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傅先生》月上星稀

4、第四章

　　温舒当然不可能对病人动手动脚，而且规矩得很。

　　一楼的客房虽然不如主卧室，但差不到哪里去，床也是够大。
　　温舒怕自己睡姿不好会压伤傅先生的腿，划了道三八线，又用床被横在中间。
　　傅先生在边上看着，蹙着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这小保姆真会欲擒故纵。尽管对她划的三八线略感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

　　温舒伺候他躺下后，自己才睡到床的另一边。

　　傅先生头一回跟别人同床，总有点儿不自在，又莫名紧张，手指攥起又松，呼吸都不由缓慢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嗅觉有问题，今晚小保姆身上的沐浴露香气格外的浓烈，丝丝绕绕的缠在他鼻息间，挥之不去，让他无法平静。
　　傅沉辗转了两下，心烦气躁的扯开挡在中间的床被，借着微弱的月色却是看到已经睡熟过去的小保姆，望着她乖静的睡容，那股烦躁一下子就消散，慢慢的唤起了他心底间的温柔。
　　他靠过去，轻轻碰她脸颊，然后粗鲁的把她摇醒。

　　温舒惊醒，“怎么了？”

　　傅先生冷漠脸，“我还没睡，你一个小保姆，好意思睡着？”
　　“那我先等你睡着？”温舒爬起身。
　　“当然。”
　　温舒便坐着等他睡熟，只是傅先生没有半点要睡的意思。
　　她问：“是不是睡不着？”
　　傅先生犹豫了下，还是问她，“小保姆，你喜欢我？”
　　温舒点头：“喜欢。”
　　“为什么喜欢？”
　　“傅先生，你很好。”温舒轻声说。

　　傅沉心下一动，却连忙翻身背对她，“睡了，别吵我。”

　　“睡吧，我不吵你。”

　　傅先生没想到自己一觉睡到天亮。
　　自从车祸之后他就没再好好入睡过，只要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蜘蛛网状破碎的画面，鲜血淋漓的流淌在脚下，他感到心惊，不断在黑暗中逃跑，但始终看不到出口，直到一道光破开黑暗。
　　傅沉压抑的吐了口浊气，抬起手背压在额头，一直睁着眼，茫然又无措的看着天花顶，过了会儿，思绪逐渐回拢，他才勉力支起身。
　　这时，窗外吹进来一阵风，傅沉便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自己竟是睡哭了。

　　他侧头望去。
　　小保姆已经不在。

　　傅先生脸沉了下来，立即翻身起床，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小保姆才回来。

　　“你在做什么？”傅先生很不爽，出言指责她，“留主人一个在房里，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负责？”
　　温舒无视他的责怪，反而朝他露出好看的笑容，“傅先生，你腿看上去好很多了。”

　　傅先生：“……”
　　小保姆这么一扯开话题，居然骂不下去了。
　　这谄媚的小脸蛋。
　　他烦躁的说：“笑什么笑。”

　　温舒立即收起笑容。

　　傅先生见她真的不笑，更为烦躁。

　　一连几天下来，傅先生将自己的坏脾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傅欢再次来探望哥哥的时候，见到傅大佬这样，都想锤爆他的狗头，简直五行缺揍。
　　然而不管傅先生怎么为难和挑剔，温舒都没有怨言，总是会满足他所有要求。

　　傅先生更加恃宠而骄，非常心安理得的享受小保姆的示好和爱慕，她喜欢自己，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只对自己好，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都义无反顾。
　　这样想着，他空洞又寂寞的心才有种被填满的感觉，也许他以前过得太禁欲了，一时之间才会被小保姆一言一行所惑。
　　但他真的不讨厌，甚至殷殷期待。

　　傅欢却看不下去。

　　她拉着嫂子到外头，“嫂子，我觉得哥哥有点不对劲！”
　　温舒眉头一跳，“什么不对劲？”

　　傅欢压低声音说：“我觉得哥哥心理有问题。”

　　温舒闻言，下意识往屋里望去。

　　此时傅先生正安静的看杂志。
　　他似有所觉，从杂志上抬头，眼神冷幽幽的回望她。
　　那眼神，温舒实在不知如何形容。
　　透着一股子诡异和古怪。

　　其实她也隐隐觉得傅先生精神状态有点不对，但总想着他会走出车祸阴影，而且这段时间他脾气收敛了很多，没那么暴躁，她便没多想。
　　如今傅欢一提，她还是往心里惦记了。
　　“嫂子，要不我们带哥哥去看看医生吧，我怕他再这样下去会出事。”傅欢拉回她思绪。
　　温舒一听，也知道轻重，点头说：“好。”

　　两人商量完，转身进屋。

　　温舒来到傅先生面前，“傅先生，今日要到医院复查。”
　　“复查？”傅沉合上杂志，“什么复查？”
　　“检查一下你的身体状况，毕竟车祸留下来的后遗症比较严重，方便吗？”她征求他的同意，“我陪着你。”
　　傅沉眼球往左转动了下，沉吟片刻，“好吧。”

　　当下里一行人直奔市八院。

　　温舒趁着傅先生做检查的空档，跟傅欢去找主治医生，将傅先生的情况说了一遍。

　　傅欢说：“我哥哥的脾气性格变得很阴沉古怪，有时候也很暴躁，会扔东西发泄，我哥哥以前很温柔体贴的。”
　　温舒也回想道：“我先生晚上很难入眠，睡眠很浅，即使睡过去也会说一些奇怪的梦话，有时候会突然睁开眼，叫他都没反应。”

