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玉[电竞]》越涧

56、第56章

　　桑珣以前和朱廷礼一起逛过超市。
　　这个道貌岸然的俱乐部高层偶尔也会表现出体恤他们这些工具人的一面，给一些小恩小惠，试图用一点蝇头小利收买人心。

　　糖衣炮弹也是炮弹，桑珣嗅觉敏锐，能很快察觉朱廷礼的城府，而那些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队员只会乐呵呵地为朱廷礼卖命，还夸朱廷礼是个宽仁良善的好人。
　　朱廷礼放任他们躺平，还时不时给蜜枣吃，就是不想让他们产生忧患意识。
　　沉浸在一片安乐的假象中，当然会觉得朱廷礼是好人。

　　判断一个人究竟好不好，要先细致入微地观察他，再通过长期的相处了解他，最后用危难时分的抉择考验他。
　　朱廷礼其实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细节能反映很多问题。
　　朱廷礼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他们当作小跟班，在俱乐部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会支使他们清洗茶具，在逛超市的时候哪怕购物车就在手边，也会把从货架上取下来的东西递给他们，让他们放进购物车里，像使唤下人一样使唤他们。

　　可跟谢元度逛超市，谢元度不但会绅士地推着购物车，从货架上拿下来的物品也会直接放进购物车里，就像家人朋友一样，不会给人任何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或许是因为他们这组一个是寿星，一个是大老板，分配给他们的任务都是些体面活，他们两个只用采购酒饮和零食。

　　桑珣虽然曾是世俗眼中的富少，但荣华富贵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只有极短的一段人生是在庄园别墅里度过的，十来岁就离家出走在外流浪，之后的物质条件并不算充裕。
　　他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也喝不惯那些甜腻的饮料，货架上的那些畅销商品他都没有尝过。

　　谢元度出身高贵，更是视这些零食饮料为垃圾食品。

　　两个“门外汉”买东西的逻辑很简单。
　　大型超市补货没那么快，哪样商品在货架上空得多，说明销路好，大多数人的选择总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他们跟着拿就是了。

　　桑珣知道谢元度绝口不提桑铭的事，是因为桑铭这个人渣的下场对谢元度来说不屑一顾，提起来只会扫兴。
　　他也知道博度集团的律师团不会败诉的，这档事应该告一段落了。
　　但是这样一来，他就彻底没有家了。

　　电竞选手的职业生涯毕竟是短暂的，他打不了几年比赛就会退役。
　　在这个“看爹”的时代，他不像别人那样有家庭背景可以依仗，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他打职业的这几年挣的钱足够他浑浑噩噩地了却残生，可他不甘心就这么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辈子。
　　他是当过世界冠军的人，内心是桀骜又狂妄的，绝对忍受不了余生荒芜，与其自怨自艾，不如趁谢元度还在身边的时候向谢元度取经，争取退役以后能尽量离谢元度近一点。
　　这样他们之间或许还有可能，什么都不做才是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
　　他退役时才二十多岁，和世上绝大多数人比起来，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桑珣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试探着问谢元度，“谢总，您觉得我适合做生意吗？做生意有什么诀窍吗？稳赚不亏的那种。”
　　谁知问出来的问题像是没经过大脑思考，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合适。

　　这就好比有新手菜鸟来问他：大神，您觉得我适合打职业吗？打职业有什么诀窍吗？一战成名的那种。
　　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谢元度却只是笑了笑，挑眉问他，“还没退役就开始找后路了，不是才问完夏季赛表现出色有什么奖励吗？看来你很有把握能赢所有战队，连那么远的事都提前考虑了。”

　　听谢元度这么一说，桑珣觉得自己现在问这个问题确实有不踏实的嫌疑，而且会显得他过于自信，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可他只是在未雨绸缪，对于谢元度是否能长久陪伴他有一种惶恐，他怕等他退役谢元度已经离开他了，他来不及向谢元度求教，甚至是告别。

　　桑珣一问一个不吱声。
　　他担心把一切说得太清楚明白，他和谢元度的感情会像陈问和他的感情一样无疾而终，所以宁愿让谢元度觉得他膨胀了，也不愿意让谢元度发现自己喜欢他。

　　“我就问问。”桑珣避重就轻，用漫不经心地语气说。

　　可惜桑珣早就暴露了，谢元度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能明显感到他现在的心思不在竞技场上了。

