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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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桃叶河。
陆景瑶洗完衣服，起身往家走。
她穿一件浅黄衫子，配着竹青色的裙子，黑鸦鸦的头发梳了一个利索的发髻，额前和耳边飘着几丝碎发，越发显得皮肤白皙，一双杏子眼水汪汪的，比桃叶河里的水都清。
河边秧田地里许多人正在插秧，陆景瑶路过时，笑盈盈地跟他们打招呼，年纪大的还好，年轻小伙子们被她的笑容晃了神，一个个涨红着脸，老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等她走远了，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她的背影。
干活的女人们看在眼里，嘁嘁喳喳议论起来：
“陆家二丫头好个模样，要不是跟张秀才定了亲，还不得让媒人踏破门槛喽！”
“生得好也没用，她爹被林枫抓了贪官，关在大牢里，谁敢娶她？”
“听说张家也准备退亲呢，怕不就是这几天。”
“唉，挺好的孩子，又会写又会算，待人也和气，怎么这么命苦呢？”
……
陆景瑶回到家，往院里两棵桃树中间绑了一条绳子，开始晾衣服，有她的，也有她祖母陆老太太的，不过最多的是她二叔陆仲一家人的，足有二三十件。
陆景瑶很快晾完了衣服，只剩下一条男人的里裤没有动。
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是陆老太太在里头做饭，陆景瑶提着衣服篮子走进去，道：“阿婆，我回来了。”
陆老太太一抬头，先瞧见了那条里裤，顿时一怔：“这是青山的裤子？”
陆景瑶嗯了一声：“我没洗。”
陆青山，二叔的大儿子，她的堂弟，今年十一了，他贴身穿的裤子，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自然是不能洗的。
陆老太太拿着裤子，半晌没说话，陆景瑶知道她是为难，便道：“也许是没留神混一块儿了，待会儿我跟二婶说一声。”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很疑心这裤子是故意放进来的。从前阿爹做着柳江县丞，经常给家里贴补银钱，二叔二婶对她还算过得去，可一个月前，阿爹被新任丞相林枫冤枉成贪官，关进大牢后，二叔二婶的态度就全变了。
只字不提给阿爹伸冤，只管哭穷喊累，抱怨受了拖累。林枫要追缴六百两银子的所谓赃款，才肯放阿爹出狱，二叔二婶一文钱都不肯出，逼得阿娘只能回几百里外的娘家筹钱。
她从柳江回来这几天里，二叔二婶更是把她当成丫头使唤，洗衣烧饭、打扫缝补，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她干，陆青山这条裤子，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放进来，试探她的。
陆老太太也这么疑心，陆仲两口子这些天对陆景瑶的刻薄，她都看在眼里，可是眼下，她更想糊弄过去，因为，老大只生了俩女儿，陆仲却生了两个儿子。
孙女再好也是别家的人，以后老陆家的香火还得俩孙子传，总不能为了孙女，把孙子的爹娘骂一顿。
然而心里到底过意不去，陆老太太想了想，拿起灶台上放着的煮鸡蛋塞给陆景瑶：“饿了吧？快吃。”
煮鸡蛋一共有俩，本来是给两个孙子准备的，眼下孙女受了委屈，陆老太太想用这个办法表示安慰。
陆景瑶明白她的心思，接过鸡蛋剥了壳，又递给她：“阿婆吃吧。”
陆老太太哪里舍得吃？陆仲两口子天天哭穷，一天三顿饭都是粗粮野菜对付着，这俩鸡蛋是牙缝里省下来给孙子的，孙女吃也就罢了，她一个老太太，需要吃这么好？陆老太太连忙推回去：“你吃吧，阿婆不爱吃鸡蛋。”
“阿婆说谎，”陆景瑶掰开鸡蛋，笑着喂到陆老太太嘴里，“从前在柳江时，阿婆每天都吃鸡蛋。”
阿爹孝顺，虽然俸禄不多，但有什么好的都紧着阿婆，二叔却抠得很，自家养的鸡下的蛋都不舍得给她们吃，才回来几天，阿婆的气色就明显差了一截。
鸡蛋塞在嘴里，陆老太太只得吃了，新鲜鸡蛋又嫩又滑，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刚吃完一块，陆景瑶立刻又塞给她一块，陆老太太连忙拦住：“阿瑶，你也吃。”
陆景瑶咬了一小口，跟着又掰了一大块给她，陆老太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鸡蛋一直都是俩孙子吃，孙女从来捞不到，好容易得了一个，还全都给了她……