　　主治医生将她们的情况整理了下，俄而才结论道：“傅太太，傅小姐，就你们反馈的情况，这车祸的阴影对他情绪和心理已经造成较严重的影响。我认为你最好让心理医生给傅先生进行心理疏导，这种事不可忌医，不然一旦发展成心理疾病，后果会更严重。”

　　温舒和傅欢对视一眼。
　　她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我先生的情况很严重吗？”温舒焦急问道。

　　“及时干预问题应该不大，具体情况还是要咨询心理医生。”主治医生说，“我院心理科的邹主任在心理治疗和干预方面都很专业，傅太太可以找她试试，我由衷希望傅先生尽快恢复过来。”

　　温舒说：“谢谢陈医生。”顿了顿，又说，“陈医生，你可以帮忙走一下通道吗，我想现在就带我先生过去看看心理医生。”
　　“当然可以。”主治医生拨了个电话过去，而后对傅太太说：“傅太太，邹主任就在门诊那边等你。”

　　“好的。”温舒点头。

　　这时候，傅先生正好做完检查。
　　傅先生身体已无大碍，双腿再多做复健，不出半个月就能正常行走。
　　温舒高兴的同时，又忧心忡忡。

　　她别过主治医生后，顿时和傅欢一起连蒙带骗的把傅先生拐到门诊部，直奔邹主任诊室过去。

　　邹主任很年轻，还是个女医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和恬静。

　　傅先生进来开始，目光就再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觉得她很像一个人，但像谁，他却始终想不起来。
　　不过看着她，内心会很安定，视线不知不觉被她所吸引。

　　傅欢看得眉头直抖，忍不住撞了撞嫂子手臂。
　　温舒心思不在这，也不知道傅先生盯着人家女医生，一眨不眨的，只是侧头问：“怎么了？”
　　“嫂子，我哥哥……”

　　话还没说完，邹主任便柔着声问：“请问是哪位要做心理咨询？”
　　温舒便推着傅先生到近前，“邹医生，是他。”
　　傅先生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瞧到桌上摆着的铭牌，脸色又黑又沉，“心理科主任医师邹晴”这几个仿佛在嘲笑他一样。
　　他面无表情的睨了眼小保姆，似乎对她感到很不满，冷漠道：“小保姆，你再有下次不经我同意，擅作主张，你就走吧。”
　　“傅先生，我会注意点的，先看看医生好不好？”温舒问。

　　傅沉冷哼。

　　邹晴也看出来面前的男人是病人。
　　她温声细气道：“这位先生是哪里不舒服吗？”

　　傅先生：“没有。”

　　温舒：“之前出过车祸。”
　　傅欢：“我哥哥不记得嫂子！”

　　傅先生瞪向两人。

　　邹晴接诊过不少病人，听到车祸的时候基本有了头绪。
　　很多经历过车祸的人都会有一定的心理阴影，发生性情大变是她见过最多的症状表现之一。
　　有的病人会从阳光开朗变得沉默寡言，也有从温柔体贴变成易爆易怒，归结于当时车祸留下来的阴影和后遗症，如果病人自身不能排解，亲人疏导不恰当，是很容易形成心理疾病的。
　　她温声道：“我想再详细了解情况，你们哪一个先陪他进去里间等我？”

　　傅欢十分主动的揽下这个活。

　　等傅欢带傅先生进去里间后，邹晴才仔细问温舒，傅先生车祸前后的表现和不同。
　　温舒事无巨细的全告诉邹医生。
　　邹晴听完，安抚她，“不用太担心，你先生的问题不是很大，我再给他多做几次心理疏导，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了。”

　　温舒一连点头。

　　邹晴这才起身去里间，却又让她们二人先出去。
　　温舒和傅欢只能等在外面。

　　邹晴拉过圆椅坐到傅沉面前，“傅先生，你好。”
　　傅沉看她，没有吭声。
　　“在这里，傅先生可以放下所有防备。”
　　“你要做什么？”
　　“傅先生先闭上眼感受一下这里的宁静。”邹晴轻声说道，不过傅沉没有听话的闭眼，但她还是继续说，“现在你就躺在山顶上，温和的山风迎面而来，很清爽，你还闻到土壤和青草的气息……”

　　傅沉慢慢闭上眼，然而他再次落入到支离破碎的地界，这里只有黑暗和鲜血，自己又在漆黑中仓惶逃跑，依旧没有尽头和看不见光明。
　　他一直跑，直到一道光破开黑暗。
　　这次没有到此为止，梦境还在继续，他迎着光的地方走去。
　　走出黑暗，走进光明的瞬间，世界有片刻的混沌和寂静。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很轻很柔，却又带着浅浅哭意的声音，“傅沉，你睁开眼看看我……”
　　傅沉像是受到极大打击，霎时睁开眼，目光森然，在邹晴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他猛然握住她的手腕。
　　邹晴心下一颤，直直看他，“傅先生？”
　　“你是谁？”
　　“我是你的心理医生。”

　　傅沉闻言，眼中的森寒冷意渐渐消退，他也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向邹晴的冷眸随之染上了一层微暖的温度。
　　他松开她手腕，“我需要一个私人心理医生，我希望你同意。”

　　邹晴抬头看他，“傅先生，我不能只做你的心理医生，还有很多病人需要我的帮助，我也希望傅先生理解。”
　　“你只需周六日到我家，这样你也不会很为难，是不是。”傅沉低沉道，“我会让医院给你安排休周末，这两天你记得过来。”
　　傅沉说完，摘下她白大褂衣袋口上的钢笔，在她手掌上写下自己的住址和电话。
　　邹晴忍着掌心传来的微痒，踌躇道：“傅先生，这样不太合适。”
　　傅沉只是说：“医生，我等你的到来。”他望着邹晴，一边把钢笔放回她手里，“现在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