及专长加分四个项目。最后的加分考核，练习生可以选择自己的专长，比如作词、作曲、Rap等等进行展示。
　　林默选了演技。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的四项成绩应该分别是A+、B-、A-和A，总评A-。
　　然而最终送到林默手里的成绩单，总评却是明晃晃的C——他非但没按原发展升级，反而被降到了C班。
　　“这不可能，”程风看到公示的成绩，比林默还激动。“你有唱歌保底，就算舞蹈成绩再拖，也拖不到C班啊。”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同为练习生的宋洋勾上林默的肩膀，“要不我们陪你去找管理员问问？”
　　“这肯定不对。”苏阳语气坚定，“你的舞蹈进步很多。”
　　林默对着那个“C”直发愣，他自己也不明白，十年前他可从来没得过C。退一步说，题目没变，选歌没变，现在的他还有未来十年的舞台经验，无论是唱歌技巧还是舞蹈协调性，都远比17岁的时候强。
　　林默不服，直奔四楼办公室。练习生管理员正在里头悠哉地喝着咖啡，电脑荧幕上播放着玄彬与河智苑主演的《秘密花园》。听见开门声，管理员慌里慌张地最小化播放器。
　　“老师，我的考核总评不可能是C。”林默直奔主题。
　　管理员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剧，“电脑核算的成绩不会错。”
　　“那就是录入的时候出错了。”
　　“考场直接录入，考官亲自核对，怎么可能会错？”
　　“那你给我看项目成绩。”
　　“我现在哪有时间……”管理员不耐挥手，可这话说出来自己都心虚，只好先按下暂停键，“你叫什么名字，我等会儿给你查查。”
　　“林默。树林的林，沉默的默，练习生编号B71084。”林默一字、一字道。
　　管理员敷衍着点头，“知道了，等会儿给你查。”
　　“真的会查吗？”林默双手按在桌沿边上，前倾的身体咄咄逼人。“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结果？”
　　管理员被他那刺人的目光看得发怵，忙道，“行行行，现在就查，真是败给你了。成绩怎么可能会出错？”
　　他从电脑中调出数据档案，林默就站在后头看着。
　　“林默……林默……找到了！”管理员推推眼镜，“我看看，歌唱A+、舞蹈B+、唱跳A、专长A，总评A？”
　　不仅不是C，他的成绩还比真正的十年前升了半个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