鸡蛋不大，几口就吃光了，陆景瑶舀水洗了手，抬眼一看，锅里熬着小米粥，案板上搁着一盘凉拌野苋菜，又有几个煮红薯，跟前几天一样，清汤寡水一顿饭。
陆景瑶皱了眉。陆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家里水田旱田几十亩，吃穿还是够的，从前阿爹当家时，一日三餐总会有点鸡蛋荤腥，可这次她从柳江回来，二叔顿顿安排的，都是红薯。
这东西虽然便宜顶饱，可吃多了容易胃胀泛酸，尤其阿婆年纪大了肠胃不好，这几天已经难受过好几次了。
陆景瑶想了想，拿起红薯开始剥皮，向陆老太太说道：“阿婆，我给你做红薯饼吧，那个好消化些，你吃了不会难受。”
陆老太太脸上有些发热。她吃完红薯犯难受的事情陆仲一家子都没在意，唯独孙女惦记着，可她是怎么对待孙女的？
陆景瑶剥完红薯皮，放在盆里用饭勺细细压成泥，再加上几把糯米粉半碗清水，开始揉面团。按理说放点糖更好吃，可糖罐子锁在二婶屋里，二婶守着那罐糖，像守着宝贝似的，别说她了，就是阿婆也别想吃一口。
面团很快揉得光滑，陆景瑶盖上一块湿布醒面，向陆老太太说道：“阿婆，烧火吧。”
灶上安着两口锅，一口煮粥，一口正好煎红薯饼，陆老太太拢着了火，抬头一看，陆景瑶把面团切成了许多不大不小的剂子，拿起一个来，两只手对着一压一拍，就成了圆圆的饼坯。
她手脚利索，做事有条不紊的，不多时就做完了一大半，暖黄的饼坯上撒着薄薄一层面粉，整整齐齐放在案板上，看着就馋人。
从前老大没出事的时候，孙女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如今被老二两口子指使的，从天亮忙到天黑。陆老太太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篮子里那条里裤分外扎眼。
锅烧热时，陆景瑶拿起锅铲，挖了块猪油擦锅，猪油滋滋作响，眨眼就化开了，陆景瑶拿起两个饼坯滑下去，油花绕着饼坯，煎出一个个细密的小泡，饼坯很快变成金黄色，猪油香混着红薯的甜香，充满了整个厨房。
陆仲刚起床，闻见了一阵嘴馋，探头问道：“二丫头，做什么饭呢？”
陆景瑶用锅铲拨着红薯饼，防止糊锅：“小米粥、红薯饼。”
又是红薯。陆仲胃里一阵泛酸，为着装穷，这几天他顿顿吃红薯，现在一听见红薯俩字就想吐酸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陆青山也刚起床，听见红薯俩字就炸了：“又是红薯！我不吃，我要吃肉！”
他三岁的弟弟福宝跟着学舌：“我也要吃肉！”
“行了，”他娘宋金珠说道，“有红薯吃就不错了，家里穷得叮当响，再过两天连红薯都没得吃！”
一家子你一句我一句，抱怨个没完，陆景瑶没说话，心里却明白，他们是说给她听的，阿爹的事，他们不想管。
红薯饼煎好时，陆景瑶夹起一个吹凉了，送到陆老太太嘴边：“阿婆，你尝尝。”
陆老太太咬了一口，外皮焦香，里面软甜，又好吃又容易消化，比煮红薯不知强了多少倍。陆老太太听着外面的抱怨，心里愧疚到了极点：“阿瑶啊，委屈你了。”
话音未落，宋金珠走进来，瞅了一眼就开始挑毛病：“二丫头，怎么放这么多油，不要钱啊？”
“这样才好吃。”陆景瑶没再解释，拿起洗衣篮子递给她，“二婶，大弟的裤子混在你们衣服里头了，我没洗。”
宋金珠低头一看，认出来是她放进去的，陆青山的里裤，放这条裤子原本是为了试探，要是陆景瑶不吭声，以后就好随便使唤她，可眼下她当着一家人的面给退回来了——小丫头还挺难缠。
宋金珠瞧着裤子，并没有伸手接：“你也真是的，给你弟洗条裤子，还能累坏了你？”
“大弟十一了，”陆景瑶道，“他贴身穿的裤子，我不能洗。”
“哎哟，青山还是小孩子呢，哪有那么多讲究？”宋金珠撇嘴，“你看你来了以后，吃喝穿戴一大堆开销，家里穷得叮当响……”
陆老太太再也听不下去，啪一声扔了火钳：“阿瑶回来才几天？别说买衣裳，连顿肉你都没让她吃过，你跟我说说，怎么就吃喝穿戴一大堆开销？”
她一把拽过衣服篮子，骂了起来：“青山也不小了，阿瑶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你让她给青山洗贴身穿的裤子，有你这么当婶子的吗？你不要脸面，我陆家还要脸面呢！”
宋金珠因为生了俩儿子，在家里一向腰杆很硬，如今头一遭挨骂，涨红着脸又是惊又是懵，陆仲赶紧打岔：“好了好了，都饿了，吃饭吧。”
陆景瑶夹起一个红薯饼，余光瞥见宋金珠黑着脸瞪着她，陆景瑶抬起头，向她一笑。
宋金珠气坏了，可又不敢吭声，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老太太一向偏心二房，今儿是怎么了，竟然替陆景瑶说话？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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