　　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如果放任他继续这样跑偏，带着这样的状态参加世界赛，败局已定。
　　如果直接点破又势必会伤到他的自尊心，依然会让他处于一蹶不振的颓废状态，最终的结果和不点破是一样的。
　　无疑是无解的死局。

　　谢元度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桑珣有点好过头了，他向桑珣释放的魅力也许不是桑珣这个年纪能够驾驭的。
　　桑珣长久困在俱乐部里，没有一点社会阅历，而他早已身经百战，不论是在商场里还是在人情世故方面都游刃有余，始终占据着认知上的优势，对桑珣的每一次帮扶都像是一场恃强凌弱的“驯化”。

　　桑珣原本是竞技场上的佼佼者，在这片领域风光无限，现在却抛却电竞选手的身份关心起了电竞以外的未来。
　　这让谢元度很自责。

　　谢元度沉吟片刻才回答桑珣的问题，看似无意，却悄无声息地将意图藏在了字里行间，委婉又诛心，“在商场上制胜的诀窍吗？大概是见死不救，在商言商，不谈感情吧。桑珣，我或许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我对你好，并不意味着我是个好人，这个世界上的无奈有很多。”

　　如他所料，桑珣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僵硬了一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类似的话桑珣也和陈问说过，只不过现在变成了谢元度和他。

　　谢元度点到即止，没有把话说得太透彻，桑珣却像害怕听到他把话说完似的，耷拉下脑袋，“我知道了。我会努力打好比赛，不会让您为难的。”

　　谢元度欲言又止。
　　两个人的关系在无形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桑珣骤然明白了谢元度送他的沙漏的另一重意思：未来是永远有的，而人却不一定永远都在。不念旧，就不会屈就。

　　原本桑珣在来的路上，偷偷把手机调成静音状态，学了道菜，让Saipan帮他去买食材，准备等会在谢元度面前露一手，现在大概也用不着了。

　　他都没有给自己做过菜，今天还是寿星，却想着给谢元度做菜，还被谢元度暗示说不该把心思用在搞事业之外。
　　这可是他人生第一次在别人身上花心思，谢元度却提醒他没必要，也太委屈了。

　　桑珣虽然委屈，但他不说，只不过既然谢元度拒绝了他的心意，他便也拒绝了谢元度的好意。
　　回程途中，谢元度一如既往地想帮他提东西，他没让谢元度把购物袋拎走，阴阳怪气地说：“谢谢谢总，不敢劳您大驾。”

　　谢元度又没什么损失，气量当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大，没计较桑珣的小心眼。
　　可桑珣却自此学会了跟他呛声，从前有多懂事，现在就有多叛逆，一晚上将网络上流行的“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打牌我自摸，领导讲话我唠嗑，领导开门我上车，领导唱K我切歌，领导敬酒我不喝”的顺口溜贯彻到底，尽显00后的特质。

　　桑珣22岁生日这天，素来不怎么参与集体活动的他，一反常态地和队友们玩得很嗨，却是他这辈子过的最糟糕的一个生日。

　　基地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从桌上到地板上全都铺满了他们制造的垃圾，礼炮彩带的废料、一次性的杯碗盘碟、不同种类的坚果壳、酒瓶易拉罐……一片狼藉。

　　桑珣喝得醉醺醺的，中途去了趟洗手间，拍死了一只Rivulet之前提过的“小强”，提溜着“小强”的触须，一边在谢元度面前晃，一边颠三倒四地对谢元度说：“我没有家了，也没人管了，没什么好怕了。以后谁惹我，我就搞死谁，下场如同这只蟑螂。知道了吗？”

　　喻泽要开车送谢元度回家，没敢喝酒，见状魂都被桑珣的骚操作吓没了，赶紧冲过来，随手捞了个塑料袋，把桑珣手中捏的蟑螂尸体收走，代桑珣给谢元度赔不是，“谢总，对不起，这孩子酒品不行，以后不让他喝这么多了，您多担待。”

　　“没事，你去看着其他人吧，他我来看着就好。”谢元度说着抽出口袋巾，蘸了点桌上很烈的高度洋酒，抓住桑珣的手指仔细擦了擦，权当消毒。

　　喻泽犹豫了一瞬，回头听见其他人闹得鸡犬不宁的动静，便依照谢元度的吩咐顾那头去了。

　　桑珣被谢元度搂在怀里，骂得很难听。

　　谢元度眸中明明灭灭，情绪复杂难言，半晌他温润的面孔浮现出一丝愠意，“桑珣，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嗯？”

　　桑珣睁圆了眼睛无辜地望着他，终于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